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圍獵拉開序幕。秋高氣爽，雁鳴山正是好天氣，玄龍旗獵獵作響，身著明黃色龍袍的天子猶如神祇端坐上方，俯瞰眾人，冕旒下的神情叫人看不真切，卻不怒自威。

        大小官員隨侍左右，按照品階高低自天子下方落座。官員們身前的矮幾擺有幾品瓜果點心，幾杯美酒下肚，便紛紛左右寒暄，推杯換盞。

        澹臺瑜姐弟倆年齡尚小，不必參與圍獵事宜，便隨著父親一齊坐在案幾前，就著牛乳茶吃點心。

        澹臺瑾拿起一塊桃花酥，咬了一口，“這個桃花酥味道尚可，阿瑾你也嘗嘗。”說罷微抬下巴示意澹臺瑾也嘗一塊。

        澹臺瑾不喜甜膩，聞言想要擺手，看見澹臺瑜滿懷期待的眼神便拿起一塊嘗了嘗。桃花酥入口即化，甜而不膩，唇齒間還有一陣清香，味道豈止尚可。澹臺瑾一塊桃花酥吃得心滿意足，眼角帶笑。

        “只是配上牛乳茶著實有些膩了，你向來不喜甜膩，我且喚了人沏了清茶來。”澹臺瑜輕啜一口牛乳茶，轉而對旁邊的侍女輕聲吩咐，一派天真可愛，“勞煩姐姐沏一壺龍井。”

        今日侍宴的侍女早知道將軍府鳳凰兒的傳聞，以為貴女驕矜，傳聞中的鳳凰兒更是集萬千目光于一身，今日伺候得小心翼翼，生怕出了問題。侍候在側時只見這鳳凰貴女天真爛漫，不見半點頤指氣使，心中頓時生出好感。

        飲了一盞清茶后，澹臺瑾抓起案幾旁的熱帛巾揩了手指，接著用干凈的手握住澹臺瑜的手腕，另一只手輕輕擦拭她手上的糕點殘渣，道，“才一盞茶的工夫，你又吃了幾塊點心，好吃也不是這么個吃法，今天吃了，趕明看見糕點躲得遠遠的。”活像一個操心老大爺。

        澹臺瑜另一只手點點操心老大爺的手背，“我這不是干坐著無趣得很，又不能四處走動說話。”嘴是一刻也閑不下，但在家中爹娘交代過，不許喧鬧殿前失儀，只好呆呆坐著吃些東西。

        左側北雁侯蕭徵的目光被這兩個小兒吸引了，拿起酒杯與大將軍澹臺翎碰了碰，“小丫頭的滿月酒我還喝過，一轉眼人就這么大了，我們哪能不老，歲月不饒人啊。”

        北雁侯素來扎根東北，戍守邊疆，有“東北猛虎”之稱，東北之境苦寒，北雁侯每三五年才回京述職。上次一別，竟已是五年之久。多年邊境的風沙打磨了這昔日風流倜儻的少年郎的臉龐，留下了歲月的痕跡。

        “侯爺風采依舊。”“西北悍狼”澹臺翎一飲而盡。

        “羽兒，來，見過你世叔。”蕭徵沖后面端坐的小少年抬了抬手。

        “蕭羽拜見世叔。”北雁侯世子蕭羽頷首行了一個常禮。

        澹臺翎得見友人之子，自是心喜，又見這少年長得與侯爺有幾分肖似，透過他眉眼依稀可以瞧見北雁侯的少時風采，不禁回想起他們的少年時光。

        蕭徵當時未曾襲爵，是侯爺世子，澹臺翎是少年將軍，兩人年少相識，后又各自鎮守一方，戰功赫赫。一人是東北猛虎，虎嘯林海平雪原，一人是西北悍狼，狼嚎黃沙定荒漠。

        而如今，西北悍狼卻囿于四方京都內，斂起了利爪。

        澹臺翎抬頭飲了一杯酒。

        前邊是老友敘舊，后邊是小兒初遇。

        澹臺瑜澹臺瑾正一塊兒側著腦袋聽蕭羽講林海雪原的風貌，兩人聽得津津有味，對眼前的哥哥很是喜歡。

        大將軍與北雁侯坐席上的熱絡引起了元豐帝的注意，他隨即疏懶地道，“澹臺翎何在？”

        澹臺翎聽到了天子的召喚，立即起身行禮，“臣在。”聲音清冽，不帶酒氣。

        “今日圍獵宴席，愛卿不必拘禮，”元豐帝手虛虛抬了一抬，示意讓澹臺翎坐下，“朕聽聞澹臺家有個鳳凰兒，今日便想見上一見這鳳凰兒。”聲音依舊懶懶的，端的是魏晉風流。

        “坊間戲言，當不得真。”澹臺翎已落座，喚澹臺瑜上前行禮。

        澹臺瑜幾步上前，膝蓋一彎跪倒在地，雙手交疊抵在額前，隨即叩首，“臣女澹臺瑜叩見陛下。”

