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壽宴
君不見時光匆匆如流水,春去秋來,澹臺瑜來到烏部的時間已經將近一年。
除了時常和尤蘭達打馬品茶、賞花擊鞠,澹臺瑜偶爾還與達布勒對弈清議,日子過得不可謂不充實。
達布勒是胸有丘壑之人,本來因為身份的尷尬而陷入僵局,但去歲一道兩國互聯互通的協定讓他擺脫了僵局,大刀闊斧地繼續推進新政改革,不到一年,烏部大多半勢力如今已為他所用。
塔摩旗下的勢力不得不向這位兩國混血的王子低頭,更有老舊貴族見風使舵,早早就向達布勒頻頻示好。
一日,澹臺瑜與達布勒正在對弈。澹臺瑜嫩如削蔥根的手指持透亮的白子,棋子反射的陽光跳躍在她的指尖,隨著手指的移動穩穩將一點光芒落在青桐棋盤上。
“瞧,這一片都被我的棋子吃掉了。”落下白子后澹臺瑜莞爾一笑。
“小姐好棋藝,竟是我大意失荊州了。”達布勒聽完不僅不惱,還對她的棋藝贊賞了一番。
雖然在明德院時,琴棋書畫都是要學的,但澹臺瑜以前的棋藝確實泛泛。她自由懶散慣了,要讓她靜下心端坐于棋盤前少則半個時辰多則好幾個時辰之久,比登天還難。
現在她人在烏部,可以打發時間的玩意少之又少,加上自西征一役后,她下定決心對兵法多加研習,棋局如戰場,她便多了這項愛好,時不時就會與達布勒手談一局。
達布勒棋風飄逸,大有魏晉名士之風,就如他給人的感覺一樣。如若忽略他身上烏部的特色服飾,觀其面容身形,達布勒確實像個風流名士。
而澹臺瑜的棋風機敏靈動,時常棋出驚人,看似毫無章法,但大有亂拳打死老師傅之勢。
“不玩了不玩了,”澹臺瑜推了一把棋盤,“你今日心思不在棋局上。”
她明顯能感覺到達布勒今日眉梢有壓不住的喜悅感,連棋風都有透露著得意勁。
“大事或成。”達布勒聞言神秘莫測地端起茶盞,輕啜了一口香茗。
如今邊境互市已開,有源源不斷的大昭茶葉流入烏部,他眼前茶杯里漂漂沉沉的就是大昭的君山銀針。
澹臺瑜心中凜然,儲位之爭,就要塵埃落定了。她望著眼前春風得意的達布勒,不由得想起那晚她與此人以及墨清涯的密談。
她助他擺脫困境奪得汗位,他替墨清涯保守秘密……
現如今烏部正休養生息,欣欣向榮,不知大昭那邊的形勢如何了。
她遠走烏部落得清凈,把爛攤子丟給了別人。阿瑾的傷勢是否落下病根,娘親是否對鏡垂淚為她憂心,父親是否就此遷怒元豐帝,墨清泊是否為自己沒有如約歸來而傷心,而墨清涯,是否如她所愿,沒有被人發現他曾被烏部擒獲……
這些她通通都不知道。雖兩國邊境已互聯互通,烏部也沒有限制她的出行自由,任由她時常與尤蘭達光明正大地“溜”出王宮玩樂,但她的消息還是閉塞的。
畢竟,她名義上是邦交特使,實際上是人質。大昭京都世家皇城若是與烏部王宮有書信往來,被有心人拿去做文章,可要安上通敵叛國的罪名。
總為浮云能蔽日,長安不見使人愁。
見澹臺瑜眉頭微蹙,達布勒猜測她是因為自己提及“大事或成”想到了他們之前的約定,進而起了思鄉之情。
“六皇子想必會信守承諾,照顧好你的家人。”達布勒出聲安慰道,他有一種直覺,一種基于王者之間惺惺相惜的直覺——墨清涯絕非薄情寡義之輩,斷不會食言而肥。
而且他早就意識到,澹臺瑜大可不必為救一個皇子而使自己為質……這些情誼,足以令她在那人心中成為舉足輕重的存在。
他這一年對大昭京都的關系有了進一步了解,知道澹臺瑜自幼與弟弟澹臺瑾、北雁侯世子蕭羽為皇子伴讀,一直與三皇子墨清湛、五皇子墨清泊交好,加上澹臺瑜維護六皇子墨清涯的情份,除了二皇子墨清澤,日后他們其余三人無論是誰登上皇位,斷不會虧待了澹臺家。
澹臺家數百年的榮耀風光,只怕還會持續多年。
澹臺點點頭,眉間的陰翳撥云見日,那點不愉快仿佛沒有發生過。
轉眼是七夕節,烏部沒有過這個節的習俗,王宮照例冷冷清清的,見不到大昭才有的花燈煙火。
去年七夕,花燈會上,澹臺瑜偷溜出府,卻因弟弟與父親外出遲遲未歸心里煩悶,無心觀賞花燈會上的繁華熱鬧。
后來與婢女走散,偶遇了墨清涯,還同他一起猜燈謎贏得了一盞漂亮的仕女繡球燈。
月色燈山滿帝都,香車寶蓋隘通衢。
那夜的花燈如晝、車水馬龍,恍若昨日。
澹臺瑜與尤蘭達正圍著案幾品茶,她放下茶盞,轉頭望著尤蘭達的俏臉,只見眼前人興致索然,開口道,“尤蘭達,你知道在我們大昭,今天是什么日子嗎?”
