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百年孤獨

        多年以后，面對滄桑的黃金面具，火箭浣熊會想起大人帶他見識基因加速器的那個遙遠的下午。

        某個尋常的午后，浣熊照例鉆在至高進化的腿彎里，看著他在黑板上描繪魔法陣紋。

        魔法陣繪到末尾卻突然停止，就像奔瀉萬里的江河在入海口停駐，火箭難過得抓心撓肝，于是主動踮腳探手，用黑漆漆的小爪子從至高進化手里奪過粉筆，上前補完了陣紋，繁復的高階魔法仿佛精妙的刺繡。

        浣熊邀功似的仰望至高進化，兩只食指互相戳戳點點，膽怯又期盼。

        金面具下傳出平和的聲音：“火箭，做的不錯。”

        浣熊激動地打了個哆嗦，尾巴上的毛都炸開了，笑得像只傻狍子。

        “是時候了，這一天終于到了。”至高進化輕聲說道。

        火箭疑惑地問：“大人，你累了嗎？”

        “小家伙，你難道還會讀心？”至高進化揉了揉他的腦袋，“比我那些呆瓜似的員工聰明多了。走吧，我帶你去看看實驗成果。”

        至高進化向浣熊展示了基因加速器的最新進展。

        傲格員工將一頭海龜放進玻璃培養罐里，火箭貼在罐子上，看著這只來自地球的愚蠢烏龜，芝麻粒似的眼睛里閃爍自然界原始的野性。隨著一道白光照射，這只烏龜的身體便膨脹起來，雙足站立，化成人形烏龜，眼眸里的獸性退潮，轉而流露出對世界的純粹好奇。

        自然進化耗時數百萬年的漫漫歷程，一代代祖先的掙扎求生，可悲可歌的生命史詩，都濃縮在這轉瞬之間。

        火箭為這一轉變深深感動。所有的傲格員工也眼眶濕潤。

        他們撫摸基因加速器，莊嚴宣告：“這是我們這個時代最偉大的發明。”

        至高進化嘆了一口氣，說道：“至高進化的確很了不得。我花了很久才走到這一步。”

        這句話很奇怪，在場的沒人能聽懂，大多數人還以為這是一句自夸，但火箭卻覺得，大人口中的至高進化，是另一個人。

        大人常說，他的行事都在順應歷史，這是為了保護宇宙。

        火箭有時候害怕至高進化，覺得他的巫師袍浸透了名為孤獨的海水。斑駁的面具背后，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造物主告訴實驗室里的所有人：“明天，我們前往新世界。帶上所有的動物，它們將成為反地球的居民。”

        “大人，您決定了？”員工們激動得臉頰通紅。

        火箭語無倫次地問：“新世界？真的嗎？我們要去新世界了？”

        “沒錯。”至高進化停頓了一下，“讓我們開啟烏托邦。”

        彼時他的一句承諾，讓大家的腳步像踩在云端一樣輕飄飄，沉浸在對未來的無限暢想里。

        “火箭……火箭。”至高進化的聲音把浣熊接回現實。

        “在！我在的。”浣熊嚇了一跳，“抱歉大人，我剛才走神了。”

        “我有話要和伱說。”

        浣熊不知道自己怎么飄回房間。

        打開門的時候，他瞧見水獺萊拉和兔子板板并肩坐在地上，這兩個乖巧聽話的觀眾正欣賞海象大牙的雜技表演。

        海象耍著雜技拋接球，整整六枚棒球不斷飛起落下，他的鼻頭還頂著一只彩色皮球。

        這可是高難度，海象這樣一個手忙腳亂的雜技演員狀況頻出，但并沒有演砸，反倒是給表演增添了看頭。

        萊拉修長精致的金屬義手向后撐在地上，她身子略略后仰，腦袋歪到一邊，神態姿勢都愜意極了，仿佛在海灘夜晚吹風。兩顆蜜糖一樣甜美溫柔的眼睛不斷流淌出善意的鼓勵，她嘴角含笑，不時在驚險的時候發出一兩聲歡呼。

