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寒卿緊緊抓住那只小手，似乎這樣她就不會離他而去。

        “阿槿？”

        沒有應(yīng)答。

        眼前一片模糊，好像有什么東西涌了出來，流過臉龐一片滾燙。他記得，那叫眼淚，不過自從入了昆侖之后，他便再也沒有過這玩意了，時間太長，他都快忘了他還會流淚。

        點點螢光占據(jù)了他的視線，如同晨光照入林間，驅(qū)散了彌漫的霧霾。他抹去淚水，思白的身上逐漸浮起了一層層螢光，很快又黯淡下去，逐漸化作了輕煙飛灰，消散于天地間，唯余雙鏡靜靜地躺在原地。

        眼淚不受控制的傾泄而下，喉嚨緊澀，胸口難受的幾近窒息。

        阿槿，你就這么走了，獨留我一個人在這世上？

        你怎么忍心？

        拾起雙鏡，循著輕煙消散的方向望去，在簫聲的指揮下，銀甲軍列隊成行，一排排的護在洪宴的前方。洪宴倒是機靈，知道竹熊不在，自己根本逃不了多遠，與其狼狽逃走，不若集結(jié)人數(shù)眾多的銀甲軍，還能拖延時間。

        以為這樣就能保住這條賤命？

        顧寒卿冷笑一聲，眼中沒有了往日的寧靜淡然，完全被嗜血的恨意所取代。

        阿槿，寒卿這就為你報仇。

        一聲怒喝，顧寒卿御風(fēng)向前。洪宴本是嚴陣以待，見狀微怔，他竟舍了仙劍，是打算赤手空拳么？

        銀甲軍揮舞著長矛準備迎戰(zhàn)，誰料他根本就沒將這幫行尸走肉放在眼里。只是一掌，帶著千鈞之力，頃刻間便教他們潰不成軍。四肢百骸被震得七零八落，身體里的黑氣鉆了出來，飄游了一會正欲重新附在零落軀體上，再次組成勇猛無敵的銀甲軍。

        顧寒卿偏不給他們這個機會。

        他凌空躍起，掌中結(jié)印，對著團團黑氣就是密不可擋的攻擊，不給這些邪物喘息的機會。不過片刻，黑氣便煙消云散，銀甲軍再無重組的可能。

        “輪到你了。”

        他落在洪宴的面前，眼神冷厲，不帶有一絲溫度。他的發(fā)絲被風(fēng)吹得凌亂，打在眉眼鼻梁，眼角染上了一絲猩紅，瘦削的臉部輪廓此刻無比清晰，襯得他的五官仿佛被濃墨重彩的勾勒過。

        “不過一個女人而已，竟能讓你功力暴漲。”洪宴強作鎮(zhèn)定，一邊后退，一邊說道：“你若真喜歡，我去雪域再抓來一只小狐貍便是，何須鬧得兵戎相見？”

        顧寒卿一字一句道：“我只要阿槿一人。”

        瞬行至洪宴身前，一把掐住他的脖子。這一次，無論他使出什么樣的花招，顧寒卿都不會再有猶疑，更不會心慈手軟。

        “咔嚓”一聲，洪宴的脖子應(yīng)聲而斷，腦袋一歪沒了氣息。顧寒卿丟下他的身體，嫌惡的擦了擦手上的血跡，看著那具冰冷的尸體，并沒有大仇得報的暢快。

        轉(zhuǎn)身抬頭望天，難得的晴朗天氣也變得陰云密布，沉悶的空氣壓抑得他快要喘不過氣來。

        就這樣結(jié)束了么？

        落寞的身影漸漸遠去，周圍只剩殘垣斷壁和斷肢殘魂，便沒有人注意到，一道微光閃過，洪宴的尸體變成了一個木制的人偶。

        皇帝死在亂軍之中，王朝就此覆滅。銀甲軍志在皇城，沒有對叛軍趕盡殺絕，叛軍首領(lǐng)趙興集結(jié)殘部，殺進了京城。城中除了平民百姓，還有不少幸存的權(quán)貴世家，他們還沒來得及慶祝劫后余生，就被滿身血污如瘋子般沖進城的叛軍斬于刀下，一把大火將代表權(quán)貴地位的奢華府邸燒為灰燼。綿延了數(shù)百年，勢力早已根深蒂固的世家貴族，就這樣悉數(shù)被滅。

        趙興稱帝，改國號為大順，意為順應(yīng)天命。即位之初便頒下嚴酷的律法，打壓各地蠢蠢欲動的藩鎮(zhèn)勢力，欲以雷霆手段讓各方安分守己。

        可惜，他的根基尚未穩(wěn)固，正是需要拉攏各方勢力的時候，不施以懷柔政策收買人心，偏要反其道而行，逼得各藩鎮(zhèn)不得不暫時摒棄成見，空前的團結(jié)。揮師十余萬，發(fā)兵京城，趙興不敵，那把龍椅還沒坐熱，就被迫下臺。

        心腹拼死助他出逃，他自此下落不明，再也沒人見過他。從小城幕僚到一代梟雄，趙興的人生，不可謂平凡。

        自那以后，群雄逐鹿中原，割據(jù)一方，整個天下開始了無休止的戰(zhàn)亂。

        這一切都與顧寒卿無關(guān)。

        他回到雪峰山青云小院，那里有他跟阿槿相處的點點滴滴。

        雪寰和月柔不知什么時候來的，見到他時，皆是神色如常。

        “這便是她選擇的結(jié)局么？”雪寰手中握著一塊分布著白色紋理的黑色晶石，望著天邊云卷云舒，并未看他。

        “你們……”

