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秦疏走到他面前，男孩才發現他的存在。

        “對不起，昨天的事情我不是故意的。”他慌張地搖頭，雙腿不自覺地顫抖。

        “沒事啊，昨天有什么事？不是說了嗎，那是我們的活動彩蛋而已。你看我現在還是生龍活虎的。”秦疏低聲安慰他。

        男孩仿佛相信了他的話，但是還是不自覺地往后退。

        一個很怯懦的人，個子不高，長相普通。任何人站在他面前，都會覺得自己擁有能夠支配他的力量。

        秦疏卻沒辦法把他從昨天致使自己吐血的畫面中剝離。

        周圍很是嘈雜，盡管老師維持著秩序，盡管學生們看到爆炸本能地后退，但是還是有被飛出來的碎瓦砸中腦袋的孩子在慌張地嗚咽。

        她弱小而惹人憐愛的聲音在空曠的廣場回旋，很快就淹沒在了嘈雜的人聲中。

        唐澗飛速跑回來，帶著擴音喇叭。

        她將喇叭交給老師，原本輕聲哄著被碎瓦砸到的學生的老師感激地看向她。

        老師拿起喇叭：“同學們別慌，帶上你們的凳子，跟著老師回教室。大家都別怕，排好隊。”

        有了主心骨，沸騰的人群很快安靜了下來。

        這場騷亂看起來唬人，其實不過兩分鐘就結束了。

        唐澗喘著粗氣，她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秦疏也盯著石英表，神情嚴肅。

        學生們走在回教學樓的路上，忽然有人開始喊：“冒煙了！那邊在冒煙！”

        濃煙升起，原本有序的隊伍又開始人心惶惶了。

        帶隊的老師頭疼地皺眉。

        廣場上亂糟糟，一部分還沒撤走的學生茫然無措。

        唐澗和秦疏幫助老師將學生們帶回教室，老師撥打了消防電話，大家都盡了最大的努力，盡管等他們跑回教學樓帶著衛生間沖洗的水管去救火的時候，白色宿舍樓旁邊的紅色樓一樓已經燒得差不多了。

        白色學生樓的宿舍阿姨們也是一發現就拿著水盆水桶接水去救火，所有人都盡力了。

        好像看起來真的不可能有更好的結局了，就連消防隊也說，提前疏通的道路讓他們能一路暢通地從東門沿著廣場來救火，也幸好紅色的教職工宿舍樓里沒人在，一切都是不幸中的萬幸。

        唐澗卻緊抿著唇，她總覺得自己能做的不只這些。

        經歷了曲折離奇的一晚，學生們再也沒心思管什么電影了，他們緊緊站在自己各自的同學老師旁邊，從未有一刻能像現在一樣讓他們渴求集體的安全感。

        回到屬于自己的座位坐下，他們緊繃的神經終于得到了片刻的放松。

        卻聽到廣播里傳來沉穩的男聲：“今晚去往廣場的各個班級，請班長統計好缺席觀影的人數，并清點現在回到教室的同學數量，將兩份缺席名單匯總后交到北樓五層廣播室來。再說一次，今晚……”

        十七班的教室里，在自己座位上瑟瑟發抖的李墨聽到廣播，跟著指示看著空置的座位。

        鄭宇不見了。

        雖然理智上所有學生都安然無恙回來才是最應該的結局，但是，真的好希望他從來沒有存在過啊。

        他一邊唾棄自己是個壞人，一邊害怕地將自己蜷縮了起來。

        五樓的廣播室里，秦疏和唐澗正在和剛剛帶隊的譚老師溝通，教導主任吳秉中也在一旁。

        校長們出外考察，委托吳主任臨時開會討論善后事宜。

        吳主任開宗明義：“不是說放電影嗎，怎么出了這么多事，那個工作人員呢？”

        秦疏不抱希望：“從頭到尾今天晚上都只有試映的片子，說好的新鮮題材根本沒看見。”

        吳主任也扼腕：“對啊，就是林家班放的片子好，我才讓他們過來的啊。放一場《明月山》比看別的貴多了，沒想到還是沒看著。”

        唐澗看著他，剛剛在廣場上吳秉中從頭到尾都沒出現，她以為吳老師不喜歡看，抑或是白天看過了……所以他為什么沒來呢。她凝神細思。

        “真是的不知道是誰搞的鬼，要是被我抓到我非教訓教訓他不可，”平時脾氣挺好的譚老師也被今天晚上接連的事故整生氣了，“我們班同學都受傷了。多倒霉啊。”

        唐澗寫著會議記錄：“那個受傷的女同學叫什么？”

        “陳思琪，我們班化學課代表。”

        陸陸續續有人敲門，送來了名單。

        看到那個熱心的男生的時候，唐澗朝他點點頭，接過他給的名單。

        譚老師疑惑地看他：“怎么是你來啊，田帥。”

        田帥有點心虛：“我也是班長啊，副的也是班長，這為同學服務的事情誰干都一樣。”

        秦疏看著他：“那你們班班長是誰？”

        田帥指著唐澗接走的名單：“喏，就她，沈雨涵，她今天晚上也沒來看電影，就是那天你看到的那胖女孩。”

        “那她現在呢？”

        “她說她身體不舒服，一直在教室呆著呢。竹竿也陪著她呢，”又補充道，“竹竿叫張期。”

