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陸源擒住了譚霽,偏偏這人是個倔的,任他如何搶奪,譚霽攥在袖中的那份圖紙怎么也不松開。陸源冷聲說道:“小譚公子功夫了得。”
譚霽揚了揚頭:“什么功夫,不過是點保命防人的招式。”
陸源拿他無法,只能押人去了后院地窖,督軍府沒有專用懲戒下人的場所,而地窖密閉性好,只有一個出口,看管方便,抓來的人也不容易呼救或逃跑。
譚霽進入地窖時有些氣悶,好一會才舒緩過來,幽暗的燈火明明滅滅看不明晰,待得看清譚霽的臉,侍從們有些茫然擔心:“小公子怎么也被抓來了?”
譚霽微微笑了笑,沒說話。
但人活著比什么都好。
沒過多久,又有人被抓了進來,捉住他的衛兵動作粗暴,把人直接扔到地上就完事,譚霽忙上前扶起,轉過來才看見是小北。
小北蹭了一把臉上的灰,小聲喊著:“小公子……”
譚霽搖搖頭,示意他先別開口。
小北抿了抿唇,伸出手指在譚霽手心寫上了幾個字。
譚霽目光隨著他的動作沉了沉。
“小譚公子,人都在這了,要不你數數?”陸源遣退其他人,而后道,“在下當真是想同你談合作,但前提是小譚公子能夠配合。”
聞此,譚霽淡淡朝他瞥去一眼:“可領軍這架勢太難叫人相信了。”
“這也是沒有辦法,”陸源輕笑道,“我說過了,外面都是加沙格的人。”
“怎么也至少有一半是您的人手吧?”譚霽回笑,“陸領軍,您若同我交個底,說不定我們還有交談的余地。”
“畢竟在有其他選擇的情況下,我想您也不愿意選最麻煩的那條路吧?”
陸源看著譚霽,不過片刻就笑出了聲:“小譚公子說得有理,你說服我了。”
譚霽聳聳肩,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你也知道,城防軍中半數都是我的人,再加上加沙格先后安插進郡內的幾撥人手,若北境有意攻城,督軍防不住的。”
譚霽挑了挑眉:“可這隊所謂的‘鎮北軍’進城也有這么些天了,領軍當真以為我們毫無防備?”
陸源微微搖頭:“百密一疏,加沙格是個瘋子,你不可能完全猜透他的想法。”
“那行,領軍能不能給點別的消息?”譚霽瞇了下眼,“就比如說,去年軍營少的那三十石糧草,大概是領軍轉手給了北境吧?”
陸源臉上的愕然一閃而過,隨即回道:“小譚公子何出此言?”
“城防軍的銀糧供給跟軍營不共用,我實在想不出,兩軍交戰之時,除了北境,鎮北軍少去的糧食還能到誰的手上。”譚霽語氣漸淡,“若是領軍覺得不便開口,也可以換著說說府衙賬簿的問題。”
陸源神色微暗:“小譚公子,有來有往才能長期合作,在下說了這么多,也該到你了吧?”
譚霽從袖中抽出那幾張圖紙,晃了晃,問道:“領軍還是想要這個吧?”
陸源笑而不語。
望著他的表情,譚霽微微一笑,又把圖紙收了回去:“換個條件,這東西不是我的,我沒權利把它給你。”
陸源咬了咬牙,被譚霽戲弄得有點惱,但下一刻,他還是端住了面上的笑意:“真可惜,這樣的話,小公子可能就對我沒什么作用了。”
譚霽輕輕“啊”了一聲,作惋惜狀:“哎,領軍這一表人才,與您為敵可真叫人頭疼。”
陸源冷哼一聲,轉身用北境話吩咐一旁的衛兵看嚴實了,隨即腳步不停地離開了地窖。
待人走了之后,譚霽對著地窖出口望上許久,直到確認沒人進來,才轉頭去看小北:“你剛說的是真的?”
小北愣了愣,才反應過來譚霽是問他方才寫的那幾個字,當即點頭道:“您走后沒多久,城門的烽火就點上了。”
譚霽輕輕咬了下牙,表情肅然,說不上是提起了心還是松了口氣,他思索了一會,對小北說:“前沿應該已經打起來了,北境沒有多余的兵力分散過來,他們估計只是佯攻,杜軍對敵,延衛知道去清剿城中隱患。”
小北聽他說著,卻不甚明白:“那我們在這等著他們來救不就行了嗎?”
