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人間之外【結局章】
趙馳原本叫楚馳,母親京中三品官員,父親,按楚馳自己的說法,她并不覺得父親和好看沾邊,身條倒是很高,乍看背影,會以為是個不錯的美人。
楚馳書讀得不錯,又有一身的武藝,人緣也極強,這與她木訥的母親截然不同,她有一雙含光的雙眼,炯炯有神又有極強的侵略性。
葉柳清第一次見她,是在跑馬場上,遠遠的看見一年輕女子,眾星捧月一般,被人簇擁在中間,哈哈大笑,大方爽朗,仿佛渾身在發光。
葉柳清就覺得,這女子,將來一定嶄露頭角,過不了多久,自己就能聽到她的名字了。
葉柳清算是一語成讖。
不久之后,京城有消息傳來,說皇帝提拔了一個朝廷新秀,并賜姓為趙。
跟這個消息一同傳來的,還有藏不住的天家秘聞——楚馳是皇帝的私生女,故而賜姓趙。
風言風語,人盡皆知,不算什么秘密了。
葉柳清覺得假,可很快,鳳城君,也就是當時的帝君,以御前失儀為由,責打了一三品官員的家眷,據聞,家眷回去后,很快就暴病而亡,而這三品官員,正是楚馳的母親。
后來,葉柳清駐扎西北時,與楚馳同營五年。楚馳雖然比之前陰郁了些,但人依然閃耀著,她仿佛是與生俱來的焦點,人群之中的領頭者。
很快軍功到手。
又一眨眼,楚馳封侯。
有軍功的緣故,但如今算得上四海升平,只是偶爾會有些擾邊流浪部落,就算軍功,也沒到能封侯的程度。
所以,楚馳是當今圣上私生女一事,滿朝文武心照不宣。
緊接著,新侯不停地遇到怪事,樁樁件件,扒開看,其實都是刺殺。
刺殺楚馳的,自然只會是鳳城君。
鳳城君手段向來專橫,皇帝后宮美人不少,但成活的皇嗣只有兩位,皆是鳳城君所出。
一位就是皇長子,從出生起,就有了封號明珠。
另一位,就是當時年幼的東宮儲君,儲君與明珠皇子之間,差上了十五歲。這十五年間,宮中就無能活下來的孩子。
而這位小儲君又生來體弱,每年小病不斷,天氣熱了冷了,就如要斷氣一般,實在不是什么長壽之相。
突然冒出來的楚馳,讓鳳城君大受威脅,不惜鋌而走險,手段也逐漸猖狂。
那年春,楚馳與鐘閣老家的小公子一見鐘情,沉浸在歡喜中的楚馳約這位小公子外出踏青,卻在三盛橋遭到了喪心病狂的圍殺。
她傷了一只眼,而她剛剛鐘情的小公子死在了她懷里。
從那場圍殺中活下來的楚馳,開始了她的反擊。
朝中黨爭愈演愈烈,各自都殺紅了眼。
皇帝病危之時,雙方直接在床前明搶諭旨,楚馳直接扯下黃帶子,勒死了鳳城君,讓他殉葬去了。
只是,明珠皇子卻牽著妹妹的手,舉著傳位詔坐在了皇位之上。
“趙馳,輔佐新帝之事,就靠你了!彼捳f得委婉,語氣卻半分不讓。
朝局已定,趙馳只是輕輕一笑,手指敲了敲一邊的眼罩,瞇起的另一只眼睛中,冷霜似劍。
新帝懦弱,明珠皇子再用力,這個妹妹也是個扶不上墻的可憐蟲。
再加上攝政王有意為之,新帝多年也不見長進,根本不可能支棱,更不會背地籌謀還政一事。
她做起了攝政王的傀儡,哪個大臣要與她密談還政,新帝會瑟瑟發抖,害怕的跑到攝政王面前,自行告發。
天家正統,僅靠明珠皇子苦苦支撐。
他不敢婚配,也不能想自己的事,他就像被架在火坑之上的人質,一動不敢動,怕動了,這個平衡被打破,無人能收拾殘局。
他的妹妹,根本無法服眾,她都十五了,孩子都有了……可她還是不成器。
明珠皇子耐心的等,等新帝再長大些,以大婚為由,給她立了個帝君。
指靠不了妹妹,就只能指靠外戚。所謂皇權,不過是世家門閥爭權分利。
婚旨秘發之前,新帝向明珠皇子保證,自己絕不辜負長兄的努力,是時候趁著大婚,割占攝政王勢力,拿回皇權了。
明珠皇子不指望她實質能做到幾分,只要她懂其中利害就足夠了。
婚旨下了,攝政王不緊不慢,深夜闖宮。
偏殿之上,將明珠皇子推倒,笑他:“你好大的膽子,帝王大婚這么大的事,竟不與我透露只言片語,明珠,你僭越了!