        “我們已經(jīng)知道了。”月柔答道。

        雪寰垂首，凝視著手中的晶石：“文石光芒已滅，她已然身殞。”

        顧寒卿怒從心起：“你既然知道，為何不阻止她？”

        “阻止得了么？”雪寰無力道：“她執(zhí)意要回到你身邊，生死都置之度外了，我該如何阻止？”

        顧寒卿漸生疑云：“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雪寰卻不再答話了。

        只聽月柔緩緩說道：“既然她沒有告訴你，便是不想讓你知道，我若說了出來，豈非有違她的本心？你若真想知道發(fā)生了何事，大可自己去尋找答案。”

        夜晚的古幽林與白日里無甚區(qū)別，不過是光線暗了些，這并不妨礙妖邪們在有限的空間里自由活動。

        林間忽地劍芒紛亂，灌木叢中沙沙作響，不時有逃命聲和慘叫聲傳來。原是玄牝閣弟子在國師的帶領(lǐng)下匆忙前來，身后的紫色身影緊追不舍，拂塵一揮，又有幾名弟子中招倒地。

        國師的衣袍已被割破，染上了斑斑血痕，嘴角也掛著一條血跡，看樣子已經(jīng)負了傷。

        “還不束手就擒？”

        紫衣道長捏起劍訣，仙劍出鞘，帶著紫色劍芒刺向國師。身旁的弟子抵擋不住，被劍氣掀飛，仙劍追上國師，他只得倉促運功。

        國師終是不敵，劍身光芒大盛，他被彈出了數(shù)丈遠，重重地撞到了樹上，噴出了一大口鮮血。

        余下的二十多名玄牝閣弟子避無可避，紛紛聚在國師身前，嚴陣以待，打算誓死抵抗到底。

        紫衣道長翩然落地，道袍迎風(fēng)飄揚，好一派仙風(fēng)道骨之姿。

        國師咳嗽幾聲，順了順氣，指著來人道：“齊運堯，我等好歹也算師出同門，你就非得趕盡殺絕么？”若非三尸毒發(fā)，他又怎會淪落到被一個毛頭小子滿世界追殺的地步？

        “不是我要趕盡殺絕，而是你執(zhí)迷不悟，不思悔改。”齊運堯拂塵往身旁一揮，肅然道。

        “呵，我執(zhí)迷不悟？”國師掙扎著起身，“我若不這么做，還有命活么？齊道長心懷天下，怎么就容不下我？”

        “若非你心術(shù)不正，一門心思走那歪門邪道，又豈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哈哈哈，齊師弟，你當(dāng)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我若有你這樣的天資和仙緣，何須走那歪門邪道？平儀老兒道貌岸然，嘴上說著眾生平等，實則還是偏愛天資奇佳的人，否則又怎會在遲暮之年收下你做關(guān)門弟子？”

        這便是他的肺腑之言么？

        多年的愁悶一朝發(fā)泄，國師心里說不出的暢快。方才還懼怕得要死，此刻卻生出了幾分硬氣，大大方方的迎上齊運堯的目光，腰板挺得筆直。

        “很好，”齊運堯召回仙劍，指著國師，“既然如此，我便替師父清理門戶。”

        月色皎皎，灑下一片清輝。齊運堯運起仙劍，劍身閃著寒光，倒映在國師眼中，就是一道催命符。

        “你，當(dāng)真不肯放過我？”

        “不是我不肯放過你，而是京城數(shù)十萬冤魂不肯饒過你。”

        國師急了，生死關(guān)頭，也顧不上什么臉面了。手腳并用爬到齊運堯的跟前，抱緊他的大腿，聲淚俱下道：“師弟，行行好，放過師兄這一次，師兄必定痛改前非，積德行善，彌補往日之過。”見他似乎不為所動，一咬牙，豁出去了。“靈狐內(nèi)丹，我知道靈狐內(nèi)丹在哪兒。”

        齊運堯一頓：“你說什么？”

        見他稍有松動，國師心里又燃起了希望，再接再厲道：“你可知雪域靈狐，就是顧寒卿身邊的小姑娘，她身負上古神族血脈，乃神族之后。你也是神族伏羲氏的后人，若能得到她的內(nèi)丹，豈不是如虎添翼？”

        齊運堯冷冷道：“你查我？”

        國師意識到說漏嘴了，心跳幾乎漏了一拍，轉(zhuǎn)念一想，既然如此，不如將錯就錯。“師兄也不是故意要查你的。實是因為，因為師父暮年收徒，好奇心起，知你天資過人，更是不解，師父向來只收資質(zhì)平平的弟子，緣何就違背了誓言？”調(diào)查過方知，其背后竟有如此的考量。

        遠古神族式微，其后人要么流落人間，亡命天涯，要么順應(yīng)大勢，努力修煉，自降身份與凡夫俗子一同參加昆侖的考試，由此進入天庭做神官。昆侖，是唯一的通道。

        平儀道長師出昆侖，本來有機會進入天庭，可為了世間萬千被阻斷了路途的修行者，他自愿放棄了這唾手可得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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