譚霽搖搖頭:“北境不完全是在攻城,蠻軍擅長奇襲,是因為他們明白正面直攻沒有多大效益,加沙格更是以沒底限的掠殺而出名。對他來說,攻破城門當然是最好的,但如果沒能攻破,也得撕掉塞北一層血肉。”
聽此,小北當即慌張道:“公子是說他們往郡內安插人手不是為了里應外合嗎?那他們的目標是什么?”
“糧倉,校場,城防所,他們至少會毀掉一個。”譚霽默了一會才說,“加沙格自始至終還是想擊破鎮北軍,帶著整個部族南下。”
小北聽得臉都白了。
“陸源過來偷布防圖,說明他想保一下城防所,但他直接帶著加沙格的人手過來……是決定對加沙格動手了。”譚霽頓了頓,微微嘆了口氣,“本來確實有商量的余地的,怪我一時沒反應過來。”
“公子能想到這些就很厲害了,”小北忙勸慰他,“那督軍他們知道蠻軍的目的嗎?”
譚霽哽了一下:“……我沒說。”
小北:“?”
“公子你為何不說啊!”小北抹了把臉,“督軍不會真當他們是攻城,然后忽略掉督軍府吧?!”
“那應該不至于……”譚霽略過前一個問題,“放心,延衛會趕過來的。”
小北本想問公子怎么那么相信他趕得過來,結果抬頭看見譚霽目中堅定神色,嘴邊的話忽就有點說不出口了。
譚霽笑了笑,拍拍小北的肩。環視過一圈被關著的侍從,他輕聲說:“現在,我們得想辦法快點出去。”
陸源不一定會相信他的說辭,這會估計還在府中搜索,他得早點出去攔住他。
譚霽測過身面向眾人道:“現在可能得麻煩諸位幫下忙,當然,不愿意冒險的譚某也不會強求。”
諸多侍從互相看了看,推出一人代表著跟譚霽說:“咱是督軍府的下人,沒什么怕不怕危險,小公子,您說,我們都跟著做。”
其他人跟著應和:“督軍不在,現在府上大家伙都聽公子的!”
“是啊,我們哪里有公子聰慧,跟著您總比沒頭緒要好。”
譚霽面對著眾人,臉上又顯出著笑意,當即說道:“走,咱們闖出去!”
幾個身形健壯的侍從在譚霽的指揮下開始撞起了木門,上邊看守的衛兵被突如其來的震蕩給驚著了,好一會才找到來源,衛兵們暴躁掀開地窖厚重的木門,剛想喝令幾聲,就跟一幫比自己還壯碩的壯漢打了個照面。
有那么一瞬間,氣氛有些窒息。
兩邊大眼瞪小眼沒過片刻,后面的譚霽就高喊了一聲:“打!”
侍從們也不僵了,對著衛兵就是拳腳相向。
那幾個衛兵再怎么厲害,終究寡不敵眾,一個接一個被裹成了粽子,堵著嘴綁著手腳給扔進了地窖。
這一番下來,眾人都狠狠出了口氣,督軍府的侍從中不乏將士出身者,多半是因事或因病才退了下來,他們好些年沒這么酣暢淋漓地跟蠻軍打上一架了,當場就有人哈哈大笑著詢問譚霽:“小公子,前院還有不少蠻子,您要是不覺得礙事,我們可就去了啊。”
“是啊,就剛那三兩個小東西,打得不過癮啊!”
譚霽瞇了瞇眼,心里忽就有了主意,他笑道:“諸位去吧,就是最好抱團走,蠻子聲音粗,喊來人就不好打了。”
“知道!公子您有事快去吧!”
譚霽點點頭,帶著小北去找陸源。
————
“南邊校場走了水,是那位冒名的嚴參將領頭放的,現下人已被吹塬捉拿,火勢控制住了,但依舊有不少將士受傷。”
“問柳那邊抓到一批蠻軍意欲燒糧倉,已經全部截殺。”
段延風接過鳴溪遞來的布條,拭去短匕上沾著的血漬,一邊聽他呈報進展。
段延風手上動作一頓,問道:“陸源呢?”
