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因為他笑得太招搖，縱使隔了這么遠的距離，她也能感覺到他的笑。

        下一秒，陸熹往后退了一步，隨即伸手，利落地關上了窗戶，還沒忘記放過窗簾。

        祁蘊：“……”

        祁蘊看著那扇被遮擋的死死的窗，笑容猝然凝固在臉上。

        做了片刻心理安慰，他才慢慢收回嘴邊的弧度，變成平和的一條線。

        他忽然抬首，看向頭頂緊密相纏的莖木，直至感覺到脖頸處穿來的不適感，才低頭撈起棒球帽又戴回腦袋頂上，頭也不回地原路返回。

        身后有幾串小小紫藤在隨風搖曳，像是在挽留他。

        ……

        陸熹和周和月晚到了一些時間，有遺憾也有收獲，她們錯過了最新鮮的游玩時光，也錯過了中午那頓潦草的午餐。

        臨近晚間時分，落日悄悄退離，換上夜幕登場。

        酒店的三樓是一個宴會廳。今晚，這里會坐滿了公司相關人員，算是一個歡迎盛會。

        周和月在收到晚會通知后就有了積極心，把陸熹拉過來按在椅子上，對著她的臉一通擺弄。

        陸熹從鏡子里面看見她充滿熱情的小臉，阻止的話愣是沒說出口。

        陸熹垂下眼睫，心說算了。

        周和月收拾完她的臉，又從一堆行李中撈出了幾件衣服，逐個放在陸熹身前比劃。

        陸熹終于忍不住伸手，推開了擋在身前的衣服，“這些還是算了吧，我穿自己的衣服就好。”

        “不行不行，”周和月拒絕，“你的衣服都太普通了，不夠亮眼。”

        陸熹：“……”

        “我……不需要亮眼。”

        周和月扳過她的臉，正對鏡子，“你看看這張精致好看的臉，你如果不認真對待它，那是多么的暴殄天物。“

        “我不是暴殄天物許多年了么。”陸熹面色淡淡。

        周和月：“…………難為你這么了解自己了。”

        最后，陸熹還是沒逃過周和月軟磨硬泡的撒嬌，一顆堅定不移的心在經(jīng)歷過一下下小拳頭輕捶后，轟然倒下。

        周和月牽著陸熹去往三樓宴會廳，面上笑意洶涌，一眼就能看出她的好心情。

        與之不同的，是她身旁的陸熹。

        陸熹從沒覺得，會有一段路，是這么艱難。

        她總感覺，每路過一個人，她的身上就會多一道目光。也許，可能，是因為她也在注意他們……

        陸熹不禁低下頭，盡量維持面上的平和表情，跟著周和月的腳后跟行走。

        每走出一步，就多一點不自在。

        這陣不自在感在落座之后并沒有消失，反而蔓延到全身，鎖住了陸熹渾身上下所有的關節(jié)，令她的肢體變得僵硬，如同無人操縱的木偶。

        座位是周和月選的，公司并沒有安排固定的座位，可以隨意落座。多虧了這個隨意，自然而然給了兩人鄰座而座的機會，為木偶懸了半條安心的提線。

        陸熹的座位后方有幾個愛起哄的人，他們應該是說到了什么有趣的事，遽然發(fā)出一陣歡鬧。

        歡趣聲落在陸熹后背上，成了壓彎她脊背的重量。

        她受不住這“重量”，往前縮了縮身形，隨即拿過靜置在餐桌邊上的手機，點開屏幕，百無聊賴地將手機里三分之二的應用程序按了個遍，仍沒什么能引起她的興致。

        大概是因為她實在不能適應當下的環(huán)境。

        陸熹正想放下手機，旁邊忽然橫插過來一只手，點開了她手機上的系統(tǒng)自帶軟件——消消樂。

        陸熹不明意味地看了一眼罪魁禍“手”。

        周和月小心翼翼抬眼，瞄了一眼陸熹，又很快垂下眼睫，垂下不過一秒半，再次抬眼。

        她咧嘴裝出一個笑容，“我突然想起來，我上次拿你的手機玩到一千多關了，不繼續(xù)玩下去就浪費了。”

        “你吃完了嗎？”陸熹突然問。

        “啊？……吃完了。”周和月答道。

        “那回去玩吧，”陸熹說，“可以么？”

