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已經變回了竹林的場景，雨勢比林朝來時小了點，淅淅瀝瀝的雨打在層層疊疊的竹葉上，奏出滴滴答答的聲響。

        林朝抬頭看了看身旁的暮誠。黑色的雨傘下，青年專注地看著前方，嘴唇微抿，眉眼被風雨襯得深邃沉靜，周身透出一種幽遠的氣質，讓人覺得安寧。

        “今天讓你落入險境，是我的失誤，對不起。”

        “啊？”林朝觀察暮誠的沉思中清醒，低下頭道：“沒事啦，凡事都有意外，我這不好好的嗎？”

        聽到林朝的話，暮誠微不可查地垂下眼眸：“保護你，是我應盡的責任。”

        林朝對暮誠的異常一無所覺，不想暮誠一直糾結這個問題，便自顧自地換了話題，問出了自己從剛才就一直很問的問題：“對了，大神，人……是可以看見鬼的嗎？”

        “怎么突然想問這個？”

        “我們之前不是遇見了鬼族嗎，我有點好奇。”

        “這要看你問的哪種鬼了。”暮誠想了想，答道，“這世上的生靈因為出生和構成不同，被分成了神、鬼、人、魔、妖、靈六種族類。雖然六族各有不同，但都是可以被感知的存在。如果你問的是六族之一的鬼族，那人自然是可以看見的。”

        林朝聞言愣住了，手不自覺地捏住了衣擺：“那、那還有別的鬼嗎？”

        “你們普通人把他們稱作‘鬼’，而我們，稱他們作——亡魂。”

        林朝猛地抬起頭，神色是她沒有察覺的緊張。

        暮誠有些奇怪地問：“怎么了？”

        林朝低下頭吞咽了一下口水，努力讓自己的嗓音顯得不那么緊繃：“有什么不一樣嗎？”

        “我也是閑來聽說的。傳說，世生樹于偌大的幽冥海底孕育出億萬鬼族。有的鬼族會停留在冥界，也有的鬼族會選擇穿過漫長的回陽天，變成靈魂，與人界萬物結合，降生為人族和妖族。人族和妖族死后化為亡魂游離世間，直到再次越過幽冥海，才能重新成為鬼族。這么說，你能明白嗎？”

        “嗯。”

        “亡魂是介于‘人’和‘鬼’之間的存在，從學術上來講，應該算作一種靈體。一般來說，是不能被普通人感知的。除非擁有天生特殊的眼睛，又或者是”暮誠想到這里突然頓了頓，伸手抹了把傘沿的雨珠才繼續道，“初魂者。”

        “初魂者？”

        暮誠轉過頭，定定地看著林朝：“初次降生于世的靈魂被稱為初魂者，因為經歷得少，氣澤純粹，靈魂力量也比一般人強大，所以在某些特殊的條件下，初魂者可以看見游離于世的亡魂。”

        林朝張了張嘴，好半晌才鼓起勇氣找回自己的聲音，問：“那我是嗎？”

        暮誠沉默片刻，說：“是。”

        即使早有猜測，聽到這個答案，林朝還是仿佛突然被什么扼住了喉嚨一般喘不上氣，整個人一下子變得蒼白又脆弱，但她現在不想和任何人討論這個問題，努力握緊拳頭，像從前一樣用指甲陷入掌心的疼痛抑制住那股難以言喻的窒息感，用力呼吸了幾次，才漸漸恢復平靜。

        她抬頭對著暮誠露出一個蒼白卻堅定的笑容，說：“原來是這樣啊。”

        林朝的異常，暮誠自然有所察覺，也仔細回憶了一番當初為了了解她而收集的信息。

        林朝，蜀南人，今年24歲，家中獨女，父母恩愛，家境小康，從小被嬌慣長大，為人努力上進，重點高中畢業后考進蜀州大學的舞蹈系，現在工作穩定，收入不低，還有一套父母才上大學就替她買好的房子，前23年的人生，可謂順風順水。

        她人生中唯一的挫折，大概就是大二那年，父母在一場車禍中雙雙過世。

        暮誠猜想，林朝大約是想再見一見自己的父母，但他們去世好幾年了，靈魂應該早已回歸冥界，所以林朝不說，暮誠也不打算戳破她的妄想。

        兩個人乘竹排上了18樓，這里和下面又有不同。

        這里沒有湖泊，沒有竹林，沒有風，甚至沒有任何聲響，只有碧藍如洗的天空和一望無際的倒映著天空的水面。

        “這邊。”暮誠站在水面上，激起層層漣漪。

        林朝伸出腳試了試，感覺像是踏在平地上，才放心大膽地跟著踩了上去。

        而他們身后的竹排，在兩人下船后便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在這個走到哪里都一模一樣的地方，林朝不知道暮誠是怎么分辨的方向，也不知道大概走了多久，一道普普通通的木門才突兀地出現在前方。

        木門上掛了個平平無奇的門牌——執行部。

        門里面卻是一個再平常不過的房間，當中放了一張矮木桌，幾個人圍坐在桌子旁吃早飯，氣氛很熱鬧，讓林朝有種誤進了誰家客廳的錯覺。

        靠窗戶的位置坐著一個長發披肩的鵝蛋臉女人，氣質溫和恬淡，見兩人進來，笑道：“人找回來啦？”

        “嗯，鑰匙也拿回來了。”暮誠答。

        鵝蛋臉女人無奈地嘆了口氣：“思南性子散漫不羈，底下那幫小的也越來越胡鬧。”