她有備而來,又早有盤算。
明珠皇子愕然發現,攝政王暴行之時,竟是撕扯他衣物,意圖不軌……
“你父君欠我的,就用你來償還!
她平靜地說出這樣的話。
“不許碰我,你……趙馳你瘋了,你是……”
“嗯?!有什么不好嗎?”攝政王掐著他的咽喉,“你不是一直不承認嗎?我非正統,我不是你們趙家的血脈……怎么?這個時候承認了?”
明珠不是體虛之人,他是最好的弓箭手,馬背上搭弓射箭時的英姿,曾讓滿京城的女人看直了眼又不敢肖想。
雖然難逃攝政王的桎梏,但他的反抗,也難以讓攝政王占到幾分便宜。
她惱火道:“你再掙扎半分,我就殺了那傻皇帝登基,立你為帝君,咱們就生幾個小孽種,完完全全是趙家的血脈,誰敢說一個不字,我誅她九族……”
“趙馳,你真瘋了!”
“是啊,你知道就好!”
掙扎之中,偏殿門開了。
能進來的,只會是新帝。
他的那個好妹妹……她手中舉起一只瓷白的梅香瓶,高高舉過頭頂。
攝政王早就瞧見了,她壓著明珠的雙手,瞥眼過去,挑眉道:“哦?怎么,兄妹倆今日都要跟本王唱反調了?”
新帝手中的瓶子,砸在了明珠的頭上。
瓷片碎落滿身,血蜿蜒而下,經過了明珠呆愣的臉龐。
他難以相信。
新帝舉起花瓶時,他以為,自己這個妹妹,還是有點骨氣,也還是知道護他的。
他一直在思慮,思慮她真的砸在趙馳腦袋上,他要怎么收拾接下來的動蕩變化。
萬一砸死了趙馳,他又該怎么穩住朝局……
但瓶子,卻砸在了自己的頭上。
他沒昏,但他失了魂。
他看到了,自己的親妹妹將手中的瓶子砸下來后,連趙馳,也下意識的,替他擋了下。
就連趙馳都呆了。
新帝皺著眉臭著臉道:“好、好吵!
說罷,她愣愣退了幾步,又似回了神,跑走了。
明珠就是這個時候,放棄了掙扎。
趙馳的笑聲,很復雜。
“斂之,你看……”趙馳擦去明珠臉上的血,“這就是你嘔心瀝血護著的妹妹,這就是鳳城君養出的好女兒,這就是那些文成武將拼死要保的繼位人哈哈哈哈……”
“她要你放棄掙扎,從了我呢!
“你看到了吧,斂之!
“哈哈哈哈……你看……荒唐的,還不如咱們生個小孽種,改立咱們倆的小孽種呢!
皇室明珠,自此后淪為攝政王的禁宮密寵。
他好像從那一砸之后,就不大正常。精神總是恍惚著,也不再開口與新帝說話了。
新帝的帝君入宮了,孩子也有了,前朝后宮仍然紛紛擾擾,還在奪權爭利。
每天都是如此。
明珠卻倦怠了,他什么都不想做了,沒有意義了,已經。
他不尋死也不求活,被自己同母異父的妹妹囚在西宮,她來就來,走就走,他不再去想,也不再反抗。
隨便吧,明珠想。
反正早就荒唐了,早就是個笑話了,早就……沒意義了。
再次活過來,是攝政王某次的索要中,跟他說,葉柳清要回來了。
她似嘲笑也似感嘆:“這么久了,還未婚娶!
葉小侯恣意瀟灑,視京城權貴為牢籠,皇帝駕崩時,她回過一趟京城,明珠記得,當時他遙遙地望了一眼,跟葉小侯四目相觸。
她還沖自己笑了笑,又無奈似地搖了搖頭。
過了幾日,就聽說,葉小侯跑了,又出了京,做她的江湖俠客去了。
她五湖四海天下九州到處走,踏遍山河萬里。
那時,明珠想,這樣也好。
他的理想都寄托在葉小侯身上,世間還有她這樣能沖出牢籠飛出去的自由之鳥,他很艷羨。
她就該過這樣瀟灑快活的日子。
這樣才是葉小侯。
再后來,是中秋宴,攝政王要他也去,說是讓他去安撫那群對新帝失望的老臣,實則……就是讓他去做笑柄,讓那些老臣徹底死心。
中秋宴上,他看見了葉柳清。
只要稍微將目光放在她身上,她就立刻回看向他,依然還是那副笑容。
只是很快,她便端著一杯酒,雙眼中閃爍著清澈明亮的光,來敬祝他。
“聽說殿下身體不大好。”葉柳清微笑著伸出干凈的手指,“我看看?”
明珠怔怔低頭,見她抓住了自己的手。
她面色暗了一瞬,垂下眼,低聲問道:“你……愿意跟我走嗎!
