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聽了譚霽的想法,譚鶴洵沉吟片刻后搖了搖頭:“此番也沒帶侍從來,你一人出去我放心不下。”
“可是許兄必須陪在二哥身邊,府衙那邊肯定有人在盯著。”譚霽說道,“我一人去也成。”
譚鶴洵絲毫沒松動:“不行。”
見譚霽也是一副不肯讓步的樣子,許馳在一旁勸道:“若是侍郎實在不放心,那就我去吧,讓小公子待在官驛。”
這回,兩人同時看過來,異口同聲道:“不行。”
許馳:“”
這要怎么搞哦。
譚鶴洵下了命令:“先歇息,明日再說。”
譚霽只能悶悶應下,回了房間。
隔日一早,譚霽起來時還有些困,當他推開門看見正吃著早飯的許馳時,慢慢打了個哈欠招呼道:“許兄,早。”
“早啊程兄。”許馳將留給他的油餅遞了過去,“你起得有些晚啊,昨日沒睡好?”
“唔何時了?”聽得這話,譚霽愣了愣,自己沒有晚起的習慣,譚知也一直有意識教導他們珍惜時間,在南都時,他每日都是同譚鶴洵一個時辰起的床。
許馳不了解這些,直接回道:“剛過巳時一刻。”
譚霽反應了一會,微微瞪眼。
他就說昨夜譚鶴洵怎么突然給他屋中點了香,原來是在里面加了安神的藥熏!
譚霽不甘心地磨了下牙,問道:“侍郎去哪了?”
“一早就出門不知做什么去了,不過方才回來碰上府衙的人來請,侍郎獨自跟著他們走了。”
“他一個人?”譚霽一驚,“許兄為何不跟著?”
許馳解釋道:“程兄不是想去查探民情嘛,侍郎叫我跟著你。”
說到這,他笑了笑:“您別看我就是個侍郎的跟班,其實功夫不錯,保護程兄還是夠的。”
譚霽臉色一沉。
他們兄弟兩人太了解對方了,譚鶴洵不愿意他去做的事,他也不愿意譚鶴洵去做。
但譚鶴洵知道譚霽不敢輕易違背自己定的規矩,相反,他想怎么做,譚霽是攔不住的。
事已至此,譚霽除了祈禱譚鶴洵自己能處理好之外,也無從插手,他微微調整了一下情緒,對許馳道:“走吧。”
兩人走上了街,臨行前,譚霽從鋪子里買了好些饃饃,跟許馳一路分發給沿街的流民。
譚鶴洵說他能幫到一人,幫不到所有人,但能幫一人便是一人,他們能做的雖然不多,也總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何況譚鶴洵自己看向那些流民時,目光也是不忍的。
兩人身邊很快就聚集起了一群流民,他們身上多多少少帶著病,許馳還記得譚鶴洵說的話,防止疫病傳染只能靠減少接觸,他便將譚霽朝里推了推,自己擋在外邊。
譚霽微有無奈地嘆了口氣,知道自家二哥又在亂唬人了,要是真的只靠接觸就能傳染,府衙早把這一批流民隔離起來了。
但他沒去勸許馳,這小兄弟性子有點直,不如叫他多點防范。
譚霽看了看手中裝著饃饃的布袋,朝著許馳道:“我們帶的糧食不多了。”
聞此,許馳轉身看向面前圍著的流民們,他們滿眼盡是渴望,眼巴巴等著分到食物,饑瘦的身板,挺不直的肩背,看見這些,許馳啞然不知說些什么。
昨日譚霽就明白,譚鶴洵攔著他,就是不希望他們看見這種景象。
“大家伙聽我說一句,”譚霽忽然喊道,“今日沒帶足糧食,可能會不夠分了。”
許馳驚訝地望了過去,他沒想到譚霽居然直接這么說了出來,就不怕流民們起亂嗎?
果然,這話出口,就有流民憤憤不平了:“憑什么分了他們不分我們啊!就因為來晚了嗎!”
“他們吃得飽,我們還得餓著肚子,你們是做了大善事了,看著人家吃飽喝足,受罪的不還是我們!”
