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八日，丁百川春光滿面的穿著大紅色新郎裝，騎著紅鬃烈馬，領著吹吹打打的迎親隊伍向燈市街悅來客棧行去。忠義侯趙毅身披紅色披風騎著駿馬，護隨在百川身旁。這本是很好的，只是趙毅從不離身的大刀和肅穆的神情，為迎親隊伍添了幾分不必要的肅殺之氣。

        隊伍浩浩蕩蕩的穿過京城街道，家丁沿路撒著喜錢喜糖，引來眾多路人圍觀。

        “聽說是丁府丁百川大人娶妻……”

        “是啊，不知道怎么想的。放著那么多如花似玉的大閨女不娶，非要娶一個寡婦。”

        “哈哈哈，你們說丁大人命夠不夠硬啊？會不會被寡婦克死啊？”

        “呸，你胡說什么呢？拿了喜錢吃了喜糖就說幾句吉祥話吧。丁大人可是愛民如子的好官，命硬著呢。”

        聽著喜樂聲越來越近，對鏡梳妝的湘蕓羞紅了臉。她穿一襲鑲金絲繡牡丹祥云的大紅嫁衣，頭戴十二只牡丹白玉水晶流蘇簪。面如桃花，唇紅齒白，眼角眉梢皆是說不出的風情。

        湘蕓覺得，這次嫁人跟上次不一樣。上次是父母包辦的盲婚啞嫁，這次的夫君，眼里心里都只有她。

        眼看花轎就要到樓下，湘玉額上的花鈿卻還沒畫好。雜役小郭一個鷂子翻身，從二樓的窗戶翻到了客棧門口，牢牢的堵著客棧門。

        早已叛變的廚子大嘴和算賬的秀才樂呵呵的捧著喜錢，在湘蕓門口喊著：“掌柜的，該出門子了，丁大人和侯爺帶著十六抬的大花轎娶你來了。”

        百川翻身下馬，看著擋門的小郭和客棧的百年榆木門陷入了沉思，主要是怕撞壞門。百川猶豫片刻，仰天長嘯：“湘蕓！我沉魚落雁閉月羞花風情萬種的湘蕓！你快出來吧，你相公百川來接你了。”

        湘蕓臊的滿臉通紅，畫好花鈿蓋上蓋頭，由喜嬤嬤攙扶著，學著大家閨秀的樣子，邁著緩慢輕柔的步伐款款下了樓梯。

        趙毅一臉鄙夷的看著臉都不要了的百川，趁小郭一時不備，一掌破開木門疾奔而進。百川在湘蕓這件事上，總是耐不住性子，如今喜袍加身更耐不住。他徑自抱起了湘蕓，不顧她的粉拳和眾人的調笑，抱著新娘子上了花橋。

        吉時將近，炮仗震天，丁府上下皆掛滿了飛揚的喜幔，正門口停滿了各府的馬車。衣衫鬢影交織著歡聲笑語，老丁和老秦穿著大紅錦衣笑的合不攏嘴，在門口等著迎親的隊伍。

        精致華美的喜轎在府門口停下，喜嬤嬤攙扶著湘蕓下了花橋。百川翻身下馬，緊緊的牽著湘蕓的手。湘蕓在鴛鴦蓋頭下甜蜜一笑，兩人一步一步，

        沉穩又堅定的走進張燈結彩的南山堂。

        老丁老秦端坐在兩側，趙毅清了清嗓子，高聲喊著：“一拜天地，天降姻緣，共結連理。”

        紅色的錦緞中間綁成花朵的形狀，湘蕓和百川各執一端，向堂外的方向跪拜。

        “二拜高堂，家業已成，不忘親恩。”

        兩人轉過身，向堂上的老丁老秦跪拜行禮，二老喜極而泣。丁鶴年望向自己身旁空蕩蕩的椅子，那是留給百川娘的位置。歡喜之余生出了幾分遺憾，如果百川的娘尚在人世，看著百川娶妻，該有多欣慰啊。

        “夫妻對拜，舉案齊眉，永結同心！”

