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兇手的故人
如柏一愣,然而隨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想讓自己趁機查看尸體。
她蹲下來,先是看了看死者的臉——見過無數尸體的沈神探裝出一副很害怕的樣子:
“全是血!可怕死了!這能看出來什么嘛!”
如柏裝作不敢看死者臉的樣子,又看了看死者別的部位,扒拉了扒拉他的衣服,然后才捂著鼻子嚶嚶道:“不認識!我怎么會認識這種土匪!”
楚明軒狀若不經意地點了點頭:“仇給你報了,就別想太多了——我們走吧。”
他走到戰戰兢兢的鐘洪面前:“麻煩鐘刺史帶路。”
楚明軒的馬車已經沒法坐人了,鐘洪想把自己坐的讓給他——被楚明軒拒絕了,只帶著如柏和孟、柳二人挑了個備用的小馬車坐下,車夫仍然用了自己人。
“這不是山匪。”楚明軒壓低聲音道,“山匪的第一目的是劫財,一般會先要錢,而不是上來就先殺人——何況這伙山匪的實力也太強勁了一點。”
他轉向如柏:“有線索么?”
如柏低聲道:“我不確定……但我猜是官府的人。”
孟學然和柳七復俱是一驚。
“那個黃衣服的山匪,他手上有被弓弦磨出來的繭子,手上也拿著弓,但是弓和繭子并不匹配。”如柏道,“他手上的弓是那種私制的,弓弦很細,然而他手上繭子的痕跡卻很粗,位置也和這一把對不上。”
“按照繭子的位置,”如柏伸手比劃了一下,“他用的弓大概比他手上拿的這把長五寸,弓弦更粗,虎口處做了磨砂處理……”
武考出身的孟學然一聽就明白了:“這是我朝軍用弓箭的標準配置。”
他猛地一頓,神情復雜地望向窗外。
大概隔著兩個車位,就是鐘洪的馬車。
“開什么玩笑?”孟學然壓著嗓子道,“你得罪他哪兒了?一進他地盤兒就要你的命?”
柳七復道:“不能確定是他干的。”
“不是他能是誰?”孟學然道,“不是他的話——那他在這地盤上怎么當老大?還有別的州的官兵大老遠跑來在他這兒搗亂?”
柳七復給他傳遞了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道:“我不知道鐘洪是什么人——但是太子死在他的地界上,他沒法交代。何況現在我們和他沒有任何利益沖突,他怎么會平白無故地叫我們死?”
一行人揣著重重的疑慮,同時摸不清鐘洪到底是個什么人物,最終到達了朱州城內。
盡管楚明軒在到達前就再三叮囑鐘洪一切從簡即可,但這位誠惶誠恐的朱州刺史還在府上設置了豪奢的宴席邀請楚明軒光臨。
如柏和柳七復并不屬于朝廷人士,故而并不打算跟著一起去宴席,孟學然雖然是皇上欽點的隨行官員,然則這位少俠向來不喜歡官場逢迎場面,也找了推辭,只讓楚明軒一個人去赴宴。
楚明軒沒說什么,只是在孟學然告辭前,把一個紙團塞進了他的手心。
“什么情況?”三人離開了鐘刺史的府上后,孟學然展開了紙團,隨即便是一個皺眉,如柏站在他身邊看不到紙條的內容,忍不住出言詢問。
“太子殿下的意思是,既然他給皇上說的是來視察廠房,那么起碼要在查私事前把該應付他老爹的事應付好。”
“但他由鐘洪等人陪著去視察運河沿岸的廠子,恐怕查不出什么東西。”
孟學然道:
“就算真的有欺壓勞工、克扣工錢的事發生,地方的蛀蟲官員們也一定會想出辦法來壓下去,做足表面功夫給朝廷欽差看……當然,并不是說鐘洪他們真的會干出這種事情來,這只是一種可能性。”
“所以為防萬一,太子殿下的意思是,由我和柳七復一起偷偷潛進去調查一下。”
如柏問:“那么我呢?我有什么任務?”
孟學然為難地看了她一眼,道:“太子殿下說你能不摻和還是不要摻和……但他說他也知道看不住你,所以如果你非要查的話,就去查一種藥……”
如柏心下了然,和他異口同聲道:“蕃木蒿。”
孟學然沉默片刻,道:“太子殿下的意思是,你先在這城里隨便逛一逛,做出游玩的樣子,之后再去藥鋪,切記不要引人注意。”
他羨慕地看了一眼紙團的后半部分內容,把它展示給了如柏。
那部分的內容,楚明軒用工整的蠅頭小楷列出了朱州一應吃喝玩樂的好去處,連幾家水粉胭脂鋪子都被列了上去。
……意思明顯就是,希望沈姑娘玩得開心,能忘了查案的事那是最好。
如柏:“……”
不過她還是決定聽從楚明軒的建議,當下就要出發。
柳七復跟著孟學然離開前,給她留了兩樣東西。
“這本來是我拿來給自己,作為路上的防身之物。”
柳七復介紹道:
“一枚是煙霧彈,放出來不但可有大片的迷霧,還會有刺鼻的氣味,沒有防備的人只要吸到一口,就會短暫地眩暈失去力氣。另一枚是信號彈,你如果遇到什么危險情況,就把它的尾芯點燃,它自己會升到高處,發出紫色的光焰,我們只要看到了,就會立刻來救援。”
“雖然在城內應該不會遇到什么危險,不過你畢竟是個女孩子,一路上孤身一人的話,還是萬事小心為好。”
如柏關切地問:“你把它們都給了我,那你呢?”
