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達(dá)綺羅鎮(zhèn)的時(shí)候，已是七月，乞巧節(jié)將近，綺羅鎮(zhèn)向來以刺繡織錦聞名于世，因此愈發(fā)重視乞巧節(jié)的到來。

        鎮(zhèn)上處處張燈結(jié)彩，五色的織錦在繡棚頂部高高懸掛，扎成各式的繡球。庭院里處處可見香案，陳列蓮蓬、白藕、紅菱等精巧瓜果，還有女兒家常用的胭脂水粉與刺繡綾羅，可謂是琳瑯滿目。

        白月光抱著袋乞巧果子，輕快地穿梭在搭起來的不同繡棚之間，陽光漏過織錦間的縫隙落到她的衣裙上，仿佛簌簌的金粉。

        堵儉不近不遠(yuǎn)地跟著她，細(xì)密的光束下，兩人影子交疊在一起，如同俗世里最平凡的一對戀人。

        “堵儉，快來看！”白月光轉(zhuǎn)過身，向堵儉招手，如同發(fā)現(xiàn)什么新大陸，聲音雀躍無比。

        他過去一看，卻只見她掌上托著一只胭脂盒子，盒子里裝著拇指大的蜘蛛，趴在小小的網(wǎng)上。

        他啞然失笑：“你放的？”

        “對呀，我昨天看一群姑娘在這里捕蜘蛛放在盒子里，如果第二天蜘蛛結(jié)網(wǎng)，就叫什么，哦，叫得巧！我跟著湊熱鬧買了只胭脂盒子，今天過來一看，果然得巧了！”白月光得意洋洋。

        “得巧了會怎樣？”堵儉好奇。

        “得巧了，得巧了，嗯……”白月光歪頭想了半天，想不出個(gè)所以然。

        “姑娘，得巧了自然是會和自己的如意郎君，長相廝守，白頭偕老呀！”旁邊路過一個(gè)老者，笑呵呵地插話道。

        誰知白月光一聽，頓時(shí)泄氣，將盒子丟到一邊，“沒意思�！�

        什么長相廝守，白頭偕老，她才不想要呢。

        游戲人間，瀟灑紅塵，方是合歡宗弟子的正途。

        堵儉看到她的樣子，也沒說什么，帶著她去旁邊的酒樓用過晚膳后，道：

        “在這里等我片刻，我去去就來�！�

        白月光順從點(diǎn)頭，目送堵儉消失在黃昏暮色之中。

        不過她在酒樓等了一會，還是耐不住寂寞。聽旁邊的客人說外面有煙花看，想了想，覺得去離酒樓近點(diǎn)的地方轉(zhuǎn)轉(zhuǎn)，應(yīng)該也沒什么，大不了看完煙花就回來唄。

        出來的時(shí)候，天色已晚，似是墨般濃稠，深重天幕上零星點(diǎn)綴著幾顆星子。隨著“嗤嗤”幾聲，流光升空，煙花漸次綻開，赤橙黃綠，火樹銀花，華麗而璀璨，將原本黯淡的夜空裝點(diǎn)得光輝奪目。

        只可惜彩云易散琉璃脆，煙火絢爛，終不長久。

        白月光在潮水般的人群間仰頭看著煙花，看著看著，突然皺起眉，抽了抽鼻子，在心里暗道：

        “怎么回事？有妖氣。”

        她左顧右盼一番，只有車水馬龍，游人如織，并未發(fā)現(xiàn)半點(diǎn)異常。

        白月光不由得生出幾分疑惑，難道是自己直覺錯了？

        但很快，地底傳來的震動就驗(yàn)證了她的猜測。

        一聲尖叫劃破夜空，距離最近的屋宇如冰雪般塌陷，四散的煙塵里，黑紅的八腿蜘蛛大如山丘，朝著人群滾滾而來。

        ——山蜘蛛？

        白月光愣了愣，她記得《南部新書》曾記載：“山蜘蛛，巨蛛，大如車輪，其絲可止血�！�

        但眼前這頭山蜘蛛，未免也太大了些吧？

        眼見山蜘蛛越來越近，受到驚嚇的游人如蟻群般四散。白月光本不想多管閑事，但看到山蜘蛛的最新目標(biāo)是一個(gè)蜷縮在墻角，瑟瑟發(fā)抖的女孩后，她離去的步伐終究還是頓了頓。

