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熹這邊，正在經歷好漫長的等待。

        她在周和月家門口等了好久，也不知道這姑娘在磨蹭什么，愣是不來開門。她盯著手機屏幕上的時間，數字再次跳躍變動了一下，代表時間又過去了一分鐘。

        此時，門里終于傳來了細微的叮呤哐啷聲，而后又有一串急促的拖鞋踢踏聲，聲音越來越清晰。

        聲音沒持續多久，耳邊倏地響起一聲“咔噠”，房門攜著拂面的細風應聲開啟。

        陸熹抬眼看向站在門里的、精致又雜亂的人，緊壓著唇沒做評價。

        但還是忍不住腹誹：她為什么不出門還要花這么長時間打扮自己……

        陸熹腦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似乎無論周和月出現在什么場合，只要是在她面前，周和月一直都帶著“精致”這個字眼。

        周和月緩了口氣，展露笑容：“你來啦。”

        陸熹把手里的大花束往前一送，“你的花。”

        周和月接過，黏糊著嗓音道謝：“謝謝年年~”

        悠長的話尾連著話：“你趕緊進來。”

        陸熹抬腳走進屋，自然帶上門。

        周和月偏頭正要問晚飯吃什么，忽然發現陸熹手里剩余的一花一茶，話題一轉：“嗯？其他兩個也是給我的嗎？”

        “是，”陸熹抬臂，大方展示手里的東西，“店里搞活動，買一送一。”

        周和月立刻問：“還有活動的嗎？我訂花的時候好像沒看到。”

        “或許是店家良心發現了。”陸熹指了指她懷里的花束。

        “啊？”周和月順著她的指尖指向垂首去看，才發現異樣。

        “這花怎么，怎么這么丑！”周和月瞪大了眼，捧著花左右翻看，“我以前在那家店訂過花的呀，這這這、這水平怎么退步成這樣了？！”

        陸熹心說，問題大概不在花店，而是店里的人。

        “我去拿花的時候，店里就只有一個員工，好像手還受傷了。”

        周和月眨了眨眼，“這樣的嗎？”

        “那看在店員這么堅強的份上，我也堅強地收下它吧。”

        陸熹：“……”

        周和月：“反正插在花瓶里都一個樣。”

        她將手里的花隨意往桌上一擺，人就跑了。也不管那束花在她離開后站立不穩，歪了幾下身形便直接倒了。

        陸熹看著躺倒在桌面上的可憐貨，好心上前把它扶了起來。

        周和月走得快，回來也快。

        她單手拎了個空花瓶，疾步向陸熹奔過來。要不是她臉上笑容和善，陸熹會以為，這花瓶的目標是自己的后腦勺。

        ……

        周和月的外在形象和性格，終究是無法融洽相處。

        陸熹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呼出，迅速在心里搭建出一個安全防護網。

        周和月在陸熹面前堪堪剎住車。

        還沒等她站穩，陸熹直接伸手去拿她手里的花瓶，“我去接水。”

        周和月手環著花瓶靈巧躲開，急忙說：“不用不用，這是要帶到你家去的，接了水就不方便運輸了。”

        陸熹完全沒想到她有這一說法，“我家？”

        “對啊。”周和月一臉理所應當。

        她抄起桌上的花束，又說：“走吧，趕緊去你家安置好這些花，然后我們再去吃個飯，我已經想好今天晚上要臨幸哪家餐廳了。”

        陸熹：？

        整個行程安排都與她有關，但有事她事先全然不知道的。

        幸好陸熹已經習慣了周和月，和她這種“突如其來”的行事作風。

        不得不說，習慣真是個好東西。

        就是辛苦了她手里的小花束和檸檬茶，它們還沒沾過一下桌面，又要轉移陣地了。

        有周和月，陸熹就不用再打車了。

        周和月大學時就考出了駕照，還在同一時期內獲得了她人生第一輛愛車。她現在的座駕，是第三輛愛車。

        她順溜地駛進陸熹現在所居的小區，輕車熟路地找到停車位，陪著陸熹又將一堆東西搬上樓。

        剛進電梯的時候，陸熹還在掙扎：“其實我家沒有地方用來放花。”

        結果引來周和月舊事重提：“我早就說過你現在住的房子太小了，我有時候給你買東西連個放的地方都沒有，年前我就讓你搬來跟我一起住了，你就是不聽。”

        陸熹后悔掙扎了，“你那里的房租太貴，就算是對半分，我也負擔不起。”