        名單很快就收齊了，沒有去看電影的人不多，現在還沒回到教室的人更是只有一個叫鄭宇的學生，但是奇怪的是，高三十七班的班長表示，鄭宇是和他們一起出發去看電影的，不知道什么時候就不見了。

        “他的同桌呢？”唐澗問。霖城一中現在使用的課桌椅還是連體式，兩個學生共用一張長凳。

        “他沒有同桌，一個人坐。”

        “那他的凳子帶回來了嗎？”

        “他不帶凳子啊。鄭宇平時和班里同學關系挺……挺好的，坐別人的也是一樣的。”班長表情很復雜。

        “是關系好還是別的什么？”吳主任看到他話中有話的表情問。

        “他平時有點霸道，偶爾會沒什么分寸。不過他出手挺大方的，大部分同學對他也沒那么討厭。”

        “那小部分呢？誰最討厭他？”唐澗繼續寫著。

        “李墨吧，不過也怪不了鄭宇，李墨平時像個鵪鶉一樣，不喜歡他的人挺多的。”

        “只是不喜歡嗎？有人格羞辱嗎，有動手嗎？”

        班長越說底氣越不足：“這就不太清楚了，有的人不喜歡他，鄭宇就說他看起來娘們唧唧的，看著就讓人來氣。”

        “這個有的人，包括你嗎？你也欺負過李墨對嗎？”唐澗看著被問到流汗的十七班班長，不由皺起了眉。

        班長說不出話，他的腳尖轉向門外，仿佛下一刻就要跑了。

        秦疏嗤笑一聲：“什么道貌岸然，你們都一樣。”

        唐澗覺得沒這么巧合：“十七班……昨天讓秦疏吐血那個男生就是李墨吧。”

        譚老師一臉疑惑，什么吐血。吳主任也似懂非懂地看著他，昨天他們說是活動效果，但是她焦慮緊張的樣子，和莫名其妙的話語，又讓人懷疑。

        “我已經有點猜測了，但是在我說出口之前，我想問下吳主任。”唐澗平視他的目光。

        吳主任一擺手：“我有什么好問的。”

        ”對啊，吳主任都沒跟我們去看電影，他怎么知道。”譚老師也很疑惑。

        “所以你為什么不去看電影呢，晚上的片子和白天的不同，更貴，按道理來說也更精彩吧。”秦疏看著唐澗的，他好像猜到了她的一點猜測。

        “我是老師，還管紀律。平時很忙的。我要巡查，要改作業。

        倒是你們，兩個莫名其妙的人，怎么就突然開始跑到我們學校里面來了，還來質問我。

        我看你們才問題最大，今天晚上的事說不定都是你們帶來的呢。”

        吳主任一開始還義憤填膺，但是說到一半想起昨天唐澗拿小虎威脅他，于是聲音又變小了點。

        “我只有一個問題，今天晚上剛過七點的時候，吳老師你在哪里？”

        唐澗站著俯視坐在椅子上的吳秉中，冷漠的眼神完全看不出來曾在吳主任門下學習了三年。

        吳秉中隱隱約約感覺這個女生對自己的態度在短短兩天內發生了巨大的轉變，他來不及去思考為什么會對一個陌生人有這樣的判斷，但是還是本能選擇了一個最穩妥的回復：“當然是在辦公室改作業了。畢竟我是老師，不像你們，四處游蕩。”

        唐澗的眼神滿是不敢置信：“你真的在辦公室嗎？七點零五的時候你怎么可能在辦公室！”

        她指著自己手腕上戴的石英表：“七點整，廣場傳來烏鴉叫，零三開水房爆炸，七點零五我跑回一樓辦公室拿擴音喇叭，那個時候你根本不在辦公室！”

        譚老師不知道為什么氣氛突然變得劍拔弩張了起來，他也局促地站起來：“是有什么誤會嗎？吳主任怎么會牽扯到這件事里來呢，他都在一中工作十多年了。”

        同事的信任讓他冷靜了下來，吳秉中推了一下眼鏡，又恢復了兇神惡煞的面無表情狀態：“不然就是在巡樓咯，晚自習前巡查一下教學樓很正常吧。”

        “巡查的是哪棟樓呢？今天看電影大家都很激動吧，相信能找到很多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學生來作證吧。”唐澗依舊寸步不讓。她表情嚴肅，話語甚至讓人覺得咄咄逼人，但是秦疏卻感覺到了她的悲傷，她在懷疑吳秉中。

        他在說謊，他為什么要騙我。唐澗內心憤懣不已。

        秦疏低聲勸她：“別當真。”

        她知道，她當然知道在陌生的世界把素昧平生的npc看成是自己熟悉的恩師有多愚蠢，只是昨天她還以為他和現實中的吳主任一樣好，還在期待著什么不該有的奢望。

        她想，也許只是壓力太大了，畢竟昨天秦疏莫名掛機，她太累了，很快，很快就能平靜了。

        她聲音低柔了下來：“如果你會因為巡樓而呆在教學區，那又為什么要高價給高三的學生請最貴的電影呢？難道僅僅是因為體恤他們辛苦嗎。”

        看著正襟危坐的吳秉中，唐澗補充：“我想林家班班主會比你更了解你的愛好，也許我們可以聽聽他對顧客的客觀評價。”

        吳秉中閉上了眼，抓了一下凌亂的頭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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