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風重華剛用過晚膳,坐在羅漢床上,手里舉著本棋譜,盯著方桌上一盤殘棋,蹙眉凝思。暖閣的門邊對立著兩只鎏金銅龜鶴燈龜鶴,口里銜著靈芝燭臺,橘色輕芒連閃,引來幾只飛蛾。
北面擺了幾張書案,大丫鬟憫月正在將周太太送來的禮物分類造冊,她一邊寫著一邊低頭與射月說話,顯得極為輕松。惜花不在屋里,領(lǐng)著可兒與幾個婆子去了庫房。
暖閣里寧靜而安好,在小腳踏上的李媽媽卻有些坐立不安。她偷偷地抬眼,只見風重華穿了件月色織錦對襟小襖,下身系了條蜜色細碎灑金縷湘裙,好似一朵盛開在月下的白蓮,淡雅芬香。
昨天周太太走后,這府里的氣氛就開始不對起來,也不知道從哪里傳出的話,說二姑娘兇狠殘暴,隨意打罵下人。謠言里還特意點出了王媽媽,說王媽媽是落梅院多年侍候的老人,二姑娘卻用簪子扎爛了她的嘴。而且扎完了之后,還把人給關(guān)了起來。
二姑娘小小年紀就如此狠毒,將來長大了可想而知。這樣的傳言在府里愈傳愈烈,李媽媽聽了之后大驚,就跑到風重華這里稟報。
可是沒想到,風重華聽了之后不僅不著急,反而笑著請她坐下,和她家長里短的談了起來。等到可兒將棋盤擺好,她又將心思沉浸到棋盤里去了。李媽媽有心想勸幾句,可風重華卻連頭都不抬。
外間有人將暖閣的帷簾掀起。
風重華頭沒抬,目光依舊落在棋盤上。
弄影先行了一禮而后站到羅漢床邊:“已查清楚了,這謠言是從瑞香院燒火婆子那里傳到咱們院子的,奴婢就順著這條線往上查。原來這婆子與看守垂花門的張婆子是兒女親家,她也是從張婆子那里聽來的。而張婆子聽說與外院養(yǎng)馬的是同鄉(xiāng)……然后奴婢就發(fā)現(xiàn)三瑞堂守夜的馬婆子手里賭資多了許多,以往她總是三五文錢的賭……”
聽了這些話李媽媽嚇了一跳,額頭冒出細細的汗來。她還以為風重華是年齡小,想不出這里頭的利害來。沒想到人家居然連源頭都給查了出來……
風重華將手里的棋子輕輕放回甕中,而后揩了揩手。
郭老夫人一向謀定而后動,又怎會放著王媽媽這樣的棋子不用?當初她將王媽媽交到三瑞堂就知道早晚會有這一日。
只是郭老夫人居然選擇在此時用王媽媽壞她的名聲,難道是打聽到了她已往長公主府送過拜帖了嗎?如果真是如此,那這落梅院還得好好整治一番才對。
就在這時,瓊珠掀簾進來:“關(guān)姨娘求見。”
“她怎么來了?”風重華挑起柳眉,略有些詫異。
風慎風流成性,府里稍有姿色的丫鬟只要被他看上就會收用。他雖然通房不少,可是正兒八經(jīng)的姨娘卻只有三個,而在這些姨娘中,關(guān)姨娘卻是較為特殊的一個。
因為關(guān)姨娘是老爵爺送給風慎的。
當年風慎與文氏成親后,夫妻失和,老爵爺怕風慎在外風流,就從郭老夫人身邊挑了個丫鬟送到風慎身邊。后來,她生下一女風明殊,只比風明薇小幾個月,在府里行四。
生了女兒后,關(guān)姨娘就被抬了姨娘,備受風慎寵愛。只可惜,郭老夫人一向以‘禮儀’治家,庶女們只有逢年過節(jié)才可以向主母請安。所以回府至今,風重華都沒見過任何一個庶女。
而對于妾室府里卻沒有那么多規(guī)定,她們隨時可以出入主母的院子,只要提前求見即可。可風重華已經(jīng)回來半個月了,也沒一個姨娘前來求見文氏,想是因為風慎從不在落梅院歇腳的緣故。
今日關(guān)姨娘卻冒然來了?難道是因為她腹中的孩子?據(jù)說前些日子關(guān)姨娘尋了個大夫,一番診斷下來,說她懷了男胎。可是關(guān)姨娘有沒有想過,鄭白錦許不許她生下來?前一世,關(guān)姨娘確實懷了男胎,可是生產(chǎn)之時卻大出血,一尸兩命。
思及此,風重華抿了嘴笑,道:“讓她進來吧。”她倒要看看關(guān)姨娘準備念什么經(jīng)。
暖閣外有人掀簾,緊接著關(guān)姨娘的身影出現(xiàn)在屋內(nèi)。關(guān)姨娘身材嬌小,腰骨纖細,行走間如柳枝搖曳,嬌媚異常。雖是懷有身孕,可因穿著寬大的裙裾,若不細看還真看不出來。
見到風重華坐在羅漢床上,忙笑著行了一禮:“有些日子沒見二姑娘了,沒想到二姑娘的氣度秉性越來越好,竟有了幾分大姑娘的樣子。”在安陸伯府,風明貞是一切美好的象征。若是被夸者能與大姑娘相提并論,稱得上至高無上的榮譽。