        依稀印象里，熊熊燃燒的烈焰之中，也曾有那么一個(gè)衣衫襤褸的女孩，聲嘶力竭地喊道：

        “救救我，我不想死！”

        死亡何其簡單，活著，又是何其艱難。

        可世人偏偏都要舍易求難，只因活下去，就會有希望。

        縱然那希望渺茫如塵埃，依然是黑夜里熠熠生輝的螢火。

        雖弱，不可熄。雖微，不可棄。

        她深吸一口氣，定下心神，在山蜘蛛即將爬到女孩面前時(shí)，步履一移，似風(fēng)過無痕，攬過女孩的腰，將她帶到安全的地方。

        “多、多謝……”女孩早已被嚇傻，連說話都不利索。

        白月光囑咐道：“找個(gè)有火的地方躲起來，山蜘蛛怕火。”

        女孩忙不迭地點(diǎn)頭，跌跌撞撞跑向了遠(yuǎn)處點(diǎn)著燈火的閣樓。

        到嘴的血食被人奪取，山蜘蛛怒聲嘶吼，尖銳的聲浪一波接一波襲來，震得人頭皮發(fā)麻。

        面對山蜘蛛的憤怒，白月光懸浮在虛空之中，雙手放于胸前，十指結(jié)成蓮花印，風(fēng)吹得她的長發(fā)獵獵飛揚(yáng)，一陣耀眼的光芒自她身軀中迸發(fā)，如同姑射仙子般令人不可直視。

        月華般澄澈的光暈里，漸漸浮現(xiàn)出一把長劍的影子，白月光伸手虛虛一抓，握住劍柄——煉化這么久，她還是破天荒頭一遭祭出自己的本命劍。

        她回憶著以前聽過的那些劍仙斬妖除魔時(shí)的經(jīng)典名言，有模有樣地呵斥道：

        “孽畜，還不速速受死！”

        誰曾想，第一縷劍氣還沒揮出，白月光就被山蜘蛛的一聲怒吼給震飛出十幾米，“砰”的一聲，撞在繡棚上。

        臥槽，打不過可以跑嗎？

        但山蜘蛛顯然沒給她這個(gè)機(jī)會，滴著毒液的獠牙轉(zhuǎn)瞬就襲到她的面前，白月光狼狽不堪地伏在地上，聞著那腥臭的氣息，有點(diǎn)后悔平時(shí)荒于修煉本門的輕功步步生蓮了。

        她閉上眼睛，準(zhǔn)備接受死亡的命運(yùn)時(shí)，山蜘蛛突然仰天長嘯，嘯聲凄厲無比。白月光抬眼看去，只見一劍東來，紫色劍氣強(qiáng)悍如排山倒海，在斬落山蜘蛛的一枚毒牙后，又快準(zhǔn)狠地切斷另一只。

        “——憑你，也敢傷她？”

        話音未落，又是幾劍如雷霆般力道萬鈞地?cái)叵隆?

        半空中，堵儉負(fù)手而立，青衫飛舞，眼眸冷如冰霜。須臾之間，山蜘蛛的八條腿就只剩四條，痛得它眼睛猩紅，吼聲震耳欲聾。

        不愧是魔皇，人狠話不多。

        白月光幾乎要為這個(gè)霸氣側(cè)漏的出場鼓掌喝彩，誰知山蜘蛛一甩頭，朝堵儉吐出無數(shù)條銀絲，然后縮起四條腿，龐大的身軀仿佛滾輪般，向他碾壓而去！

        “堵儉，小心！�。　�

        白月光脫口而出，果斷握住本命劍，飛身上前，刺入山蜘蛛的眼睛。山蜘蛛因她的攻擊而稍有停滯，旋即一擰身子，將白月光整個(gè)人都甩了出去。

        就在白月光即將撞到地面上的時(shí)候，青衣閃過，堵儉攔腰接住她，然后抱著她穩(wěn)穩(wěn)落地。

        “沒事吧？”他語聲隱含關(guān)切。

        白月光搖了搖頭，從他懷里跳下來后，道：“接下來怎么辦？”