        喜嬤嬤將湘蕓轉向百川的方向，兩人面對面躬身行禮。站在楚天佑身后的江月，清楚的看到，在湘蕓的鴛鴦繡鞋前，兩滴喜淚在富麗堂皇的地毯上暈染開來。

        “禮成，送入洞房。”

        百川推開了攙扶著湘蕓的喜嬤嬤，歡喜的把湘蕓打橫抱起，在堂中飛轉了幾圈，湘蕓嚇的花容失色想喊又不好意思喊出聲，只得牢牢的摟住了百川的脖頸，在鴛鴦蓋頭下悄悄紅了臉。

        眾人炸了鍋一樣的哄堂大笑，大人捂住孩子的眼，未出閣的姑娘小姐紅了俏臉，又忍不住的在團扇底下側目去看。

        “哎呦呦，丁大人抱媳婦咯。”

        “百川，省點勁吧，別待會到了洞房軟了手腳，無力可使。”

        “傷風敗俗！禮樂崩壞！不成體統！真是不成體統！”

        “夫子您嫌臟就別看，別污了您的眼，陛下都沒說什么呢。新婚三日無大小，只要夫婦同心，轉個圈算什么？”

        楚天佑十分低調的站在一旁，示意著身后丫鬟打扮的江月側耳靠過來，像是在跟侍女吩咐些什么，溫和的語氣中帶著無奈：“宮宴你不去也罷就了，怎么自家的喜宴也打扮的這么素靜？”

        江月嗔了他一眼，故作醋意的說：“國主您千萬別看小女子這等丑若無鹽之人，當心污了您的慧眼。堂中多少傾國傾城的如花美眷，為了您輕掃峨眉點朱唇，個個絕色。”

        楚天佑哈哈大笑，看向她的目光中多了幾分柔情。在滿屋花枝招展的峨眉粉黛里，她像是亂花漸欲中的一點雪，印在他心頭。

        按理來說，新郎該被賓客灌的七葷八素才能入洞房，挑蓋頭喝合巹酒。可百川往日就不講規矩，大喜的日子更是不講。他不顧賓客的阻攔硬是抱著湘蕓進了洞房，毫不客氣的將看熱鬧的賓客連同楚天佑一起趕了出去。

        百川抱著湘蕓在喜床上輕輕放下，一對龍鳳花燭照出洞房的旖旎春光，精心繡成百子圖栩栩如生，紅色的紗帳垂泄而下。

        湘蕓羞得面紅耳赤，撫著有些眩暈的頭，一張口就是說不出的甜膩：“百川，你去招呼賓客吧，讓人看笑話，國主和父親他們還等著呢。天地都拜了，我都是你的人了……還能跑了嗎。”

        百川小心的用秤桿掀起了蓋頭，深情款款的注視著艷光四射的新娘子：“我不想讓你等。”

        湘蕓微愣了一下，上次出嫁時，她穿著嫁衣等了三日都沒能等到夫君。幾乎成了她一塊心病，哪怕到了現在，她也常常夢見自己孤孤單單的坐在燈市口。不敢揭蓋頭，怕人笑她失禮。餓著肚子不敢去吃飯，怕夫君來了找不到她。

        這件事她從未跟百川提起過，沒想到百川竟能如此細致妥帖，非但沒有計較她是寡婦，還連她可能會觸景生情的都想的到。

        湘蕓抱住百川號啕大哭，像是要哭盡這三年守寡的凄苦。在花轎里時，她還帶著不真實感。生怕自己被幸福沖昏了頭，行差踏錯被人恥笑。

        百川今日之舉，并非全是放蕩不羈，更是在掩飾她的局促不安。湘蕓本以為自己與兒女情長無緣，可上蒼終于還是開了眼，讓她苦盡甘來。

        “娘子別哭，今天是我們的好日子。”

        “我高興，高興，遇到你，是我的福氣。”

        湘蕓和百川喝了合巹酒，面目潮紅的纏綿在鴛鴦戲水的喜被上。任憑金玉步搖纏繞相撞，叮叮當當的響。紅色嫁衣支離破碎，飛出喜床，像是閨閣女兒春日放飛的大紅風箏。

        鴛鴦錦繡春滿帳，半壕春水一城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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