        “可以啊，反正我們待在這里也沒事，我看別的桌早就有人走了，我還有點吃撐了想去散散步，”周和月挪開椅子起身，“你在這里等著，我去跟部長說一聲。”

        陸熹輕輕“嗯”了聲。

        陸熹和周和月是那一桌最早走的人，走的時候還被人攔住腳步勸了兩聲，然而一個低聲說歉，一個笑顏軟語，攔路的人最終還是放了行。

        一走出酒店，就踏進了一片寂靜夜色。

        安靜到，感覺方才聽到的喧囂歡鬧都是錯覺。

        陸熹原以為周和月只是隨口說了一句“想散步”當作借口，沒想到她真的拉著她，繞著酒店走了三大圈。

        悠然散心的路上遇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物。準確來說也不算遇到，只是單方面看見。

        逛到最后一圈的時候，她們路過了酒店后方的紫藤廊架。紫藤清清淡淡的顏色隱匿在黑夜中，不如黃昏落日時美麗。

        廊架下，有一個人。

        這次不再是祁蘊，而是蘇明。他也不是站著的，而是坐著的。

        是周和月第一眼發(fā)現(xiàn)了他，然后扯了扯陸熹，“你看那個，是不是我們老板啊？”

        陸熹順著她的指引看過去，確認了兩眼，“確實是蘇總。”

        她暗暗說道，這兩人是特別喜歡這處地方嗎？

        這樣想著，她的目光隨之落在那些糾纏不清的莖木上，仔細探究了一會兒，發(fā)現(xiàn)這些和其他紫藤相比，并沒有什么特殊之處。

        或許是有什么特殊情懷吧。

        周和月難得心懷一份認真，卻是用在了看美男上。

        陸熹在看紫藤的時候，她在看蘇明。

        別說，蘇明蘇老板的臉是真耐看，雖然長了幾道難掩的皺紋，卻也不妨礙他的美貌，更像是歲月給予他的饋贈。

        只是……

        周和月突然說：“你覺不覺得，蘇總看起來很累啊？”

        “不會是年紀大了，白天還特意來載了我們一趟，然后就累了吧？”

        陸熹聞言，又一次看向蘇明。

        蘇明的臉很白，白的不正常，甚至有些駭人。他雙目緊閉，眉宇間似乎微微擰著，整個人無力靠坐在紫藤架下。身上難免沾染了塵土和小葉片。

        這里并不是一個隱秘的地方，隨時都有可能出現(xiàn)別人。

        蘇明這副模樣，多少有些不顧身份形象了。

        他好像，真的很累。

        陸熹輕推一下周和月，說：“我們走吧。”

        周和月微微愕然，“啊？哦，走吧走吧，一會兒進去叫人來把蘇總抬進去？”

        陸熹總覺得“抬”這個字有點怪，但此刻也沒深究，只“嗯”了一聲。

        二人路過前臺的時候順口提了一嘴蘇明的所在地點，然后就回了自己房間。

        回到房間后，陸熹匆匆卸下一身裝扮，躺上干凈舒適的大床。

        周和月這姑娘興許是累了，拿出最后一點精神氣，趴在床頭與她說了點話。說到最后，字和字黏糊在一塊兒，連個大致意思都聽不清楚，話里話外都是擋不住的困意。

        陸熹近乎祥和地一笑，“你去洗澡吧，然后早點睡覺。”

        周和月得到解脫，也不與困意掙扎了，慢吞吞站起身，“好。”

        一個字的話音還未完全落下，她就忍不住打了個哈欠，也沒補上剩余的半個音節(jié)，拖著半條腿，一步一挪走進了浴室。

        陸熹有些認床，眼見著時間越過了凌晨，她仍沒什么困意，怎么躺都覺著不舒服。另一張床上的周和月已經(jīng)閉眼入睡，獨剩下她一人，在深夜里與越發(fā)清醒的精神作無聲斗爭。

        沒過多久，她最終敗下陣來。

        陸熹撐著雙臂從床上爬起來，背靠床頭半躺半坐。

        不知是她一系列動作發(fā)出的動靜大了，還是周和月睡得不安穩(wěn)。陸熹才剛剛坐穩(wěn)，周和月遽然翻了身過來，面對著她，含糊哼唧了兩聲，大有要醒的趨勢。