        “我會攻擊它的命門，你照顧好自己。”堵儉簡短道，隨后持劍在手，點(diǎn)足躍向山蜘蛛。

        不見得他如何出招，唯有劍氣凌空，似是綿密的光網(wǎng)般籠罩住山蜘蛛小山般巨大的身軀。在山蜘蛛的凄慘叫聲中，光網(wǎng)突然炸開，空中零零碎碎落下無數(shù)黑紅的肉塊，仿佛雨點(diǎn)。

        這……就結(jié)束了？

        白月光還沒回過神，堵儉已經(jīng)站在她面前，青衫磊落，向她解釋道：

        “我去附近山脈尋找山蜘蛛的蹤跡時(shí)，沒想到它會來鎮(zhèn)上�！�

        他神情愧疚，低聲道：“讓你受傷，我很抱歉�！�

        白月光搖了搖頭，“我還好。說起來，你找山蜘蛛干嘛？”

        堵儉攤開右手，只見一枚金光閃爍的內(nèi)丹出現(xiàn)在他掌心。

        “你帶我來綺羅鎮(zhèn)，是為了——這個(gè)？”白月光問道。

        堵儉點(diǎn)頭，“它可以抑制我體內(nèi)的真魔之血。”

        “好好的你抑制真魔之血干嘛？它可是幫你修行的利器哎，別的魔修求都求不來。”白月光疑惑不解。

        她雖然對魔修的功法不甚了解，但也聽說過，真魔之血是舉世罕見的血脈，可以讓魔修的修為日進(jìn)千里。

        如此珍貴的血統(tǒng)，堵儉卻要……

        白月光左思右想，都沒想明白其中緣由。與此同時(shí)，堵儉一仰脖子，將山蜘蛛的金丹吞下。

        才吞下，他如同遭受什么重創(chuàng)一般，猝然跪地。

        豆大的汗珠自他額頭沁出，不住地順著鼻梁滑落，他面上的魔修花紋忽青忽紅，愈發(fā)襯出他臉色的慘白。然而自始至終，堵儉都是咬牙硬撐，連一聲悶哼都沒有。

        白月光瞧著這一幕，雖然不知道他為何如此，但要是換做自己，這會估計(jì)已經(jīng)痛得滿地打滾了。

        ——也不知道過往的歲月里，堵儉究竟經(jīng)歷多少磨難，才會養(yǎng)成如今這副受傷也不言痛的性子。

        她心生不忍，蹲下身，輕輕拍著他的背，試圖幫他減輕痛苦。

        不知過了多久，堵儉總算平靜下來，似乎已經(jīng)完美控制住真魔之血在體內(nèi)的流動，他抬起臉，凝視著面前的妖女，唇邊浮現(xiàn)出虛弱笑容。

        “現(xiàn)在，我不會……傷害你了�！�

        “我知道和我在一起，真魔之血會對你造成損傷。可我不愿，也做不到對你放手。若是無法放手，便由我來替你承擔(dān)反噬吧�！�

        說話時(shí)候，堵儉身子向前一傾，猛地咳出一口血來，斑斑血跡染在青衫上，如同紅梅綻放，艷麗得驚心動魄。

        白月光眼疾手快地扶住他，才沒讓他倒下。

        她很想告訴他，真魔之血帶來的損傷也就那樣，頂多兩人雙修的時(shí)候，她會比平常痛點(diǎn)。但這點(diǎn)痛相比于自己能提升的修為，完全微不足道。

        可是看到他認(rèn)真的樣子，她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終于，她伸出胳膊，緊緊抱住他，“傻瓜。”

        窗外細(xì)雨飄搖，淅淅瀝瀝，如泣如訴。曾幾何時(shí)，雨聲逐漸停歇，云開月現(xiàn)，皎潔而柔和的銀輝灑遍大地。

        第一次修煉過后，白月光腰酸背痛，身上到處都是青青紫紫的吻痕，幾乎要將半條命交代在枕席之間。

        她也不是未經(jīng)人事的少女，依然承受不住對方的攻城略地。最后只得把臉埋入他的懷里，悶聲道：

        “堵儉你過分�！�

        他卻沒有理會她的抱怨，而是撫摸著她的長發(fā)，低聲提議：

        “阿月，我們，結(jié)為道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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