明珠一向控制得住自己的神色,他很小就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要在宮宴之上得體淡然。
但葉柳清一句話,明珠落淚了。
他控制不住。
他真的控制不住。
他輕輕回握住葉柳清的手,問她:“葉小侯……能多留幾日嗎!
話語每一個字,都在發顫。
“不,我馬上就離京,這地方我不會久待!比~柳清回答,“但我不會一個人走!
她說罷,放下他的手,轉身走向鐘閣老。
她跟鐘閣老說了幾句話,鐘閣老面色大變,伸手拉她,急得脫口而出:“葉小侯且慢!誒,等等!”
葉柳清徑直走向攝政王,在攝政王笑著轉頭問出聲前,拔劍出手。
也就……短短一瞬。
她只是用一劍,就終結了他十幾年的夢魘。
宮宴大亂。
皇帝也慌了神,這種時候,帝君比皇帝更有用,與鐘閣老配合著,堪堪穩住混亂的宴席。
是了,肯定比皇帝強。
這個帝君大婚后第一件事,就要人溺死了皇帝與宮侍所生的長皇女。
明珠呆呆坐著,淚也不知道是剛剛的沒擦干,還是他一直在流淚。
總之,他滿臉都是淚。
你看,什么宮變。什么造反。
根本不需要,人死了,隨她們怎么寫怎么說都可以。
葉柳清提著劍,一把拉起他,問他:“跟我走嗎?”
明珠點了點頭。
“人我帶走,隨你們怎么編!边@是葉柳清扔給滿朝文武的話。
她就這么堂而皇之的,帶著明珠皇子,眾目睽睽之下,飛上了天。
像一對神鬼難擋的比翼鳥,沖破了皇宮,沖破了人間這方牢籠。
葉柳清總說,自己最后悔的,是沒能早一點問他,要不要扔下一切,跟她遠走高飛。
明珠卻知道,時光倒流回母皇駕崩那日,就算葉柳清來問他,那時的他也會搖頭拒絕。
怎么會跟她走呢,他當時,可有一堆的事情擔在身上,還有個妹妹要扶,還有朝堂要苦苦支撐……
葉小侯那樣的人,自己又怎能去拖她入世局泥潭。
他要是早一點知道,京城的一切都毫無意義,他愿意從小就跟著葉柳清,滿江湖闖蕩,上天入地,一輩子都不回牢籠。
明珠是到了云間后,才知道自己有孕。
他也是這個時候才知道,那天宮宴上,葉柳清的手指搭在他脈上的剎那,就知道了怎么回事。
能囚他自由的,只有攝政王一人。
敢玷污明珠的,也只有那人。
孩子是要留的,因為不得不留。明珠三十多了,整日郁郁,身子底很薄,經不起損耗。
在雪峰之上,能做的,只有順應天意。
于是,有了趙呵。
起初,明珠會逃避這個孩子的存在。
他不敢看她,不敢認她。
可后來,他看著趙呵,他會覺得,這孩子……不像人能生出來的。
他對葉柳清說:“其實,我是來云間后,才有的孩子吧,是小山神送我的。你說趙呵……她哪里像個人了?這分明就是小山神轉世!
葉柳清就點頭:“對對對,我看也是。”
趙呵從沒問過,既然葉柳清不是她娘,那她娘是誰。
她根本不在乎,這與她每天乘風踏云,漫山遍野追著野狐玩沒什么干系。
倒是每一次,護著憐哥供奉小山神時,趙呵都會聽憐哥說:“謝謝小山神,送我這么個曠世奇葩。”
趙呵也會認真合掌,跟一句:“呵,那可真是多謝了!
多年以后。
趙呵站在樹上,靜靜守著葉子在山腰之處閑逛。
他偶爾會碰到獵戶或是采藥人。
無一例外,這些人每次看到葉子,都稱他為仙人。
后來,采藥人的女兒也長大了,七八歲就跟著母親一同上山,會叫葉子:“云間的仙子哥哥。”
回到雪峰頂的云居后,葉子會高興地同她說:“趙呵,今天有人叫我哥哥誒。”
“我不是每天都叫你哥哥嗎?”趙呵說罷,又甜甜叫一聲,“葉哥哥。”
葉子擺手:“你這不正經的哥哥,怎能跟人家的比!
他認真道:“沒想到我三十多歲,還有七八歲的小姑娘,叫我哥哥!
趙呵瞇起眼笑了笑。
“人家叫的,明明是仙子哥哥!
“你果然跟著我。”
“那當然!壁w呵道,“云間山的珍寶,我趙呵放在心尖上的人,就該片刻也不離視線,好好守護著。你不喜歡?”
“我?”葉子開心笑著,眨眼睛,“就知道你跟著!
人間之外,云海之上,有一方凈土,一對歡歡喜喜的有情人。
一把長劍,守著一片雪域,
長長久久,地老天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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