        陸熹一顆心被提了起來，不敢再動了，緊盯著周和月那張臉。

        周和月在她緊張的視線中，虛虛睜開了一雙眼睛，發(fā)出一聲模糊的問話：“嗯？”

        “你怎么還沒睡？”

        “你哭了？”

        陸熹忽然一愣，張了張嘴，半晌，她才輕聲說：“沒有。”

        “哦，”周和月說，“那你的眼睛好亮。”

        話音才落下，周和月就闔上眼簾，小臉在柔軟的被子上磨蹭了兩下，最終埋進去。

        陸熹一時仍不敢有動作，板正地坐了良久，才弱聲發(fā)出一句詢問：“周和月？……周周？”

        沒有人回應她。

        周和月，睡著了。

        陸熹睡得很晚，醒得卻很早。

        她醒的時候，周和月還睡得昏天黑地，臉埋在不知何時找回來的枕頭里，看上去不太情愿睜眼。

        春游的行程都是自我安排的，沒有固定的時間，陸熹也任由她睡。

        但還是有人擾了她的好夢。

        陸熹剛從衛(wèi)生間里出來，就聽見了一連串的門鈴聲。聽這聲音，怕是已經(jīng)響了有一段時間了。酒店的工作人員多是耐心性子，但此刻的鈴聲明顯帶了點焦急。

        大概是她剛剛在衛(wèi)生間的時候，水聲沒過了鈴聲，又或者是這個酒店的隔音效果實在太好。

        陸熹下意識轉(zhuǎn)頭，看向還躺在床上的人。

        周和月貌似已經(jīng)醒了，但又沒醒的徹底，眼睛仍然閉著，頭發(fā)亂糟糟的，卻四肢并用地糾纏著被子，鎖住不放，場面相當凌亂。

        陸熹提醒了一聲：“我去開門了。”

        周和月依舊沒動，但脖子看上去異常靈活，頻率極快地點了點頭，表示她的同意。

        陸熹：“……”

        她甩了兩下手上遺留不多的水珠，走上去開門。

        門外站著一個服務生，還有一輛小餐車。

        服務生見她出來了，瞬間揚起松心的笑容，“陸小姐，早上好。”

        “早上好。”陸熹點頭。

        她看了一眼餐車上的內(nèi)容，略微詫異，心說這酒店住了這么多人，竟然還有一對一的上門送早餐服務。

        “陸小姐，這是祁先生為您安排的早餐，其中還有祁先生親手為您制作的飲品。”

        祁先生？

        陸熹問：“祁蘊？”

        “是的，祁先生說，”服務生有些猶豫，“……他說，謝謝您昨天晚上關愛迷路老人。”

        陸熹：“……”

        迷路老人……指的應該是蘇明。

        蘇總就算年紀稍大，但也沒到能被稱為老人的地步，祁蘊真是胡說。

        還有這位服務員，竟然直接就轉(zhuǎn)述了同樣的話，也不怕蘇先生知道了生氣。如果不是這位服務生沒經(jīng)受過專業(yè)的培訓，就是他被祁蘊用一些東西威脅了，威脅他一定要這么說。

        陸熹覺著，多半是后者。

        服務生：“陸小姐，現(xiàn)在方便我進去嗎？”

        陸熹伸手接過小餐車，“不用，里面還有人，我自己來吧。”

        服務生：“好的，陸小姐有事再叫我，祝您用餐愉快。”

        早餐內(nèi)容多是冒著絲絲熱氣的，看著就暖心。

        唯有一個是與眾不同的。

        陸熹還與這不同有些熟悉——是杯檸檬茶。杯子是瓷杯，根本看不出其中內(nèi)容，能認出是檸檬茶，是因為茶水最上方飄著兩片青色檸檬，檸檬底下混混沌沌的，辨不出是什么東西，只能瞧見一些黑色。

        不需細想便知，這杯一定就是某人親手制作的杰作。

        她平靜地拿起這杯茶，但只是接觸杯子，就已經(jīng)冷了她的掌心。這杯杰作放在此刻好像有些不合時宜，她可沒有一個堅強的胃去消受這份意外的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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