許馳甚至還聽見了婦人斷斷續續的哭聲和嬰孩有氣無力的咿呀聲。
雖不知譚霽所為為何,但許馳還是相信譚霽是有能力控制場面才這么做的,于是高聲喝止道:“大家伙先靜靜!聽我們把話說完!”
譚霽沖他感激一笑,再次轉向流民:“我們是從南都來的朝官,昨日初來渚良,對大家的現狀還不太了解,現下口糧不足,我先同大伙道聲歉。”
一聽是朝中命官,還自放身段同他們這般說話,那些流民慢慢都安靜了下來。
下一秒,譚霽繼續道:“今日對不住各位了,但自明日起,程某人許諾每日都會過來散糧,加上府衙為大家賑的糧,想來在疫病徹除之前,還是能保證大家伙每日都能吃上飯的。”
聽了這話,有些人發覺了不對:“大人!府衙什么時候賑了糧啊!除了有那么一兩次做過樣子外,咱就沒一天是真正飽著過的!”
“就是啊!我們還當南都皇帝不打算管了呢!”
直到這時,許馳才明白譚霽的意圖,微微驚愕地轉過頭,看向譚霽的眼神帶著崇敬。
譚家人果然厲害。
譚霽對著流民們,故作驚訝狀:“府衙不是每日都會定時放糧嗎?”
“哪有啊!”流民們趕著給譚霽解釋,“他們拉了一批病得輕的人進了醫館,表面上像是治疫了,剩下我們這一幫不管死活!”
“那些病死的餓死的全給拉去亂葬崗拋尸了!連一鏟子的丘坑都不給!”
“要不是肖家夫人仁慈,我們早就沒命了!”
聽得一連串的應和聲,譚霽敏銳捉住了那一句:“肖家?哪位肖家?”
“大人不知道?就是東門開著藥堂鋪子的肖家,一家子都是大善人,聽說祖上還跟皇帝家結過親呢!”
譚霽同許馳對視一眼,心里有了點想法。
東門的肖家他好像在哪聽過。
“渚良肖氏,祖上世代為醫,先帝那會出過一人,是當時太醫院的領頭,那位肖太醫有一女兒嫁給了先帝的小侄子,只是后來宮闈之亂,死的死傷的傷,大概是沒能活下來。”
許馳翻開卷宗,對著肖氏家譜嘆了口氣:“都說肖家世代出圣手,可惜了那位肖小姐一身絕技沒能傳下來,現今留住渚良的肖家是他們旁支,有醫者的仁心,卻沒有當初那樣神跡的醫術了。”
譚霽湊過來看卷宗,找到現今的肖氏一支,在其中一名字下點了點:“是這一家?”
許馳點頭:“肖老爺信佛,一心撲在修緣度眾生上,肖夫人也是個慈憫心腸,連帶著一家子都和善待人。”
他指出幾人:“這個是肖家的大兒子,及冠方兩年,在府衙做官,聽說是有些性冷,也不知是怎么長的,而且,他們一家子都有些怕他。”
譚霽看著“肖斷騏”三字,點點頭表示明白。
“這個,肖家二公子,肖庭瑞,年過十七,性情溫和,跟公子您挺像的,也是自小修習醫理,剛巧他也有點才干,都說肖家的遺穗應該能被他撿起來了。”許馳繼續往后說,“肖婷月,肖家獨女,性子比她兩位哥哥要活潑一點,鄰里的說評價都是溫婉可愛,很討人喜歡。現下流民四溢,還是她先提出的施粥救濟,渚良百姓大多知道她的美名,說誰能娶到她就是三生有幸。”
“許兄找到的東西還挺多啊,”譚霽調侃道,“那位肖小姐生得應是沉魚落雁吧?今年歲幾何了?”
許馳比譚霽大上兩歲,還沒娶親,被他這么一說給鬧了個紅臉:“小譚公子你別亂說,人是清白人家,姑娘都沒及笄呢!”
譚霽笑笑,轉言道:“肖家每日都布粥?”
“對,”許馳點頭,“小譚公子想做什么?”
“還能有什么,”譚霽笑笑,“作為朝中命官,去跟他們認識認識。”
當日午時,譚鶴洵回來了,進門就見譚霽帶著許馳站在門口當門神,他愣了好一會,才開口道:“你倆干什么?”
