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人間煉獄

        無名之人蘇醒過來。他躺在校醫院。就像一具骷髏。

        今天是三月三十一日。明天就是世界矚目的正魔決斗。但已經和他無關。

        鄧布利多來看望過他，其他人都不認得這個瘦削干癟的家伙，伏地魔奪走了他的名字，他的一切。如今無名之人是個沒有過去，沒有未來，也沒有當下可言的幽魂。

        霍格沃茨的校醫院里飄著魔藥的古怪氣味，窗明幾凈，光線明亮，讓他感覺自己是一段曬著陽光而腐爛的木頭。

        無名者抬起手掌，如此軟弱無力，虛弱的身體帶來無窮無盡的厭煩，他覺得胃不舒服，也可能是脾臟。嘴唇開裂，舌苔刮蹭牙膛，輕易就能扯下一塊薄皮。指甲就像干燥的石膏一樣開裂。

        生命的活性都已經抽離。并且，根據鄧布利多的說法，這個過程是不可逆的。

        他看到床頭銀質水杯倒影里的自己，眼窩深陷，臉頰透出一股難堪的青色。

        就像一具尸體。

        無名之人知道自己要死了。

        同樣是死亡，他本可以英雄的身份犧牲，但現在，沒有機會了。

        一個可憐的小卒，他什么都沒有，沒有親人、朋友，沒有積蓄，沒有榮譽，沒有留在世上任何痕跡。連名字都已經被奪走。幾天后，他就會像一蓬灰一樣被風吹走。

        為什么他要淪落到這個地步？為什么一個人能悲慘如蟲豸？

        倘若世上有神明，他想問自己究竟犯了什么樣的罪過，要被命運如此懲罰？

        巨大的痛苦就像閃電一樣貫穿他，渾身都像在灼燒，悲傷的漩渦吞沒了他的內心。

        他在校醫院的病床上躺好，沒有任何動作，只有沙漏里簌簌的流沙陪伴，提醒他光陰和生命的流逝。

        當痛苦與后悔緩緩退潮，無名之人不自覺開始回想吉德羅·洛哈特的自傳。

        他盯著醫院蒼白的天花板，想象自己化作孩童，躺在溫暖的母親懷抱里，她會在耳畔呵氣，用尖尖的下頜輕輕壓他的頭頂，然后拿出魔杖指著夜晚漆黑仿佛天穹的天花板。

        魔杖里會飛出一道銀河，那光芒如此澄澈美麗，貫穿他的童年，在往后的人生里永恒閃耀。

        曾有一個人如此愛他。

        他想念媽媽了。

        哪怕早已經忘記她的容貌。

        但他要在死前見媽媽最后一面，遠遠的看一眼就好，不能讓媽媽看到自己這副模樣，她會傷心的。

        龐弗雷夫人看到無名的洛哈特走下病床，連忙上前制止，“你需要靜養，年輕人。”

        “不，”他說，“我不會把人生最后的時間留在這里，我是說，這里很好，您也是一位可敬可靠的醫師，但請體諒我，一個時日無多的人，寧愿死在回家的路上。”

        龐弗雷夫人被這個理由震懾，緩緩讓開道路。

        無名小卒走出校醫院，被霍格沃茨一貫美麗的自然風光晃了眼，騎著飛天掃帚的學生們在塔樓和城堡間穿梭，清脆明亮的笑聲就像白色云層下方掠過的鳥群。這些孩子無憂無慮的模樣，就像一場追不可及的幻夢。

        春寒料峭。他單薄的身體開始發抖。

        有人接近了，向無名小卒打招呼。

        “洛哈特，你怎么不在醫院里休息？”說話的人是林德，他來探望病人，這個世界上還認得無名小卒就是吉德羅·洛哈特的人只有三個，鄧布利多、月影女士，以及林德。

        “德·林。”無名之人看到他時渾身一震，悲傷的淚水陡然沁出眼眶，流淚讓他感到生命在消失，仿佛他體內淚水流空后就會死去，但他還是揮霍了淚水。

        “我好疼。”他說。

        林德臉上的神情很奇怪，像是冷漠，又帶著憐憫和觸動。

        任誰看到這卑微凄慘如鬼魂的人，都要忍不住感慨命運對他的殘忍。而他一步步淪落至此，同樣和自己選擇的道路息息相關。

        “好了，好了。”林德變出一件銀亮的毛皮大衣，輕如絲綢，卻溫暖似火爐，“來，披上這個，你會好些的。”

        無名小卒穿上大衣后就不發抖了。

        “德·林，伱還記得我。我好高興，霍格沃茨里只有你從來也不嘲笑我，也沒有利用我。假如有機會，我真想多和你聊聊，把我一切想法都和你分享。但如您所見，我就快要死啦。”

        “……你現在有什么打算？”

        “我要回家。”無名小卒蒼白至極的臉頰緩緩浮現一點血色，“德·林，我有一個不情之請。”

