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杯茶里加了冰塊，完全不適合一個病人。

        祁蘊半張開嘴，啞聲了半晌，才說：“這杯……是我的。”

        陸熹早已收回了視線，不咸不淡地“嗯”了一聲。

        其實喝一口也沒關(guān)系，她現(xiàn)在好像快沒有味覺了，吃在嘴里的東西都是淡出鳥的味道。手里的筷子起起落落，勻速重復(fù)著一整套相似度極高的動作。

        祁蘊為了表明話語的真實性，當即拿過那杯檸檬茶，喝了一口。

        ……還行。這杯茶做的匆忙了，沒有發(fā)揮出他以往的水平。

        祁蘊說話時，陸熹沒看他。這會兒倒是引來了陸熹的凝視。

        她在看他臉上的表情。

        準確來說，她是在看他如何評價自己親手制作的檸檬茶。

        他好像，沒什么反應(yīng)。神色平淡的像是喝下了一杯涼白開。

        或許這人的味覺真的和常人不大一樣。

        陸熹做完了最后一件能勾起她興趣的事情，繼續(xù)機械式吃淡飯。

        祁蘊的胃口好像被她傳染了一點，才吃了兩口重油鹽的，身體就發(fā)出了抗議，好似有什么東西抵擋著他進食的路。

        大概是因為兩人待在同一空間，呼吸著同一片空氣。空氣中的分子在呼吸間沾上了陸熹的味道，傳到祁蘊鼻息間，也沒打算放過他。

        陸熹放下筷子的一瞬間，祁蘊也跟著放下了筷子。

        祁蘊帶著他那點微薄的生活常識，說：“你要不要去醫(yī)院？”

        “不用。”陸熹說。

        她只休息了一會兒，開始動手整理桌上的殘局。

        祁蘊帶了很多東西過來，兩人都沒什么胃口，自然也剩下了一大堆東西。陸熹收完了碗筷，就不知道下一步從何下手了。

        常理來說，別人帶著東西上門來探望，這些東西都是心意。不能當著人家的面拂了一片心意。

        祁蘊在她片刻的猶豫間，已經(jīng)上手幫忙了，沒打算當個閑人。

        他也不知道陸熹心里的想法，想的最多是這人生病了，收拾東西也不利索了。

        他就很利索——三兩下整理好了殘羹，把方方正正的包裝盒摞成一柱，二話不說盡數(shù)往垃圾桶里丟。整個過程準確又迅速。

        祁蘊難得透露出一點生活氣息，把垃圾袋扎了個小結(jié)，“我去扔了這些。”

        “等等。”陸熹叫住他，“還有一些。”

        陸熹拎著兩個小袋子從里屋出來的時候，身上還多了件外套，她睨了一眼等在原地的祁蘊，“走吧，我和你一起去。”

        祁蘊：“不用，我一個人去就行了。”

        陸熹愣愣地看著他，說：“你知道倒垃圾的地方嗎？”

        祁蘊：“……”

        不知道，他甚至沒好好看過這個小區(qū)。

        祁蘊抬手摸了摸鼻尖，“我可以在小區(qū)里多走幾圈，就當熟悉熟悉。”

        “熟悉這個沒有用，你又不住在這里。”陸熹說，“難不成你打算紆尊降貴，委屈自己一次？”

        祁蘊：“不委屈。”

        他還想再說幾句，勸一勸眼前這個病人。雖說外面是個大晴天，明媚的陽光鋪散下來，能把人照得暖洋洋的，像是往身體里塞一顆舒心活骨丸。

        但陸熹是個病人，萬一出門吹了風(fēng)，加劇了病情可不好。

        陸熹單手扣上兩顆外套的紐扣，最后整了整衣服，說：“走吧，你多走幾圈也是浪費時間，對你來說無益，不如當作是陪我下樓散散步？”

        祁蘊想了一會兒，臉上的表情在自己不知情的情況下變得有些整肅，最終還是點頭應(yīng)了她：“好。”

        陸熹心說，明明是她的事情，卻讓別人的神色整肅起來。整肅這兩個字放在祁蘊這張臉上，就是完完全全的不搭，活像一個思想過于成熟的小大人。

        一走出屋子，成片的明媚迎面涌來，似乎能驅(qū)散所有的昏沉。

        此時的陽光，既有夏日殘存的熱氣也在預(yù)告秋日的到來。不冷不熱，尤其宜人。

        祁蘊問：“覺得冷嗎？”

        陸熹：“還行。”

        “要不你還是回去。你給我指個方向，我朝著你指的方向走就好。”

        “再走兩步就到了，很近。”

        祁蘊無奈地說：“行吧。”

        祁蘊加快了腳步，想著快點結(jié)束事情，就能早回去了。

        結(jié)果天不如人愿，路上遇到了一個小障礙——是一聲軟軟呼呼的：“姐姐。”小孩大概是覺得陸熹好說話，路過的時候拽住了陸熹。小孩仰著頭，含著水的大眼睛就那樣眨巴眨巴地看著陸熹，手上還適宜地晃了兩下陸熹的袖子，全然是一副可憐模樣。