尤蘭達搖搖頭,一臉疑惑。
“是七月七日七夕節,有乞巧賞燈猜謎的娛樂活動呢。”
“是‘七夕今宵看碧霄,牽牛織女渡河橋’所描述的七夕嗎?”尤蘭達這些日子跟著澹臺瑜,對詩詞文化已有很多了解,是以如今可以脫口而出。
“你見過花燈嗎?”見尤蘭達茫然地搖搖頭,澹臺瑜說罷便拉著她忙活起來。
“赫桑朵,拿些宣紙和筆墨,再找來一些纖細竹子,另外找人備上剪刀漿糊細繩等工具。”
小時候,澹臺翎和秦雨婳偶爾會給一雙兒女做花燈,是以澹臺瑜對簡單花燈的制作并不陌生,她照著記憶喚婢女備下了這些材料。
她動手挪開了茶具,便在案幾鋪上宣紙,“你看,我們可以在紙上畫出自己喜歡的圖案,照著它制作燈籠就好。尤蘭達,你喜歡什么呢,我想做一個兔子燈籠。”
記得小時候,父母給她做的第一個燈籠就是一只小兔子,父親先是用有韌性又片成薄片的竹子制成兔子的骨架,又在竹骨上糊了一層紙。
母親手巧,畫得一手妙筆丹青,待漿糊風干后,她提筆在紙上畫出了兔子的眼睛與耳朵,一只憨態可掬的紅眼兔子活靈活現。
最后,父親還提起手鋸和黃檀木刨,給兔子花燈做了輕巧的底座和四個木轱轆。
她和澹臺瑾拉著能活動的兔子花燈在大街上走了一路,那些小孩子就一臉艷羨地跟著他們的兔子花燈走了一路。當時他倆別提有多神氣了,哼,我爹娘親手做的花燈,還會動,厲害吧。
可惜現在的她動手試了試,制作會動的兔子花燈的過程太難了。別的不說,她和婢女試了好幾次,浪費了很多木料,連個扁扁的轱轆都沒造出來。這讓她退而求其次,只千難萬難地做了一個兔子的骨架,放棄了底座和木轱轆。
那邊尤蘭達對這玩意新奇得很,一改剛才興致索然的樣子,三兩下在澹臺瑜的指導下做了一個簡單的四角燈籠,四面還有她親手繪的雪山飛鳥圖。
“阿瑜師父,過幾日便是父汗壽宴,這個花燈我想獻給父汗。”尤蘭達公主親親熱熱地挽起澹臺瑜的手,滿意地看著自己的作品。
少頃,王城外的街市出現了兩個俊秀身影,一人高馬尾發帶橫飛,張揚跋扈,一人額間綁著絳色抹額,端的是少年意氣,不仔細看,還以為是哪家兩個俊俏小郎君呢。
再看兩人身畔,都提溜著物件,一個人手持小兔子燈籠,一個人手提四角燈籠,讓兩人多了俏皮的感覺。
原來是澹臺瑜和尤蘭達扮做了男子,提著剛才制作好的燈籠上街溜達了。出行前澹臺瑜的臉上還特意抹了黑粉,將她的玉肌涂暗了一層。
不知是因為兩人過于顯眼的外貌還是手中的稀罕玩意,引得一眾路人紛紛回頭,有的人還撞上了街邊的攤位,惹得眾人哈哈大笑。
“我看那些小姑娘是在看你,你瞧,那邊賣花的姑娘頻頻對你目送秋波。”澹臺瑜自認在烏部人的審美趣味中,像尤蘭達這種輪廓分明如刀削的臉更招大姑娘小媳婦喜歡。
尤蘭達趁她不注意捏了她的胳膊一下,詳嗔道,“怎的就是看我了,你又差在哪里,我都不愿同你出行呢,凈做綠葉了,嗚嗚嗚。”
說罷那個賣花的姑娘看她倆往這看了一眼,居然小步快跑地走到澹臺瑜面前,往她懷里塞了一朵金黃的向日葵,羞澀一笑,順手拽走了她額間的抹額跑開了……
烏部的姑娘,還真是熱情似火。
澹臺瑜被這突如其來的姑娘驚得站在原地,一旁是笑得彎了腰的尤蘭達,“早說是在看你了,俏郎君出門在外也要注意防身。”
她摸了摸涼颼颼的額間,“我的抹額!”去哪了!
