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青璇撇了撇嘴，順手撈起來酒壺又給柳康銘滿上了一杯，“在這都城里，就算只是一個九品的芝麻官，也逃不過被卷進去的命運。”

        王青璇說的是實話，伴君如伴虎，在這個吃人的世界里，如果你不給自己找一個靠山，那么你就只有被吃掉的份兒了。

        柳康銘能看懂這個道理，實際上已經軟化了一大半了。

        “誰說不是呢。”

        柳康銘沉沉得唉了一聲，眉宇之間盡是愁緒。

        今日一見，柳康銘似乎真的比在柳安城里老了許多，明明正值壯年，兩鬢之間卻硬生生的熬出來了白發。

        “剛入都城的時候，柳某真的是抱著滿腔的熱血，準備在這片新的天地大展宏圖！”

        直到現在，柳康銘說到這里得時候，眼睛里依舊帶著光芒。

        但是那抹光亮，在剎那間就熄滅了，仿佛從沒有存在過一般。

        “但是我卻高估了這官場，”柳康銘苦苦一笑，“在這里，能力抱負并不重要，只有你背后的人才重要！”

        “別看我是個正二品的官員，朝里四品的大臣面對我都敢趾高氣昂的。”

        “他有什么？他們有什么！不過就是背靠大樹罷了……”說到傷心處，柳康銘搖了搖頭，又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王青璇現在是看明白了，今兒柳康銘和她敘舊，不過就是過來倒苦水的罷了。

        了解了這一點，王青璇也不再搭話，任憑柳康銘絮絮叨叨得說，她只是靜靜的聽著，時不時得給他添上些酒水。

        柳康銘從朝中公務說到皇權爭斗，最后又回到了柳安城。

        那一座小小的城池，幾乎耗盡了柳康銘大半生的精力，即使相隔千里，提起來還是滿心滿眼的懷念。

        “柳城主后悔了嗎？”王青璇突然問道。

        柳康銘一愣，倏然抬頭對上王青璇平靜如湖水的眼睛。

        半晌之后，搖了搖頭，“談不上后悔不后悔，拒接圣旨這種事兒，我就算有十個腦袋也不夠掉的。”

        聽著柳康銘還能開玩笑，王青璇一直提著的心也漸漸地放了下來。

        不著痕跡得轉移了話題，“今日已經下朝了嗎，怎么有空出來？”

        “今日告了假，本想去趟國子監，沒想到在這兒碰上你。”

        柳康銘輕笑了一聲，也順著王青璇說了下去。

        “柳城主公務在身還飲了酒？”王青璇將酒壺撤得遠了些，挑眉看著柳康銘，“也不怕被同僚參上一本？”

        這半是認真半是玩笑的話，著實逗樂了柳康銘，他哈哈笑了兩聲，“最好能把我參回柳安城才好呢！”

        “柳安城好啊……”

        柳康銘將杯子重重的放在桌子上，手指沿著杯口不停地摩、挲，略顯滄桑的眸子里盡是落寞和郁郁不得志。

        王青璇在這一刻突然就理解了歷史漫漫長河中的文人，哪一個不是滿腔抱負，哪一個不想保家衛國，只是這官場遠沒有他們想象中的干凈，所以便干脆隱居山林，寫寫詩詞，告訴這世人，我不愿與這濁世為伍。

        “柳安城再好，也回不去了。”

        王青璇手指尖捻了捻，骨節落在桌上，沉悶又翠亮。

        她私心以為，柳康銘這樣的人，不應該隱沒于塵世，把酒話桑麻的生活，并不能給他帶來任何的滿足感。

        驕傲如他，就應該站在朝堂之上，為了萬千民生而謀劃。

        一句現實而又冷肅的話，徹底將柳康銘從虛無的幻想中拉扯出來。

        “確實……”

        “與其在這里懷念過往，不去好好的謀劃一下以后，”王青璇招了招手，讓人將酒壺撤了下去，換上了一壺茶水，“未來的人生，大概與這朝堂再也脫不了干系了。”

        柳康銘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看著手中的杯子，而王青璇卻知道，這番話他已經聽進去了。

        手掌微微一緊，杯中的水光就瀲滟了一下，映射著屋外的暖陽，似乎能照盡世間所有的污濁。

        “大概是如此吧……”

        柳康銘現在的境地，就如同陷進了一個漩渦之中一般，若是找不到人拉他一把，那么他的命運就只剩下被黑暗吞噬。

        他是個聰明人，他知道自己應該怎么選擇，只是心頭的怪獸還在作祟罷了……

        嘆了一口氣，柳康銘揚了揚眉峰，將身上的郁結之氣一掃而空。

        “今日能與夫人相見，實屬不易，在下還有公務在身，不便久留。”

        “柳城主慢走。”

        王青璇起身相送，直到柳康銘的背影消失，才緩緩的坐下來。

        “木槿，”王青璇的眼神一閃，輕聲說道，“派幾個人去柳府守著，別讓任何人傷了柳城主。”

        “是！”

        木槿立刻領命，轉身正要去交代，又被王青璇叫了回來。

        “你親自帶人過去，別人我不放心。”

        “可是您……”木槿擰著眉頭。

        “不用擔心我，茯苓不是還在嘛。”王青璇斂住眸色，將所有的擔憂都隱在心中。

        現在柳康銘身后無人，他又作風正派，指不定在這朝堂上樹了多少仇家呢。

        都城不比柳安城，那群老狐貍想要讓一個人消失，實在是易如反掌。

        王青璇這邊剛剛交代下去，她等的人便出現在了面前。

        展平昭不等她招呼，就徑直坐在了她的對面。

        王青璇將茶壺往前推了推，“平昭來的可不巧，我準備的好酒你可沒趕上。”

        展平昭依舊是笑呵呵的，他招手叫來了店小二，“璇兒可莫要忘了，這是誰的酒莊，想要好酒那還不容易。”

        王青璇黑亮得眸子四處一轉，嘴角的弧度勾起，“莫不是你開的？”

        “那倒不是。”

        展平昭聲音一哽，隨即說道，“是浩氣盟開的。”

        王青璇瞪大了眼睛，眨了眨，似乎有些不相信，“真的？那以后我在這兒吃飯是不是就不用付錢了？”

        “記在我賬上便是。”

        展平昭豪氣十足的一句話不由讓王青璇撇了撇嘴，仇富的心理立刻就涌了出來。

        這有錢人的生活大概是她想象不到的吧。

        展平昭的到來讓周圍安靜了片刻，他身上的木牌和手中的長劍實在是太過于醒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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