        陸熹擔心小孩有急事，連忙問：“怎么了？”

        小孩：“姐姐你有吃的嗎？”

        “有的。”陸熹說，“你是回不了家嗎？你家長呢？”

        小孩搖了搖頭，說：“我沒有回不了家，家里還有爺爺奶奶在，媽媽爸爸去上班了。但是我家里沒有零食了。”

        陸熹心說這小孩還挺乖，她這么簡簡單單地問了一句，這小孩就交代了這么多。倒是少了點防備心理。

        只是他說的這個理由……多少有點童真了。小男孩看著只有五六歲的樣子，正是童真的時候。

        陸熹微微彎腰，看著小男孩，眼里含著柔柔的笑意，“家里人不讓你吃零食是嗎？”

        “不是的。”小男孩搖了搖頭，“是給小貓吃的。”

        陸熹：“哪里有小貓？”

        “樹下面。”小男孩指了個方向。

        陸熹的目光望了過去，樹下面確實有兩只貓。一大一小的兩只黑白花貓。

        大貓在陸熹看過去的那一刻跟她對上視線，臉上瞬間掛上警惕，眼中帶著鋒銳。但它好像忍受不住太陽的溫暖，緩緩張開嘴，打出一個慵懶的哈欠。

        臉上的警惕隨之蕩然無存。

        陸熹耐心地回答小男孩：“有吃的，但現(xiàn)在沒有，要回家去拿。”

        小男孩：“那我在這里等姐姐。”

        陸熹：“好。”

        陸熹這才轉(zhuǎn)身看向悶聲已久的祁蘊，“要不你也等我一下？我上去拿東西。”

        祁蘊：“……”

        有那么一瞬間，祁蘊感覺陸熹是把自己當小孩對待了。

        祁蘊：“他一個小朋友，家里不讓吃東西嗎？還要問別人要。”

        小男孩很快答道：“家里人不讓。”

        話里有點委屈的意思。

        陸熹嗔了祁蘊一眼，示意他不要多話。

        祁蘊：“……”

        祁蘊：“東西給我，我去倒垃圾，你回去拿東西。”

        陸熹應(yīng)了句“好”，并給他指了方向，“你直走過去拐個彎就能看見地方了。”

        兩人因為這么一個小插曲，分頭走向各自的去處。

        但至少圓了祁蘊半個念想。陸熹確實是很快回去了，但還要再走出來一趟。

        陸熹從家里拿了一包沒開封過的火腿腸。這是很早以前買的，一直放在儲物柜沒動過分毫。每次打開柜子的時候，毫無意外能看見這包火腿腸的身影，它已經(jīng)成了個釘子戶。

        陸熹拿出來的時候，還特意看了眼保質(zhì)期，確認這包東西沒過期。

        樹下的那兩只貓明顯是不知何處來的野貓，毛發(fā)雜亂，身上還帶著臟。

        陸熹看著小男孩撕開包裝，毫無顧忌地上前就要喂貓，突然想起什么，攔住了他。

        她說：“還是我來吧。”

        沒人了解這兩只貓的脾性，萬一小男孩被貓撓了，不只身上要遭殃，家里人還要跟著擔心。

        小男孩盯著手里的火腿腸，猶猶豫豫地把東西遞給陸熹。隨手兩只手背在身后，鬧別扭似地扭在一起。

        嗯，他拒絕不了漂亮姐姐。

        一整包火腿腸喂了一半，在陸熹猶豫著這兩只貓會不會被撐死的時候，小男孩的家長找過來了。

        男孩的爺爺邁著蹣跚的步子走了過來，看得出來老人家很著急，卻力不從心，腳步一旦快起來就走不穩(wěn)當。

        老人家上前跟陸熹和祁蘊打過一聲招呼，還沒等兩人回應(yīng)完，匆匆忙忙又拉著小男孩走了。

        走了沒幾步，就聽見老人家壓著聲音對小男孩開始說教。

        陸熹在隱隱約約的聲音里聽到了一些事情。小男孩在離小區(qū)不遠處的幼兒園上學(xué)，他趁著午休回家吃飯的時候溜了出來，現(xiàn)在快要午休快要結(jié)束了。怪不得老人家那么著急。

        真是個皮小孩。

        陸熹還在盯著爺孫倆的背影，身旁冷不丁傳來一道聲音：“姐姐，你對每個人都這么好嗎？”

        “啊？”陸熹被問懵了，“這算好嗎？隨手做的一件事而已。”

        祁蘊沒再繼續(xù)開口，陸熹也斷了聲音。

        只是兩人默契地同時轉(zhuǎn)身，剩下的半包火腿腸也沒繼續(xù)喂給貓吃——陸熹是真怕兩只貓被撐死。

        祁蘊的情緒向來是不加遮掩的，完完全全寫在臉上的是郁悶。

        他真的覺得，陸熹對待他的各種行為，就跟對待那個小男孩是一樣的性質(zhì)。

        只是出于她的一點好意。

        只是一件隨手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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