        兔子板板激動極了，她總是覺得別人身上充滿閃光點，每個人都棒極了，簡直像是降臨在她生命里的天使，而她便回應以自己最大的熱情，她飛快在原地打轉，仿佛一團躁動的棉花糖，一朵鬧哄哄的泡芙，一顆活蹦亂跳的蒲公英，細弱清澈的童聲把歡快的銀鈴帶進屋子里，有她在的地方，空氣都浸滿簡單天真的氛圍。

        大牙瞥見門口溜進來的朋友，發出憨憨的呵呵笑聲，“火箭！火箭！看我看我！”

        他說著，還要再增添一枚拋接球，隨即，所有球都脫離了軌道，就像散落的玻璃珠似的，大牙手忙腳亂，被拋接球和皮球絆倒，結結實實來了個側滾翻。他皮糙肉厚一點兒事兒也沒有，同伴們咯咯嘻嘻地大笑起來。

        萊拉扭頭呼喚：“火箭！你回來了！”語氣總是這么親昵，仿佛每個人都是她的甜心。

        浣熊呆呆的沒有回答。

        兔子沖到他面前，晃動她純白粉嫩的小手，“火箭火箭！你看到大牙剛才拋了幾個球嗎？整整六~個哦！他簡直太不可思議了。”

        萊拉也贊同，“等我們去了新世界，大牙一定會成為最好的雜技演員。”

        “明天。”火箭突然說。

        “什么？”

        “大人說明天我們就要前往新世界。”

        伙伴們愣住了。

        “明、明天？！”他們不敢相信地詢問。

        “對。”火箭的一句話比一千顆子彈還厲害，把同伴的心臟都要引爆了。

        最端莊穩重的水獺萊拉都忍不住一蹦三尺高，兔子板板不斷地尖叫“呀！呀！哈哈！”海象大牙高興地拍打肚皮，仿佛一面慶賀勝利的小軍鼓。火箭呆滯的表情也融化了，洋溢著喜悅。

        四個小動物手拉著手，在房間的空地上轉圈，一圈呀一圈的，仿佛快活的漩渦，能轉到宇宙盡頭去。

        當天晚上，他們各自躺在床上，指點黑漆漆的天花板，講述自己對明天的一切設想。后半夜，瘋夠了的兔子和海象都已經睡著。火箭側過頭打量同伴，卻看到黑暗里一雙蜜糖一樣溫柔的眼睛，是萊拉。

        “火箭，你也睡不著？”

        “是啊。”

        水獺發出成熟促狹的笑，像一位妙齡女郎，有著從書里和大人口中聽說到的風情，她夢囈一樣呢喃：“新世界哈，我們盼著這一天多久了？好像從一開始我們聚在一起就討論這個話題了。雖然現在的生活沒什么不好，但我有些厭煩每天看到一樣的床單和窗簾，雖然每天的我們都是不一樣，可周圍的一切都像是沒有改變。我想人生短暫，總得去做點什么，否則豈不是浪費了大人賜予我們的智慧？”

        “是啊。”

        萊拉側臥，把雙手枕在臉頰下，眼中閃爍晶瑩的水光，“我們能思考，有喜怒哀樂，不正是為了這個宇宙萬物準備的嗎？天上的風，大地上的流水和鮮花，要是沒有我們去看、去感受，豈不是太……太孤獨了。”

        她琢磨了好一會兒才拿出孤獨這個詞。

        火箭告訴她，今天下午見識過基因加速器后，大人告訴他明天就是離別的時候。

        “什么？”

        “大人說，我必須走。因為命運就是這樣預示的，我必須離開。不能留在反地球和你們一起開啟新生活了。”

        萊拉從床上起身，躡手躡腳地走到哭泣的浣熊身旁，輕輕擁抱他，湊在他耳畔說：“我陪你一起走。”

        “可板板和大牙？”

        “他們更適合留在這兒。”萊拉輕輕按住火箭的嘴唇，“不論到宇宙的哪顆星星的哪個角落，我都會陪你一起度過漫長歲月，我的摯愛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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