        “澹臺瑜？倒是好名字，小鳳凰免禮。”元豐帝的聲音始終疏懶。他看著眼前的稚童，不過粉妝玉砌的一垂髫小兒，實在不能與那傳聞中上天入地的鳳凰兒聯系在一起，不免覺得傳聞言過于實。

        四周的官員多是沒目睹過鳳凰兒真容，紛紛看向澹臺家的小鳳凰。

        這時有太監扯著尖尖的嗓子，“啟稟陛下，諸皇子滿載獵物回來了。”

        只見四位皇子的馬蹄聲由遠及近，下了馬后將鞭子撂給侍從，大踏步走上前來，叩首行禮。

        “兒臣拜見父皇。”

        “免禮。諸皇子所獲如何？朕自當論功行賞。”

        隨即司禮監太監將皇子們的獵物一一清點后呈報給陛下，并當眾宣讀。

        “二皇子獵得鹿十頭，錦雞六只，兔五只，狐貍三只……”

        “三皇子獵得鹿八頭，錦雞五只，兔八只，狐貍兩只……”

        “五皇子獵得鹿六頭，錦雞六只，兔五只，狐貍三只……”

        “六皇子獵得鹿三頭，錦雞兩只，兔六只，狐貍一只……”

        不是六皇子墨清涯的騎射功夫不及其他三位皇子，而是在圍場時，只要墨清涯射中了哪只獵物，旁邊總會有不知名的小侍衛將印有六皇子標識的箭拔去，插上其他人的箭。墨清涯只好轉頭去僻靜地方再重新開始，一來二去耽誤了不少時間。

        元豐帝對兒子們的收獲頗豐很是喜悅，摸了摸紫檀木椅的扶手，朗聲道，“將朕的玉扳指取來賜與二皇子。”

        二皇子墨清澤自是喜上眉梢，“多謝父皇。”

        三皇子墨清湛與五皇子墨清泊對視，微微一笑，笑中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鄙夷，兩人心里跟明鏡似的。還不是二皇子做的手腳，搶了墨清涯的充數。

        一旁的墨清涯神色自若，恍若惘聞。

        元豐帝看著四個并肩而立的皇子，又想起那鳳凰兒來日必入主中宮的預言，一時興起，道，“前人皆道臥龍鳳雛是絕世的人才，今日我朝澹臺家的小鳳凰也是鳳雛，不知是否有鳳雛之才？”

        語罷，四下皆不知天子為何意，陷入寂靜。

        澹臺翎立即起身，稽首，“區區一垂髫稚子……”

        “愛卿不必，”元豐帝打斷他的話，“只尋常宴飲，只當是君臣閑聊幾句，愛卿不必拘謹。”

        “澹臺瑜，你上前來。”元豐帝擺擺手。

        澹臺瑜聞言起身離開坐席。

        這時諸皇子看向澹臺瑜的方向，墨清涯下意識瞥了一眼，收回視線，隨即又抬眼仔細看了看，是她。只見身著紅色騎裝的小人兒今日穿一身緋紅宮裝，依舊是紅衣獵獵。

        “你且猜猜朕此刻在想著什么，猜不準了可是要受罰的。”元豐帝似是玩笑語氣。

        澹臺瑜站在下方，聞言與天子對視，整個人雖是小小的，卻毫無懼色。她偏頭望了一眼澹臺翎，見父親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沖他眨眨眼。

        ……揣測圣心是要殺頭的。不敢言。即便說中了心中所想，若陛下有意刁難，大可否認。

        “陛下是在想，罰我。”澹臺瑜同樣回以玩笑語氣，一派天真爛漫。

        “好，果真鳳雛。”元豐帝隨即舉杯向群臣示意。“大昭得此鳳雛，幸哉。”

        也是此時元豐帝才知曉鳳雛傳聞非虛，尋常人怎敢與天子對視面無懼色？又怎會言笑晏晏間化險為夷。

        陛下若是否認心中所想是罰那鳳凰兒，那便是不罰，說了不罰，天子金口玉言又怎會反悔，妙。

        席間眾人皆是對澹臺瑜投以贊許目光。

        一時的無聲被推杯換盞聲取代，又是一片觥籌交錯。

        澹臺瑜在轉身回到案幾前，抬頭看了一眼身旁的六皇子，認出了他，“是你呀。”

        六皇子墨清涯頷首，道，“清涯多謝澹臺小姐搭救之恩，昨日匆匆，尚未趕得及說明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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