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寂靜之城(六)
那天晚上,千越一直在想著初中時候的一個同學,她叫做崔萃。
崔萃的媽媽因為她爸爸的去世而患上了抑郁癥。學校里大家聽到謠言后都認為她媽媽患上了精神病,那么理所當然的,崔萃也是一個精神病,于是從小學開始,大家都自發地開始避開崔萃。實際上,抑郁癥本身不屬于精神病,抑郁癥是心境障礙的一個類型,只有比較嚴重的抑郁癥才會伴著精神疾病并發癥,后天抑郁癥是否會影響下一代也還未知。
對崔萃的校園暴力在校霸挑事兒之后又上了一級臺階。那時候三丫路的小朋友們都就近去了附近的實驗附中,但這個初中的輻射范圍就不只是三丫路一條街了,有了更良莠不齊的人。那時候初一的同學們在軍訓,軍訓的時候崔萃戴著一根綠色的頭繩。校霸站在崔萃后面,看到這個頭繩的顏色就開始嘲笑她:“你就是那個神經病對吧。你好土啊,這頭繩,紅配綠,曬狗屁,真配你。”
崔萃不想挑事兒,低著頭,回避不看他。
校霸發現崔萃不反抗,認為她膽小可欺,而校霸正好需要一個人在新班級里面為自己吸引新同學的注意力,同時也殺雞儆猴立下自己的權威,于是他說:“那我評你為班里面的班花好不好,綠班花。”
任誰都聽得出來校霸言語中的譏笑和嘲弄,崔萃忍不住說:“你才是班花,你是校草行吧。”
校霸樂了,說:“嘿我就是校草,你可真有眼光!看來你不滿意班花,那么校花怎么樣?哈哈哈哈。”
崔萃氣得漲紅了臉,但是卻一時對這樣的人找不出任何詞語來反抗。
校霸身邊有一群小弟,嘍羅小弟們附和著校霸的話開始嘲笑崔萃的臉紅:“喲!綠校花這是曬出高原紅了,咱們這兒可不是高原啊,哈哈哈哈。”
猖獗的笑聲之下,無人幫助崔萃,其他同學害怕如果幫助崔萃,自己就會變成那個同樣站在那里的靶子,供那群性本惡的痞子冷嘲熱諷,畢竟在校霸和他的嘍啰在同齡人中的擁有絕對的暴/力。大家都只想保全自己,誰也不想惹上這樣的麻煩,畢竟大家還要考高中,考大學,大家都有光明而美好的未來,沒人關心站在那里的崔萃。
千越一直忍不住回想:自己當時在干嘛呢?自己當時嚇呆了。從小千越只在三丫路的象牙塔里玩玩鬧鬧,在三丫小學學習友善待人,她第一次見到那么大的惡意,那么明目張膽的欺凌,那么多心照不宣低下頭仿若事不關己的同學。她嚇傻了,她什么都沒有做,她后悔了三年。亦或者不只是三年,直到多年后,成人的她還想起來:那年夏天,軍訓的草坪上,大家好久沒喝水了,陽光下,知了聲中,每個人都心浮氣躁,但是人群中卻只有死寂,仿佛針掉在地上大家都能聽見。
大家都低著頭,看著自己的鞋尖、看著腳下的草坪、看著前面同學的背、看著隔壁班的漂亮小姑娘;但就是沒有人看著崔萃,沒有人幫助她,沒有人站在她身邊。大家都是膽小鬼,包括千越。
《房間里的大象》曾經探討過很多例子和歷史,展示了:世界上大多數惡行并不是由施暴者一手造成的,每一個選擇沉默的人都是它的幫兇。后來的千越再也不相信“年齡小不懂事”可以作為任何事情的借口。壞人,與年齡大小無關。
軍訓過后,校霸他們把欺負崔萃作為了自己嘩眾取寵的必勝法寶,校霸一捉弄崔萃,他們一群人就開始肆虐地笑,而余下的人中:有的人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只關心自己眼前的一畝三分地;有的人想要幫助崔萃卻害怕自己成為第二個崔萃;有的人想要討好校霸,于是附和地笑起來。笑聲響遍一整層教學樓,滲透到每個角落,也滲透到了大家的心里。崔萃的背直挺,她裝作自己還在認真看書,那個直挺的脊柱仿佛是她最后的屏障,勉力隔絕掉身邊的惡意和冷漠,但那個脊柱仿佛馬上就會彎下,就像崔萃自己再也強撐不下去那樣。
初中三年,崔萃一直都獨來獨往,她盡力避開學校的所有人。千越看到她一個人在體育課上發呆,還會去邀請她一起下棋,可是崔萃只是揮揮手笑笑表示不用了。
有的女生看到千越這個行為之后,會來把千越拉到一邊說:“你不要和綠校花玩,她是神經病,會傷害你的。”言語中滿是同學之間的關心。
“綠校花”這個名字已經成了全班大多數人對崔萃的稱呼,而她的本名卻無人在乎。
千越說:“不會的不會的。她人挺好的。”
那個女生驚訝道:“你不知道嗎?她很邋遢的,她從來不洗內衣,有人上次靠近她聞到了一股酸臭味。”她的語氣讓人感覺自己仿佛錯過了一個驚天大秘密。
千越接著說:“沒有啊,我剛剛就站在她旁邊,什么都沒有聞到。”
在兩人說話的時候,崔萃站起身來走開了,也不知道剛剛的對話她有沒有聽到。
事情的急劇惡化是一天上完體育課之后,校霸下面的一個小弟范燁找不到他的手機了,那些年一個手機可是不得了的財產。千越從操場回到教室時就發現他們一群人在四處找手機,范燁很是急躁,滿臉通紅,慌不擇路地拉住千越的手臂,問:“你看到我的手機了嗎?白色的翻蓋小靈通。”千越搖搖頭。他聞言趕緊放開千越去其他地方找。
這時候崔萃也從外面走進來,范燁看到她急忙沖上去,攔在崔萃面前,急道:“你看到我的手機了嗎?就是那種白色的小靈通。”崔萃想了想,搖頭,然后繼續往教室里面走。
但是范燁卻并沒有就此放過崔萃,他跟著崔萃走到她的座位邊,問崔萃:“你方便讓我看一下你的課桌嗎?”語氣充滿挑釁,毫不掩飾地展露著他的懷疑。
崔萃皺眉,反問他:“為什么?”