        周和月繼續虧本推銷自己的居所，“誰要你對半分了，那是我的房子，我又不收你租金。”

        陸熹：“那我就更不能去了。”

        周和月尋找室友的項目再次含恨中斷，怒意混雜著喪氣，“你就不能多接受一點我的好意嗎？”

        “不能，”陸熹一臉堅決地說，“概不接受金錢好意。”

        周和月：“我又不缺這點錢。”

        “那也不行。”

        “以前怎么不見你把錢分的這么清楚。”周和月抱怨著。

        陸熹頓了頓，說：“以前不一樣。”

        周和月略一回想，心說也是，陸熹跟之前是不太一樣。

        她最初認識陸熹的時候，是在一棟寬敞明亮的房子里，那時候的陸熹也很安靜，坐在那里就像一個易碎的精致人形玩偶。她不會輕易走出腳下的方寸之地，別人也不敢輕易靠近她，生怕磕著了，碰壞了。

        那時候的周和月心眼比現在還大，一見到漂亮姐姐就撲了上去，結果就是兩人雙雙往地上倒，摔出個狼狽模樣。

        但是漂亮姐姐沒生氣，還把她從地上扶了起來，臉上掛著一片淡然神色，似是在成長邊緣徘徊的稚氣。

        陸熹現在也常是一臉淡然神色，只是那片稚氣突破了成長邊緣，還徑直往前跨過了幾個鴻溝，去到了一片無人看得清的那片迷霧里，與之相融。

        周和月突然問：“你……真的不打算接受陸叔叔和阿姨留給你的遺產嗎？”

        “我不是接受了嗎。”陸熹嘴邊牽起一個淺笑。

        周和月不認同她的話，“你接受了但是沒打算用，遺產放在那里積灰跟不要有什么區別。”

        “他們的遺產是留給子女的，我不是他們的孩子，自然不能用。”陸熹淡淡地說，臉上依然掛著只浮于表面的笑。

        周和月直勾勾看著她的笑容，“難道在你眼里，陸叔叔和阿姨十幾年的陪伴養育，你和他們十幾年的一起生活，都抵不上血緣關系嗎？”

        陸熹被她問住，再沒了后話。

        “叮。”

        對話以電梯到達樓層的提示音作為終了。

        陸熹先一步走出電梯，兩三步走到門前，正要去翻衣兜掏鑰匙，觸到布料的時候才發覺自己身上還穿了件別人的衣服。

        于是她摸向更里層的衣服。

        周和月因著陸熹有些別扭的翻找動作，成功注意到了她的毛衣外套，瞇著眼睛問：“你這衣服是過年新買的？”

        旁人給了現成的理由，陸熹自然接過來使用：“對，過年買的。”

        “過年買的你現在才穿啊，”周和月說，“還挺好看的，不過你是不是買大了啊。”

        陸熹語速有些快：“嗯，買大了，買的時候沒看尺碼。”

        謊言總是容易令人心虛，就算謊言背后埋著善意，那也一樣。除非說謊的人內心特別強大。

        陸熹不是那種人。

        雖然此時此刻，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說這個沒意義的謊言。

        大概是覺得說出真相的話，會讓某人有誤解。

        某人又開始安排行程：“那等會兒我們吃完飯就去逛一逛衣服，我給你挑幾件。”

        “好。”

        陸熹終于找到了鑰匙。

        此刻的鑰匙就像一劑緩解靈藥，成功使陸熹愈發快速的心跳有平靜下來的趨勢。

        鑰匙頭擦過孔洞，磕磕絆絆鉆入其中。

        “咔噠”一聲，大門終于在陸熹的期盼中被打開。

        她推開房門，剛一腳踏進屋就急著招呼周和月：“進來吧。”

        周和月不可能客氣，她踏進門檻時陸熹還沒來得及開燈，今日天氣不好，屋外的光線不多，從窗戶透進來的光經過層層削減，更是微弱，整個房間都像是浸在昏暗里。

        她皺了皺眉，伸手摁上開關。

        房間里瞬間明亮了。

        陸熹見此，回頭朝著周和月皮笑肉不笑：“還沒適應吧。”

        周和月擺擺手，無奈嘆息，“再多來幾次就好了。”

        “不過我也不想多來，你最好快點漲工資，這樣就能早點搬來和我一起住了，我收你合理的房租。”

        陸熹答應的很快：“以后再說。”