誰讓大姑娘命好,幼年時被先周王妃瞧上帶回府,一直陪在淳安郡主身邊,而后又與會昌候世子定了婚約,成了未來的世子夫人。
“姨娘可是有事?”風重華笑了笑,將臉藏于燈影下。
風慎若是想求官,找會昌候最是合適,因為會昌候這些年來極得圣寵,族中子弟多在吏部任職。可是他卻連提都沒有提會昌候,想必是在郭老夫人那里直接碰了壁。
風明貞是郭老夫人的眼球子,怎會舍得讓風明貞因為風慎得罪了婆家?風明貞嫁人后,她心里眼里就只有大房,絲毫不將二房放在心上。她記得風慎自從被褫官后就一直賦閑在家,直到老死。風慎也曾求過風明貞,卻是三言兩語被人給堵了回來。
再后來,風紹元中了探花,大房的日子過得花團錦簇,如火烹油,可是二房漸漸走下坡路。最后,風慎想用賣風重華換筆錢財,卻偏偏被郭老夫人一分不剩的要走。
“聽說大娘子生了病,我急急忙忙地過來了。”關(guān)姨娘笑著湊了過來,將手里的藥放到風重華面前,“本來想送到大娘子屋里去,可巧二姑娘也在。”
她的眼珠子骨溜溜地轉(zhuǎn),上上下下地打量風重華。
都說二姑娘自從病好以后跟換了個人似的,由以前的軟弱變得殺伐決斷。不僅處事利落多了,還能管家治理下人。看著風重華,難免想起自己的女兒風明殊。雖然同為風家的姑娘,可是一個嫡一個庶,這身份差了千萬重。風重華小小年紀就能開始治理中饋,她的女兒卻只能窩在西夾閣中。
風重華就不動聲色地瞧了她一眼,問道:“多謝關(guān)姨娘掛念,母親的身子已慢慢好轉(zhuǎn)了。”而后她的目光落到兩包藥的系繩上,這繩子上打著幾個復雜的結(jié),一看便知是瑞香院退回的。
關(guān)姨娘抿嘴一笑,文氏治家無能,這落梅院一向是府里最亂的。經(jīng)風重華整治過后,落梅院漸漸走上了正軌。可是落梅院再怎么整,它缺少了最重要的東西,那就是兒子!
文氏不得風慎喜愛,這是滿府皆知的事情。等到風重華一出嫁,文氏怎么辦?若是文氏聰明些,就該知道兒子的重要性。
巧之又巧,她這胎懷的是兒子。
文氏雖軟弱,娘家卻極有錢,等到將來風重華出嫁時嫁妝必不會少。而文氏那個與曲阜孔府有千絲萬縷聯(lián)系的大嫂,也會讓她未來的兒子少走許多彎路。
如果她的兒子成為嫡子,文氏的財產(chǎn)豈不就成了她兒子的?若是再得周太太幫襯,將來少不得仕途有為。
想到這里,她殷勤地替風重華倒了一碗水:“聽說二姑娘已經(jīng)開始學著管理中饋了,可真是辛苦。可惜呀,若是二姑娘有個兄弟在那該多好,可以事事交給兄弟,哪還用得這么勞累?”
屋子里頓時鴉雀無聲。
風重華低下頭,把玩著腕子上的羊脂玉手鐲。
李媽媽睜大了眼睛。
見到風重華不接她的話,關(guān)姨娘有些急了。難道是她說得太隱晦了?
“二姑娘可知道咱們府在鄉(xiāng)下有好幾門親戚,聽說有一房因為沒生兒子現(xiàn)在家財被人給占了,又把他家的女兒隨便給許了個不成器的人家。”關(guān)姨娘輕咳了下,挨著風重華的身子坐下,低聲勸道,“常言道養(yǎng)兒防老,若是沒兒子老了怎么辦?難道要依附隔房的?”關(guān)姨娘說著往瑞香院呶了呶嘴,而后面上更加親熱起來,“大娘子現(xiàn)在還年輕,跟前有二姑娘侍候著,等將來二姑娘成親遠嫁后難道還能把大娘子給接走?大娘子將來沒了姑娘,這落梅院可怎么辦啊……”
“二姑娘是明白人,當會明白我一番苦心。”
“……將來你弟弟定會奉大娘子為親娘,奉你為親姐。等二姑娘出嫁后,你弟弟就可以替你照顧大娘子。”
風重華似笑非笑的看了關(guān)姨娘一眼,語帶雙全:“姨娘考慮的可真周到!這份愛護之心,果真拳拳。”風重華緩緩垂首,燭火桔黃色的光芒映襯著雪色肌膚,嬌嫩如雪。
關(guān)姨娘見她入轂,不由喜上眉梢,拍胸膛道:“二姑娘以后若有難事只管與我說,姨娘定會掏心掏肺地對二姑娘。”
文氏性子軟弱,又不理府中之事。若是能讓她做了孩子嫡母,將來這孩子出生之時也多一層保障。鄭白錦那人最是心狠手毒,又怎會允許她生出個兒子來?
她雖眼饞文氏的錢財,卻更惜命。若是因為生產(chǎn)之時出了事故,縱是萬貫家財放在手中也無法花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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