作為黃府的嫡女，我以為自己會如同其他姐妹那般嫁入官宦士族，成為當(dāng)家主母，養(yǎng)兒育女，然后過完自己波瀾不驚的一生。

        可是當(dāng)我遇見他的那一刻，我知道，我的劫數(shù)來了。

        那人只不過是一個寒門書生。我早已忘記為何癡迷與他，或許是他于眾人間侃侃而談的風(fēng)流，或許是他對自己的溫柔體貼，或許是自己內(nèi)心藏著的一顆不愿隨波逐流的心。我不顧士族和寒門的差距，毅然與他相愛。

        我知道他家底微薄，便常常贈予他細(xì)軟，鼓勵他讀書。希望他早日獲得功名，我們可以廝守終生。

        當(dāng)我父母提出要與上虞祝家聯(lián)姻時，我慌了。我終于意識到自己與他的愛情不過是鏡花水月，敵不過現(xiàn)實輕輕一擊。我甚至不敢提議讓他上門提親。士族門閥，怎會同意將女兒嫁給寒門。

        我只能含淚與他訣別，我想我作為自己的人生大概要在此刻停止了。

        …………………………………………

        祝家小妹突然找到了我。我們兩個從小一起長大，情同親生。她知道我要嫁給她哥哥祝英齊，高興的來見我這個“嫂嫂”。

        我沒打算告訴她我與書生的事情，可是看著她興高采烈的期盼我嫁入祝府的生活時，我終于控制不住自己。

        我那時一定哭的很傷心吧，那個單純的女孩被嚇了一跳，還以為是她冒犯了我。

        我搖搖頭，對她說出了我的秘密。我太需要向人傾訴，哪怕這個人是我未婚夫的妹妹。

        她果然很是震驚，我以為她會因為我的放浪之舉而生氣，沒想到她竟然支持我與書生的感情。

        “這有兩個相愛的人在一起才會幸福。”她這樣說著，居然鼓勵我與書生逃婚。

        我慌了神，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我本來已經(jīng)打算塵封自己的心，沒想到她又將它打開。

        是啊，逃出去。逃離這壓榨人的士族門閥，逃離這任人擺布的人生。我仿佛看見自由在像我招手。

        我同意了祝家小妹的計劃。在新婚之夜，她扮做我拜堂成親，我則趁機(jī)與我的書生坐船逃離。

        ……………………………………

        這一切都很順利，我終于與我心愛的人一起奔向自由。這一切美好的像夢一樣。可是我忘了，夢是會醒的。

        作為黃府的千金，我每天醒來就有婢女伺候梳洗，穿衣吃飯，每天只需學(xué)習(xí)琴棋書畫，談?wù)撛娫~歌賦。而現(xiàn)在，我需要服侍書生起床讀書，家務(wù)灑掃，日常開銷。

        有情飲水飽，這樣的日子倒也快活。我們花著我多年積攢下錢財，過著平常夫婦的日子。

        直到一天書生夜晚歸來，滿身酒氣。他朝我抱怨，說他因為沒錢交際而無法接觸名門望族，滿身抱負(fù)無法施展。

        是啊，在以九品中正制為選官基礎(chǔ)的社會，沒有士族的引薦，普通人一生都難以出頭。這就是士族不愿與寒門通婚的根源。

        我看著書生，撫摸著他的臉頰，無奈嘆息。

        我散盡細(xì)軟，替他籌集學(xué)費，為了他到處攀關(guān)系。可我一個逃婚女子，又如何有渠道接觸其他人。

        我只能看著他一日日的消沉。在這消沉中我們的感情也日漸淡薄。

        我以為我與他的結(jié)局不過是作對平民夫妻，生養(yǎng)三、四個子女，過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沒想到這都成了奢求。

        在我生日之際，書生帶回一瓶酒，為自己近日來的冷漠道歉。我看著他，仿佛看到了當(dāng)初那個讓我傾心的少年。卻沒有發(fā)現(xiàn)他一直沒敢直面我。

        酒醉之后，我陷入夢中。在夢中，他鼓起勇氣向我父母提婚，我如愿以償嫁給他，而他也得以入朝為官，我們成為一對有名的恩愛夫妻。

        當(dāng)我第二天酒醒的時候，我知道，我的夢碎了。

        ……………………………………

        我慌張地看著面前濃妝艷抹的女子，她見我醒來，笑著說“你終于醒了。果然是個標(biāo)志人物。瞧瞧這小臉蛋，能迷倒不少男人。還挺有媽媽我年輕時的姿色。”

        我看著她，看著旁邊彎腰附和的男人，陷入了無盡的恐慌之中。

        我下意識想要逃跑，卻被狠狠壓在地上。然后我被關(guān)入一個伸手不見五指黑屋，不知道熬了多久，黑暗，恐懼，饑餓，一點一點吞噬我，我終于昏了過去。

        當(dāng)我再次醒來時，眼前仍然是無盡的黑暗。我甚至在想，或許這樣一直睡下去也很好。

        可惜我還是醒了，這次我又回到了最開始的房間，面前還是那個女人，這次我知道了她的身份，妓院老鴇。

        我又閉上眼睛，不愿說話。她開始勸我：“姑娘可是為自己丈夫守節(jié)？姑娘可知，是他將你賣到這里來的。”