正在她愣神時,還有人虎視眈眈地盯著她手中的小兔子燈籠。唉,該早點動手的,小公子的抹額都被先下手為強的人拿走了。不過,手中的小兔子似乎也不錯,也可以當做定情信物?
發覺他人熱切的對著小兔子的目光,澹臺瑜護著自己的小兔子走了一路。
走到街市最繁華的地方時,有一堆人正在她們前面走過,徑直走進了一座金碧輝煌的寺廟中,為首的是一個身著藏紅袈裟的僧人。
尤蘭達看了那堆人一眼,飛快地紅了臉頰,蜜色的臉蛋像醉酒一樣,紅潤可愛。
這變化落入了澹臺瑜眼中,她順著尤蘭達的視線望去,就看到了光頭大和尚身后的一個容貌亮眼的青皮小和尚正在望向這邊,促狹道,“你可是有心上人了?”怪不得尤蘭達最近時常興致索然若有所思,原來是少女懷春了!還被她抓了個正著。
“哪有,你不要取笑我。”說著沒有,但那兩抹紅暈更紅了。
“七月確實很熱,熱得我們的尤蘭達在涼風習習的傍晚都紅了臉呢。”澹臺瑜突然很能理解袖月和采星打趣自己時的心情。嗯,己所不欲,偏要施于人。
七月末,葛布汗的壽宴如約而至。澹臺瑜作為大昭名義上的使臣,自是不能不出席。
宴席熱鬧隆重,雖比不得大昭皇室的宮宴精致華美,但別有一番風情。
她坐在尤蘭達身旁,品味著甘甜的葡萄酒,吃著各式乳酪點心風味牛羊肉,欣賞著舞姬的曼妙身姿,自是逍遙自在。
如果要用一個詞來形容她此刻的心情,那一定是隨遇而安。在明德院時,太傅教授他們的都是儒家文化,但她仿佛無師自通地學會了老莊之學,清靜無為,逍遙齊物。
不一會兒,胡笳未停,胡琴緲緲,琵琶聲振林木,與火不思的聲響交織在一起,一派熱情似火的景象,引得宴席上的人加入舞池,與舞姬共舞,其中不乏男子。
烏部的舞蹈本來就有男女共舞,兼具力與柔之美。
澹臺瑜看著舞池中央的男男女女,不住地用手指敲著桌面,以拍和之。
在樂聲熱情的感染下,端坐在宴席上的只有寥寥數人。澹臺瑜與達布勒隔空對飲,這才注意到對面上首端坐著一位光頭大和尚,似乎有點眼熟。她仔細一打量,發現了那個和尚身后的青皮小和尚。
哦,原來是那天出宮時遇見的僧侶。似乎是瞧見有人望他們,青皮小和尚抬頭對上了澹臺瑜的視線,沖著她禮貌一笑,又不自在地摸了摸光禿禿的后腦勺。
前面端坐的大和尚倒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連眼皮都沒有抬,也不望舞池,就自顧自地喃喃,仿佛是在念佛號。
見澹臺瑜望向了那個方向,尤蘭達還以為她又準備打趣自己,喝了一口葡萄酒,干脆先發制人,“那人是我們烏部的國師,名喚摩珂,他就是那個樣子,總是不理人。”
澹臺瑜疑惑,沒想到這小和尚年紀輕輕,居然已經是國師了,真是人不可貌相,打住,是露相非真人。
但從后半句,她很快意識到,自己和尤蘭達說的不是同一個人。“那后面那個青皮小和尚呢?”
“哦,你看的是他啊,”尤蘭達仿佛長舒一口氣,“那是摩珂的弟子卜德熱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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