“蹲人,”譚霽板著臉說道,“許兄,上!”
許馳跟著喊了一聲,沖上前逮住譚鶴洵,將人“扣押”到譚霽面前。
譚鶴洵:“”
他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人手就這么叛變了。
譚鶴洵望向譚霽,淡淡說了一句:“小公子好算計,連我身邊的親信都能拿下。”
聽得語氣不對,許馳立馬放開了人,推過椅子轉向譚鶴洵:“侍郎您坐。”
譚霽:“”
行吧,看來慫他二哥的不止他一個。
譚鶴洵早知譚霽會來興師問罪,也不躲,直接就著椅子坐下,他抬頭沖譚霽道:“想問什么。”
“也沒什么,”譚霽湊到他跟前,“二哥一早上都去了哪,做了什么,詳盡點全說出來就好了。”
譚鶴洵微微側了下頭:“這叫沒什么?”
譚霽對著他笑。
譚鶴洵拿他沒辦法,反正一開始也沒打算瞞著,索性直言道:“府衙來了人,就跟著走了。”
“那你先一趟出去是做什么了?”
譚鶴洵望向許馳,后者心虛偏開了眼。
譚鶴洵言簡意賅道:“找人。”
譚霽從他的目光中看明白了,知道這么問下去不會有結果,便轉言道:“府衙找二哥做什么?”
“你覺得呢?”譚鶴洵像聽到了什么笑話一樣,“找些閑事拖延時間,就是不讓挨到正經事。”
譚霽輕輕嘆了口氣:“果然是群沒頭腦的,估計換了郡守來,先好吃好喝供一頓,然后等著你提疫病一事,再帶著去醫館轉上一圈,說他們已經盡力了,這已經是他們做到的最好結果了,估計順帶著連城外流民的借口都想好了。”
“想得挺多,你們又有什么成果?”譚鶴洵反問道。
“二哥你太過分了,居然把許兄扔下來自己一人去闖龍潭虎穴。”一提起這事譚霽就忍不住控訴,“你當真不怕府衙會下套害你?”
“至少渚良的官吏不會,”譚鶴洵回道,“他們怕是已經把我的背景翻了個底朝天了,譚鶴洵這個名字擺在這,就沒人敢動。”
“但是,”譚霽動了動唇,“他們應該也明白,朝廷派你過來,就是真的下決心要動東洲了。”
在譚霽看來,府衙對待譚鶴洵的手段不會那么簡單。
可譚鶴洵仍是道:“你想太多了。”
譚霽閉口不語。
也許吧,畢竟譚鶴洵經歷的事比他多,對于這些更清楚一點。
于是這話題也就那么略了過去。
譚霽復答:“今日晨時同許兄去跑了一趟,算是有兩個發現吧,府衙的話不能全聽,醫館里救著的那些都是病情輕的,病重的要么死了一扔了之,要么活著也不得不擠在流民堆里,府衙所謂治理不過是表面做做樣子。”
“他們發不出救濟糧,”譚霽分析道,“東洲的官吏貪慣了,發下來的財款人人都想搜刮一筆,一層層刮下來就不剩什么了,而進了口袋的不好拿出來,哪怕郡守想好好處理疫病,也有心無力。”
譚鶴洵贊同:“所以這一回,郡守可能真的是去借糧了。”
“只算猜測吧,畢竟去的是泯安,保不準他有其它想法。”譚霽補充道。
泯安,那是孤陽王的地盤。
良久,譚鶴洵問道:“另一個發現是什么?”
“渚良肖家,”譚霽說道,“二哥知道嗎?”
聞此,譚鶴洵不經意挑了下眉:“怎么找到肖家去了?”
譚霽從這話里嗅到了一絲不對:“二哥是知道些什么嗎?”
“了解而已,”譚鶴洵沒細說,“你繼續說。”
譚霽見他不愿多言,只得摁下了自己的好奇心。他扒拉許馳過來,將兩人一上午的發現重復了一遍。
最后那卷宗落到了譚鶴洵手上,譚霽注意到他在看那個“肖斷騏”,不由問了一句:“這人有什么不對嗎?”
“都不用侍郎說我就知道他不對,”許馳搶答道,“肖家一家子都溫和心善,他壓根就不像肖家人啊!”