        “她修為僅在我之下，不期不在，須彌芥子的鑰匙放在她那里，我才放心。”暮誠似乎對這件事也頗為頭疼，不想多談，和鵝蛋臉女人討論了兩句便止住話頭，轉頭向林朝介紹道：“這些是我部門的同事，你跟他們一起在這里休息，我事情處理完了就送你去上課。”

        “好。”

        一個身材十分火|辣的高馬尾女人從桌子旁站起身，一邊向林朝伸出右手，一邊用手將架在鼻梁上的墨鏡摘了下來，露出一雙墨玉似的的眼睛，不動聲色地掃過林朝的脖子：“我叫秦煙，是誠哥的助手。”

        林朝伸手輕輕和秦煙握了握：“林朝。”

        秦煙笑了笑，眼神游離半晌才收回手，跟著暮誠開了另一扇門，去了旁邊的房間。

        暮誠走后，鵝蛋臉的女人笑著自我介紹道：“我叫陳依依，是暮誠的師姐，也是十八局行政部的負責人，你可以跟他們一樣叫我依依姐。”

        想來暮誠已經提前跟眾人介紹過林朝的情況。

        林朝從善如流地叫了聲“依依姐”。

        靠近林朝的瘦弱女生往旁邊挪了挪，給她騰了個位子，接著介紹自己：“修一洛。”

        除此之外，執行部還有兩個部員，一個叫邱岳和，是個為人羞澀的虬髯大漢，另外一個則是林朝在初遇暮誠那天就見過的眼鏡男生，叫林不忘。

        陳依依仔細看了看林朝，略感疑惑地笑著問：“我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

        林朝聞言也看了看陳依依，大概實在沒什么印象，便搖了搖頭。

        因為初次見面，加上林朝情緒不高，不怎么說話，一時間整個房間里氣氛顯得有些尷尬。

        林不忘輕輕咳嗽了一聲，清了清嗓子，才對陳依依開口：“依依姐，我上次跟你說的那個換班的事情……”

        修一洛聞言也拿一雙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陳依依。

        陳依依酌了一口茶，笑了笑，不說話。

        林不忘懇求道：“依依姐，這次漫展的比賽真的很重要，我跟小洛都準備了很久了！你就答應我們吧。”

        陳依依輕笑了一聲，不再逗兩個小孩兒：“行行行，也難為你們能哄著秦煙同意跟你們換班。”

        “謝謝依依姐！”林不忘慌忙道謝，生怕陳依依反悔一樣。

        修一洛見事情解決，便把注意力放在挨著她坐下的林朝身上。她把一直在擺弄的平板往林朝那邊推了推：“刷論壇嗎？”

        林朝接過平板，上面名為“瘋批管理組”的論壇經過短時間的“搶救”，首頁掛著帖子已經改成了諸如“子母蠱到底應不應該列入違禁藥品”一類的討論，看著是比之前正經多了。

        林朝跟著修一洛刷了一會兒論壇，又看起動漫，只是偶爾眼神盯著屏幕不動，看不出來在想什么。

        而另一個房間里，暮誠靜靜看著懸在空中的錦繡城3d等比全息投影，問：“你這么著急地把我叫回來，又要了霜尋出去打探消息，出什么事了？”

        “你還記得你當初幫我的時候，我說過，總有一天會還你這個人情吧？”秦煙給自己倒了杯紅酒，轉了轉酒杯，也不等暮誠回答便繼續說，“不記得也沒關系，反正我最近找著這個機會還你了。”

        暮誠哭笑不得，對于自己這個助手自說自話的本事無可奈何。

        秦煙是由秦蛛修煉而成的精怪，早年因為醉心符咒之術走了偏門，闖下大禍。暮誠當時接了任務抓秦煙回局里受審，因為看她符咒之術修得爐火純青，是個可造之材，也還沒有害到誰的性命，便一力保下了她，留她在執行部將功贖罪，甚至順便幫她解決了因為修煉符咒之術造成的隱疾。

        當初秦煙便說有朝一日要還暮誠這個人情，暮誠沒有放在心上，卻不想秦煙竟一直記到了現在。

        “這事兒我只是有點消息，還不確定，需要霜尋再打探一下才行。霜尋回來之前就先不跟你細說了，免得讓你空歡喜一場。”

        秦煙酌了一口酒道，“現在是有另外一件事，我感覺挺有趣的，覺得應該給你提個醒。”

        “什么事？”暮誠皺了皺眉。

        他和秦煙共事這么久，對秦煙也算有所了解。秦煙骨子里還是個瘋子，能讓秦煙覺得有趣的，通常都不是什么好事。

        秦煙勾了勾嘴角。

        “你帶回來的那個小姑娘，你先前讓我去看過她脖子上的咒印，我根據當時的咒印給你推算過她的情況。但我今天感覺她身上的玄澤不太對勁，就又仔細看了一眼，你猜怎么著？”

        暮誠不語，心下卻沉了沉。

        秦煙在符咒一道上能有現在的修為，得益于她天生有一雙特殊的眼睛，能夠用肉眼看清這世間的靈體和靈力回路，要一眼看穿種在林朝體內的符咒有什么不妥，自然也不是什么難事。

        “按理說，種在人身上的符咒是死物，絕不會變化，但她身上那個咒印竟然變了！換句話說，她身上的符咒，活了！”

        秦煙的嘴角夸張地上揚著，透著難以掩飾的興奮和瘋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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