“兩個時辰前帶著兵去了督軍府,四隊在暗處盯著,沒有打斗聲。”
段延風點了下頭,吩咐道:“接下來城中再起亂,余下四隊都歸你號令,我去跟聽燃交接。”
鳴溪領命離開。
段延風疾步趕往督軍府,隱在暗處的四隊領隊聽燃現身迎接:“老大。”
段延風看過去:“如何了?”
聽燃笑說:“聽著像是打起來了。”
聞此,段延風剛張口想說什么,聽燃又補上了一句:“但那慘叫聲好像是蠻軍喊的。”
段延風:“……”
“再有這種緊急時候話只說一半的情況,”段延風淡淡瞥了他一眼,“就拿你給一隊的新暗器試水。”
話一出口,聽燃當即站得板直,臉也不笑了,話也不說了,跟著他家老大往府內走去。
開玩笑,就一隊那些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做出來的東西哪里是給人用的。
手下的影衛才推開門,迎面就看見一衛兵面帶驚恐地狂奔過來,而他身后追殺喊打的那群……是督軍府的侍衛。
段延風:“……”
聽燃:“……”
聽燃給這陣勢嚇得差點后退。
眼見那衛兵將要撲來,段延風側身一閃,剛剛巧讓他跟慢了一步的聽燃撞了個對臉。
摔倒在地的聽燃咬著牙推開衛兵,給人扔進了對面的人堆,自己則利索站起身來,一轉臉,就對上了段延風若有所思的目光。
末了,他淡淡點評道:“反應能力退步,回頭讓鳴溪給你加訓。”
聽燃:“……”
侍從們抓住蠻兵一頓教訓,待得泄夠氣了,才出了兩人將他拎去地窖,直到這會,才有人抽眼看了看段延風他們:“諸位是?”
段延風拿出杜啟明給的令牌:“今夜起了亂,在下奉杜軍命令前來安置。”
杜啟明的手令府中侍從都認得,確認無誤后,他們才抬手迎道:“咱府內入了蠻賊,得麻煩諸位了。”
段延風給聽燃遞了個眼神,他當即帶人潛進府中清剿余賊,侍從瞧著他們身手就知是厲害角色,還不及感嘆,就聽段延風問道:“可有人知小譚公子在哪?”
“小譚公子?他方才好像說是要去找那誰?”
“是這群蠻軍的領頭吧?”
聽得有人細聲談論,段延風眼色微沉:“那位領頭,可是姓陸?”
“對,我聽見公子說他名字了,就是姓陸!”
段延風謝過,疾步朝府中走去。
另一邊的譚霽跟小北才找到陸源,就見他跟江錦打成了一團,兩人停住步子,面面相覷,不知該不該上前。
因為隔了些距離,他們沒聽見陸江二人的談話,直到江錦忽的雙眼通紅吼了一句“我不需要你在那假惺惺”,隨即卻轉手將手中刀刃扎向了自己。
江錦當真下了狠手,動作干脆利落捅向胸口,那一刀只要下去,神醫來了也回天乏力。
陸源驚愕伸手想去奪他的刀,速度卻遠不及江錦快,而不遠處的譚霽看見這一幕,瞳孔一震,忙喊道:“住手!”
千鈞一發之際,段延風忽然現身,手不避刃直接捏碎了那把刀。
刀口劃破了江錦的外袍,卻沒能傷及絲毫。
譚霽一怔,吩咐小北去找拿藥,自己則滿臉心焦地跑了過去。
見他靠近,段延風以為他有話同兩人說,沒想著譚霽過來后先拉住了他的手。
譚霽翻開他的手掌,見掌心劃了一道長而不太深的傷口,忍不住心里發疼。
他哽了一下,才抬頭兇巴巴地吼道:“你不怕疼的嗎!你功夫明明這么厲害,哪怕拿個石子都能把那刀打偏,為什么要上手!”