        我雖然早就猜到，卻仍然忍不住落下淚來。

        老鴇繼續(xù)道：“我這里是枕霞樓，杭州最大的風(fēng)流快活之處。他將你賣到這里來，就是斷了你們二人的感情。你又何必為他堅持？聽姐姐一句勸，好好在這里呆著吧。”

        我不愿與她多說，心下已存死志。趁著老鴇不注意，我取下頭上的素簪，狠狠朝脖子扎去。

        老鴇手疾眼快，攔下了我的行動，然后甩了我一個耳光。

        “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我這里有的是折磨人的手段。只要你死不了，我保證要你生不如死。”

        見我還是不說話，她拍拍手，門外進(jìn)來幾個雜役，她笑到“你這樣不聽話，客人們不會滿意。不讓就給我?guī)讉�手下嘗嘗。這樣的美人兒，嘖，可惜了。”

        我終于是忍不住顫抖起來。

        老鴇見狀又是說到“把人給我拖進(jìn)來。”

        “良玉”一聲悲戚在我耳邊響起。我睜眼一看，那人正是書生。

        我不知如何面對他，他卻一把握住我的手，哭泣到：“我對你不住。但是我發(fā)誓，我日后一定會為你贖身，娶你過門。你不要想不開啊。”

        老鴇也在一旁勸道：“真是一對苦命鴛鴦。日后他為你贖身，我一定不為難你們。”

        我看著書生，終于點頭，他眼中又是欣喜，又是難過。我扭過頭，不愿再看。

        ………………………………

        就這樣，我不再是書生的妻子，而成了枕霞樓的姑娘，玉無瑕。

        玉無瑕？我一個千瘡百孔，污穢不堪的人只覺得諷刺。

        我開始游走于各種權(quán)貴之間。家中所學(xué)的琴棋書畫也變成供人玩樂的技藝。我一天天沉陷其中，妓院老鴇還把我捧成了頭牌。

        午夜夢回間，我甚至不敢回憶從前過往，只能麻醉自己，從來沒有黃良玉，只有玉無瑕。

        我將恩客打賞我的錢財偷偷存起來，給了書生。我知道他不可靠，但我已經(jīng)沒有其他可以依靠之人。他口口聲聲說著終有一天會為我贖身，我明白根本不會有這樣一天。

        就這樣吧，就當(dāng)作是我為自己的任性買單好了。

        ……………………………………

        今日樓中似乎來了個新人，聽說很是漂亮，樓中的客人都為她爭吵不休。我無意打探，送走恩客便打算休息。聽到外面一陣吵鬧，突然兩個人闖入我的房間。

        其中一人竟然是許久未見的祝家小妹。四目相對，我們兩個都說不出話來。我見外面的人似乎在追趕他們，連忙將兩人藏好。

        應(yīng)付完追來的人，祝家小妹卻失望的看著我，質(zhì)問道，從前那個知書達(dá)禮、溫文儒雅的玉姐姐去了哪里？現(xiàn)在這個玉無瑕又是什么？

        她的玉姐姐早就在黑屋里死去，現(xiàn)在這個玉無瑕不過是行尸走肉而已。

        祝家小妹憤憤離去，我只能無助的哭倒在地。

        思慮再三，我決定去書院找到祝家小妹，想和她解釋這一切。

        沒想到在書院門口，我見到了書生。他先是以為我來找他，對我極盡侮辱之詞，又聽說我是找祝英臺，便覺得我水性楊花，勾三搭四，竟然對我拳腳相加起來。

        祝家小妹及時制止了書生，我知道，今日我不該來。我那僅剩的尊嚴(yán)在今日終于丟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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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日子一塌糊涂，還是要過下去的。這日老鴇安排我去船上給一位公子彈琴。我隔著窗簾，看著那個人，幾年過去，他似乎還是老樣子，豐神俊朗，英姿勃發(fā)。只是他此刻一直喝著悶酒，終于把自己灌醉。

        我這才上前，靜靜的看著他，看著這個差點成為我夫君的男人——祝英齊。一時間百感交集，涌上心頭。

        他突然睜開眼，詫異道“良玉，是你？你怎么會在這里？”

        “我不是，公子你認(rèn)錯人了。”我側(cè)身避開他的視線。

        “良玉，我不會認(rèn)錯的。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你的一舉一動都那么熟悉，我怎么會認(rèn)錯？”祝英齊起身上前，握住了我的肩膀。

        我只能推開他，“你不應(yīng)該認(rèn)出我。像我這樣的人，你還記著做什么。”

        祝英齊再次攔住了我，“良玉，你怎么會變成這樣？”

        我哭著說，“報應(yīng)，我變成這樣完全是報應(yīng)。英齊，你不該來這里，也不該認(rèn)出我。”

        “你告訴我，你落在哪里？我給你贖身。”說著祝英齊拉住我的手。我只能再次掙脫，道“英齊，金錢買不了后悔，金錢買不回名節(jié)。”

        “我不管，我不在乎。我們遠(yuǎn)走高飛，到一個沒有人認(rèn)識我們的地方。”

        “然后呢？躲我們的親人一輩子嗎？”我終于直視他的眼睛“英齊，我不值得你這樣對我，不值得。”

        說罷我轉(zhuǎn)身一躍，投入江中，江水是那樣寒涼，就這樣終結(jié)我錯亂的生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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