“他是肖家人,血緣騙不了人,你們回頭瞧瞧就知道了,那人跟肖二公子有六分相似。”譚鶴洵合起卷宗駁道,“我今日見著他了。”
譚霽總覺得譚鶴洵說這話說得有點怪怪的,又揪不出是哪里有問題,只好想了一下晃過去:“此人如何?”
“陰冷,不易接近,”譚鶴洵評道,“是個狠人。”
“怎么聽起來就不太像能在府衙里待下去的人,”許馳摸了摸鼻尖,“聽著有點嚇人啊。”
“就是因為嚇人,”譚鶴洵繼續說,“所以府衙中沒人敢動他。不過此人也一直安分守己,沒什么太動作,府衙也只能捏著鼻子叫他待下去了。”
他又轉問譚霽:“渚良郡守大概今晚就能回來,還有一下午,有什么打算?”
譚霽一笑:“我們去渡安堂,二哥一起嗎?”
譚鶴洵一怔:“渡安堂?”
渡安堂坐落在東門,就是肖家開立的那家藥堂鋪子。
譚鶴洵終究還是沒跟來,在譚霽無效抵抗之后又跑去跟那幫府吏斗智斗勇,他嘴上說著替他們轉移注意力,可譚霽就是覺得他有什么瞞著他們。
要不是時間不夠,譚霽肯定得跟去瞧瞧那群府吏有什么看頭。
譚霽領著許馳進了渡安堂,渚良如何困苦,也要比塞北繁庶,哪怕是現今疫病泛濫的情況下,也沒有一團人將藥堂擠得站不住腳的景象,渡安堂的生意稱不上多好,但也還算過得去,肖老爺又覺得藥堂鋪子不宜做大,怕回頭摻了利益的干系,本心就不純了,所以遠沒回春堂在渚良的名聲大。
午前譚霽還想著借施粥濟民接近肖家人,但譚鶴洵勸了一句,交友要盡心,他聽了進去,便改由直接去渡安堂。
堂內靜得很,沒人喧鬧,哪怕是坐堂大夫看診也只是輕聲細語,四角的香爐燃著香,靜心安神,不一會就能叫人平靜放松下來。
兩人長得有些招眼,一店伙打扮的姑娘走出來,將他們引到一小案幾邊坐下,順帶斟了兩杯清茶。
許馳是個直愣愣的,沒察覺出什么不對,端起茶碗就待喝下,譚霽卻摁住了他的手,緩緩搖了下頭,在唇邊比了個噤聲的動作。
許馳雖不知道原因,但好在聽話,當即靜悄悄地把茶放了回去。
兩人等了好一會,待得許馳開始犯困的時候,才終于有一人走了過來,那人和店伙一樣打扮,眉目清秀,長得挺耐看,大略只比譚霽高上一點,他笑了笑,聲色溫潤:“讓二位久等了。”
譚霽回笑:“肖二公子繁忙是為救濟蒼生,不煩等這一會的。”
聽了這話,肖庭瑞看向譚霽的目光略有驚奇:“公子好眼力。”
“尚可,不過是在下也常年修習醫理,對于同道中人多少會有些敏感。”譚霽笑笑說道,“公子身上帶著的香囊,放的是沉香吧。”
肖庭瑞一怔,隨即笑道:“這位公子說的不錯。”
許馳在一旁不明所以,他壓根就沒看出來這人和方才那些店伙的差別在哪里,而譚霽所謂的香氣更是沒聞到半點。
“還未問過公子姓名呢?”肖庭瑞將那杯茶推過去,“不如交個朋友?”
譚霽卻突然問道:“不知是肖二公子本人想同在下交這個朋友,還是肖小姐叫你來的呢?”
堂內靜得很,有些微聲響隔得老遠都能聽清,他這話說出口,藏在簾后的姑娘馬上就轉身跑了,許馳眼快,那不就是方才引兩人坐下的小姑娘嗎?
見自家妹妹慌張跑掉,肖庭瑞搖著頭嘆了口氣:“舍妹頑皮,還叫公子多諒了。”
“倒是挺可愛的。”譚霽輕笑,伸出手說道,“在下程筠,是朝廷委派來徹辦疫病一事的官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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