        “我可以送你回家。”林德點頭。

        “不，不是這個。”無名小卒很靦腆地笑起來，“我想和你當朋友，可以嗎？”

        林德雙手插兜，緩緩地吁了口氣，他說：“恐怕不行。”

        洛哈特眼中的光芒熄滅了，他點點頭，“是我太冒昧，不好意思。”

        “走吧。”

        他們乘坐飛天魔毯，前往洛哈特家老宅。

        在天空下方，潔白的魔毯也像一粒云煙。洛哈特趴在毯子邊緣俯瞰大地上的自然，鄉村與城鎮，他說世界好渺小，人類也好渺小。隨后一路上他沒有再開口。

        洛哈特的一家早在去年就已經宣布和他斷絕關系，隨后又搬了家，現在洛哈特家的老宅已經成為旅游景點了。

        在這里的都是陌生人，還有商販，兜售許多紀念品，假魔杖，星星糖，還有仿制的家具，就像在兜售洛哈特過去的人生碎片。

        “這里的人為什么搬走了？”洛哈特詢問鄰居的一位老夫人。

        “他們受不了自己的小兒子，吉德羅·洛哈特，你知道的，這人出了名讓這個家族蒙羞，生活也受到打擾，于是舉家搬遷。沒人知道他們去了哪。”老夫人看著洛哈特，“你太瘦了，親愛的，應該多吃點。”

        洛哈特神情苦澀，“我還剩下什么呀？”

        林德買了些紀念品，遞給洛哈特一團棉花糖，他們蹲在路邊一面看著來來往往的車流，一面把棉花糖吃完。天色已經暗下來，洛哈特很疲憊了，他們在當地旅社休息。夜晚，洛哈特躺在床上睡著后哭了很久。

        四月一日到了。

        天色大亮，林德與洛哈特在旅店大廳吃早飯，電視里播放霍格沃茨的決斗現場，這會兒決斗的雙方還未到場，但現場的圍觀者已經漫山遍野，絕對是數以萬計，山坡上的帳篷仿佛叢生的蘑菇。霍格沃茨的學生都騎上飛天掃帚，幫忙維持現場秩序。

        “德·林，今天霍格沃茨好多人啊。他們都是巫師嗎？”

        “這些圍觀者來自全世界。大部分是麻瓜。不過剩下這點巫師也已經相當可觀，全歐洲的巫師大概七八成都在那兒了。”林德啜了一口速溶咖啡，嚼兩口培根煎蛋。

        “真多啊。”洛哈特裹緊大衣，吃著用牛奶泡軟的面包，很緩慢，以免嘔吐。

        早餐結束后，電視畫面里，格林德沃登場了。這位黑魔王依舊很瘦，但狀態已經好多了，臉頰上有肉，氣色也變得健康。他周圍簇擁著德國魔法部的巫師，就像被一群黑色的烏鴉拱衛著。

        另一邊，吉德羅從城堡正門走出，他一露面，現場山呼海嘯。

        洛哈特看著電視里的另一個風光無限的自己，神色酸楚地說：“我本應該在那里的。”

        “你遺憾自己沒有成為英雄？沒有出風頭嗎？”

        “不，只是，我只是……”洛哈特悲哀地搖頭，“不想死得一文不值。連一點痕跡都沒能留在世上。”

        林德盯著電視屏幕，幾個麻瓜在抱怨，他們簡直恨不得全天下的巫師通通死干凈。

        “媽的，怪胎。一個怪胎的國度。這時候要是能有轟炸機在他們頭頂丟炸彈該多好！把這群怪胎統統弄死，世界就干凈了，就和平了。”

        他們這樣罵著。

        洛哈特渾身顫抖，立刻反唇相譏，“巫師才不是怪胎！”

        “瘦鬼，你欠揍了嗎？”

        “我說的是事實，你們簡直沒有一點人性。”

        “你替那群怪胎說話，你難不成也是個怪胎？”麻瓜們圍上來。

        林德沒有在意，繼續盯著屏幕，洛哈特獨自面對一群強壯的麻瓜，他沒有膽怯，“你們是錯的。”

        “看來你想吃個教訓了。”

        情緒越來越激烈，氣氛越來越緊張，洛哈特弱不禁風的身體開始顫抖，他被麻瓜推搡，即將從椅子上摔下。

        這時候麻瓜中有一個人大喊：“快看！那是什么？！”

        “哪兒？”

        “電視里，看電視！那些是飛機嗎？”

        “哦，耶穌媽的上帝，是轟炸機！他們真要炸了這鬼地方！”

        電視畫面中，模糊的天空里劃過一行鋼鐵的燕子，它們投下地獄的烈火，短暫到讓人窒息的沉默后，爆炸與燃燒的汽油落入圍觀決斗的人群，一瞬間讓這場盛大集會化作人間煉獄。

        劇情，要加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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