范燁說:“沒什么,就是想要你證明一下你自己。畢竟你是神經病,什么都做得出來。”
崔萃聽到此,面有慍色,問:“憑什么你說什么就是什么?你有什么證據證明是我拿的?”這時候更多的同學回到了教室,聽到爭執紛紛過來看熱鬧。
“因為你是神經病,”范燁看著周圍聚過來看熱鬧的人,先發制人,“崔萃偷了我的手機,現在就在她的桌子里。”
崔萃忍不住火氣:“你不要血口噴人,我沒有拿你的手機。”
“那你敢不敢拿你的書桌給我看看。”說著往前試圖把手伸進書桌,崔萃急忙攔住:“你住手,這是我的隱私,我不同意你動我的私人物品。”
范燁馬上懟上:“我還沒有同意你拿我的手機呢,你不也拿了。”他力大如牛,任憑崔萃怎么掙扎也攔不住他。他的手已經伸進崔萃的書桌上下翻找了,但是班里的其他同學或是不明對錯不知真假,也或是性格軟弱不愿意出頭成為眾矢之的,亦或者只是習慣了對崔萃的困境置之不理。
這時,在范燁的翻動下,一本本子掉了出來,內頁朝上,范燁快速掃到上面的內容,發現是崔萃的日記。這時他也已經翻了崔萃的書桌很久,明知道手機不在里面了,一時正下不來臺。他看到這本日記,也顧不上找手機了,趕緊撿起來看,掃到日記內容,他說:“我靠,崔萃你寫的什么日記?”語氣中充滿了嘲弄。
崔萃看到這里,目眥盡裂,馬上沖過去搶日記。但是她的身高遠矮于范燁,力氣也沒有他大。
這時候范燁已經當著全班大聲讀出來了日記內容:“今天,李學愷數學考了滿分,他好厲害!他今天很開心,一直在笑,笑起來好好看,像冬日的陽光一般。我也很開心!”李學愷是班里的班長,三好學生,待人接物都很友好,每天都笑瞇瞇的。因為性格好,學習好,再加上個子高,長得也算是俊秀,所以他是班里很多女生的男神。
他一讀出來,崔萃面色如蠟,心如死灰,連搶本子的力氣都沒有了。
范燁忍不住發出爆笑,好像聽到了一個了不得的笑話,笑得面容都扭曲了,他大喊:“天哪,崔萃喜歡李學愷!”
這時候班里面很多人都從操場回來了,聽到范燁的話,有的人也忍不住爆發出笑聲,或是嘲笑,或是不屑,或是譏諷,或只是從眾地笑笑讓自己更合群。范燁還在教室里上躥下跳地給大家分享他剛剛知道的這個今日頭條,而崔萃則癱坐在椅子上,低著頭,一動不動。
這時候,體育委員走進班來,站在講臺上,問:“體育老師撿到一個白色的小靈通,請問是哪位同學掉的?”講臺下,一片人聲鼎沸,沒人在意范燁的那個手機,沒人關心崔萃有沒有偷東西,沒人質疑范燁對崔萃的誣陷。大家只是沉浸在新鮮出爐的八卦里,沉浸在崔萃喜歡男神的荒謬里,默認了范燁大聲當中朗讀崔萃日記的行為。
千越那時候在做什么?她還是不敢做什么,她還是那么軟弱,她還是只敢擔心崔萃、心疼崔萃卻不敢提供任何的切實的保護和支持,因為她也害怕成為第二個崔萃,她也害怕校霸他們被觸怒之后會把矛頭轉向自己。
初中畢業后,千越聽說崔萃去上了職高,因為在那里她才有朋友,在那里她才被接受,在那里她才開心。千越心里加了一句:或許在那里她才會被當作一個人看待。
千越后來看了一本很有名的書,叫做《烏合之眾》,書里說:當個人聚集成群體之后,會出現盲目、易變、低智商化、情緒化等特點;領袖可以通過暗示、斷言的手段操縱群體。
千越不由地想:可是崔萃后來的人生怎么辦呢?
高三這年的雨夜,她也在想:她為自己的怯懦自責了那么多年,報應終于來了。
第二天,千越沒有再來學校,第三天也沒有。后來,有人說她轉學了,有人說她出國了。沒有人再見過她,就像沒有人再見過那把哆啦a夢的雨傘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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