        “以后再說”，誰都知道這種話是敷衍的意思，只是想給傾聽者一個隱晦的希望。

        周和月不喜歡她說這種話，直接轉過身去躲開她的話語攻擊，故意裝作聽不見。

        她將花束放在小桌子上，擼起兩邊袖子，似是將有一番大動作：“我先好好打扮一下你的小窩。”

        陸熹：“那先謝謝你了。”

        周和月佯裝不高興：“你別總是跟我這么客氣。”

        “好。”

        周和月撇了撇嘴，忍不住嘟囔：“答應過我那么多個‘好’，就沒見幾個是你真正做到的。”

        “我聽見了。”陸熹在她身后無奈地說。

        周和月倏然轉身面對她，面上不見半點被人揭露的窘迫：“聽見正好，我還怕你聽不見呢，多聽聽我說的，說不定哪天你就聽進去了。”

        “h……”陸熹才出口一個音節，就被人截住話語：

        “行了行了你別說了，不想再聽你說‘好’這個字了。”

        周和月帶著委屈靠近陸熹，“說的我都渴了你還沒聽進去，真是浪費我一番苦心。我起床到現在還沒喝上一杯水呢。”

        陸熹心說，那可能是你起的晚。

        周和月對著她一攤手：“那點東西給我喝喝。”

        陸熹猶豫頃刻，把一直拎在手里的檸檬茶穩穩放入她手心。

        茶水里的冰塊已經融化了些許，融化后產生的點點水汽凝在杯壁上，順著動作，慢慢滑落在周和月掌心。

        “這是什么啊？”周和月接了過來，重重插入吸管，猛地飲了一口。

        “檸檬茶。”陸熹話音剛落，周和月已經品鑒完了這杯茶。

        周和月表情驟變，變得猙獰。她一口茶含在嘴里，下不去也出不去，難受得很。只好捂著嘴一路小跑進廚房，隨后果斷將嘴里怪異的味道吐進下水道。

        陸熹：“……”

        這么難喝？

        印象里，檸檬茶這種東西，還挺難做到難以下咽的。

        “這什么東西！”周和月掀開杯蓋往里瞧了一眼，半晌沒吱聲。

        因為她看清了里面可怕的存在，奇特的組合。

        陸熹從她身側探出腦袋，跟著往杯子里瞧了一眼。

        杯子里有普通的檸檬片，還有一大堆……香菜葉。

        香菜這東西很獨特，愛的人不愛，厭惡的人視其為世仇。不巧，周和月是極其厭惡香菜的那種人。

        陸熹悄悄往周和月眼里探了一眼，還好，看樣子周和月沒懷疑是自己要謀害她。

        周和月虛著嗓音，無力地問：“這也是那家花店送的？”

        陸熹在她黯淡的眸光中點了點頭。

        周和月像是突然獲得了力量，飛速拿出手機一通操作，順帶通報結果：“這家店被我拉黑了。”

        “我再也不想看見這種檸檬茶了。”

        陸熹靜默看著她的操作，沒阻攔。

        只是，拉黑花店……是為了不再喝檸檬茶，聽著有點奇怪。

        周和月的指尖似乎帶著憤恨，重重按下“加入黑名單”。

        “安置好那束花我們就去吃飯，我一定要好好洗洗嘴！”

        陸熹無聲垂眸，目光落在那杯只被喝了一口的檸檬茶上，她伸手握上杯子隨意搖晃了兩下。

        三秒后，她舉起杯子，嘴唇湊上杯子延邊，輕輕抿了一小口。

        唔，好像……還行？

        陸熹從前的家庭里沒有喜歡吃香菜的人，她在飯桌上都是習慣性順著別人的口味走，久而久之，就養成了一個不碰香菜的習慣。

        時至今日，她也不清楚這個習慣，究竟是不是屬于她自己的。

        所以，今天算是陸熹與香菜初相識。

        對于香菜的味道，她沒太多感覺，不排斥也談不上喜歡，似乎還有些詭異的上頭。

        她盯著杯子里的綠意，又湊上去，小心喝了一口。

        周和月從手機上的訂餐界面中抬起頭，正想詢問陸熹要吃什么，卻撞見了她一口香菜檸檬茶還沒完全咽下去，茶水含在嘴里腮幫子微微鼓著的樣子。

        周和月：？

        她茫然睜大眼睛，對著陸熹上上下下掃描過一遍，最后定睛在陸熹手上。

        不能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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