一旁的陸江兩人被譚霽發作的樣子鎮住了,愣是沒敢出聲。
而段延風還是頭一次看見譚霽真正發火的模樣,兇歸兇,實際上卻沒有一點威懾力,像只奓了毛的貓,他有些沒反應過來,只挑了句最簡單的說:“再拿暗器就晚了……”
譚霽咬著牙眨了眨眼,深吸一口氣后垂了下頭,再開口時,話音雖還帶著怒意,卻有點軟軟的:“你要是回回這樣,哪天丟了……受了重傷怎么辦。”
譚霽忍著沒去揉發紅發癢的雙眼,他知道自己估計又要哭了,心里還強撐著覺得不能讓段延風看出來,太丟臉了。
他在干嘛啊,他跟段延風又沒什么關系,沒必要這么看重他的安危與否。
可當時那片刻間,就是眼里只有這一件事,就是沒忍住喊出了聲。
段延風望著面前的人拽著自己的胳膊,還低頭微微發抖,他心里一軟,下意識伸出完好的那只手摸了摸譚霽的頭:“以后不會了。”
譚霽眨巴了好幾下才將眼淚憋了回去,聽見這話,語調又沒忍住帶上了哭腔:“你騙人,除了這回,你每次跟人動手我都沒見到,怎么知道……”
怎么知道你受沒受傷。
這回段延風沒說話,依舊一下一下撫著他的發頂。
段延風從來沒有過這種被人關心擔憂的體會,身上時不時添傷口已經成了習慣,但被譚霽這么一吼,他似乎確實覺得手心在微微發疼了。
陸源瞧著這氣氛不太對勁,輕咳一聲引起兩人注意:“小譚公子,還有這位……何時過來的?”
見著譚霽,江錦像是才回過神一樣,想起自己答應他的事,和方才自己沖動下的舉動,垂頭咬了咬牙。
譚霽平復了一會情緒,望著兩人道:“二位可介意移步說話?這夜里天也冷了,莫叫旁人聽去了風聲。”
陸源皺眉,正欲開口之時,段延風攔下了他的話:“陸領軍還是打消想法吧,督軍府已經被圍起來了,不過四更,你的人就會被清剿完。”
陸源望著他,好一會才開口:“領路吧。”
————
四人去了譚霽的房間,小北添了火,屋里暖得很,幾個在外動了半宿的人漸漸放松下來。
譚霽先打開藥箱給段延風處理了傷口,確認不再滲血后才放心給他包扎。
做完這一切,他松了口氣,轉為陸江二人傾茶,一邊道:“二位方便說一下是為何而斗嗎?”
陸源只笑不語,江錦則抿著唇不愿開口。
譚霽料到兩人可能不回答,于是點了點頭繼續說道:“私事的話譚某確實不該多問,那我現在說點別的,拋卻其他而言,現在我們的目標都是拿下加沙格,對嗎?”
江錦“嗯”了一聲,陸源看了看他,也跟著點了下頭。
“如果兩位不介意,接下來一切聽我安排,這不是詢問,是警告,”譚霽鄭重道,“前沿在打仗,現在塞北又兵臨城下,我們沒有太多功夫糾纏別的,譚某也不是什么當真大智之人,二位若不愿配合,我只能將你們當作敵寇處置了。”
譚霽音色淺綿,說起話來軟軟的,很難讓人對他起敬畏之心,但這一番話說出口,壓迫感頓時就下來了。
譚霽望著他倆,靜靜說上最后一句:“所以,二位還有什么顧慮和想法,現在都給我說出來。”
氣氛有些沉悶,良久,陸源才笑著出聲:“沒想到小譚公子還有這么震懾人的一面,在下無話可說,只要你有辦法殺了加沙格,全聽你安排。”
江錦聽著他這話若有所思,最終也道:“該說的上回都說了,我沒什么可顧慮的了。”
聞此,陸源又意味深長地轉去看他。
“那好,我現在就有件事要兩位幫忙。”譚霽轉同段延風說道,“延衛,現在先別急著剿滅蠻軍,把他們逼出去攻城,再去通知杜軍逐漸減少守城的人手。”
江錦愕然道:“你這是要做什么?要是城破了,塞北郡幾十萬民眾的安危該如何安置?”
譚霽回敬一句:“你們這些年所作所為,有考慮過這幾十萬民眾嗎?”
江錦被他說住了,抿唇不語。
倒是段延風,聽見這話沒怎么驚訝,只問了一句:“小譚公子是有了什么打算?”
譚霽唇角一彎:“放線釣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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