柳七復笑了一下:“我自有別的防身之物。”
說完,他指了指旁邊黑著臉的孟學然,一路揚長而去。
不幸淪為保鏢的孟四公子:“……”
二人離去后,如柏捏著紙團,隨手拉了一個當地人詢問了一番,得知那家叫“快意坊”的店是全朱州城最有名的酒鋪子,釀的黑糯米酒乃是朱州一絕,立刻決定把這作為逛朱州城的第一個目的地。
快意坊生意極好,不是飯點兒的時候也是人滿為患。
如柏找了個座位坐下,叫了黑糯米酒并煮干絲、涼拌雞絲各一疊,酒與小菜很快就上來了,如柏呷了一口糯米酒,只覺得通體舒暢,神仙的日子也不過如此。
然而還沒等她飄飄欲仙地暢想一下身處仙境的滋味,如柏的神仙日子就被猛地打斷了。
“小妹妹,怎么著,一個人出來玩啊?”
七、八個一看就是紈绔子弟的青年嬉皮笑臉地圍了過來,其中一個麻子臉的青年直接坐到了她對面。
如柏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不想和這種人糾纏,她站起身就要走,哪知道這麻子青年行動倒是很敏捷,一個騰挪就閃到了她的面前,直接擋住了她的去路。
“我說小妹妹,還沒跟哥哥說幾句話呢,怎么就要走啊?”
麻子青年笑起來,那笑容里殷勤諂媚與不懷好意并存:
“要走也行,跟哥哥喝一杯再走唄。”
那麻子大約是朱州一害,頗有些勢力,周圍的客人們聽到動靜后目光望了過來,然而一個個都是敢怒不敢言。
就在如柏心念電轉思索脫身方法的時候,一個清凌凌的女聲響了起來:“我和你喝一杯!”
如柏和那些紈绔子弟們一起驚訝地回頭望去,只見酒鋪的一角,客人中有一名姑娘越眾而出。
那姑娘一身短打扮,濃眉,眼角上挑,整個人像一把出鞘的名刀。
麻子臉的青年和他那幫同伙沒有料到有人敢公然站出來和自己叫板,忍不住俱是一愣。
然而隨即他們便都反應了過來,那群紈绔中一個格外膀大腰圓的,瞥了一眼這姑娘頗為清秀的相貌,當即湊上去想捏她的下巴:“喲,這還有個挺主動的……”
他的手才伸出去一半,那個姑娘就不廢話地身形一矮,單腿掃出,也不見使了多大的力氣,很快便又輕松地站了起來。
然而那說話的青年卻慘了,整個人被一腿掃翻,直接撲倒在了地上,身旁的兩張桌子被轟然掀翻,桌上的茶具“砰砰砰”紛紛摔碎在他身上。
那青年再也顧不得面子,抱著被掃到的膝蓋爬也爬不起來,忍不住就地一躺,大聲痛呼起來。
“喝一杯就是喝一杯,讓你動別的了么?”
姑娘冷冷一挑眉,抬手給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拿起另外一個瓶子,三下五除二地倒進一個空酒杯遞給麻臉青年:“干杯!”
麻臉青年的臉色難看到了極致——滿滿一杯辣椒油。
他有點畏懼,然而到手的獵物就這么飛了,忍不住還是有些不甘心,于是抬眼看了一眼如柏,默不作聲地舔了舔嘴唇。
這一幕徹底激怒了姑娘,她直接抬手揪住麻臉青年的領子。
那麻臉青年本來也算高大,然而在姑娘手里毫無還手之力,整個人被拎小雞一般拎了過來。姑娘直接把他的下巴一捏,逼他張開嘴,把滿滿一杯辣椒油徑直倒了進去。
麻臉青年滿臉通紅,然而叫都叫不出來,涕淚橫飛。那姑娘灌完這一杯,嫌棄地一把把他推開:“喝完了,還不快走?”
麻臉青年有苦說不出,捂著疼痛的喉嚨啞聲沖姑娘喊道:“你……你等著!”
進行完最后的虛張聲勢,他預計動武不是姑娘的對手,趕緊帶著他的兄弟一溜煙地跑了。
那姑娘掃視了一下周圍的人群,伸手去拿掛在腰間的錢袋,要把被她波及到的茶具桌椅錢賠給酒鋪老板。
如柏伸手按住了她,自己從懷中摸出一錠銀子,扔給了酒鋪老板,然后拉起姑娘的手,飛快地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
二人往外走了快一里路,如柏才氣喘吁吁地帶著她在一個陰涼無人的地方停下。
“多謝姑娘仗義出手。”如柏道,“萍水相逢……”
姑娘抬手打斷她:“不必客氣,行走江湖之人,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是應該的。”
“那些紈绔恐怕有背景……”
如柏背后有著當朝太子爺撐腰,自然沒什么可擔心的,然而忍不住為這個出頭的姑娘擔心起來。
“不怕,我門派雖離這很近,但并不在城內,他們欺負不到我頭上去。”
如柏這才注意到這女孩行色匆匆,眉宇間有掩飾不住的焦慮,忍不住問:“那么姑娘進城……是有什么事情么?”
她猶豫了一下,最終搖了搖頭,沖如柏勉強笑了一下,轉頭就要走。
“等一下!”如柏突然開口叫住她,“你身邊是有什么人……失蹤了嗎?”
那姑娘猛地頓住了腳步,半晌兒,她不可置信地回過頭來,盯著如柏。
“我猜的。”如柏迎著她的目光道,“你神情焦急,顯然是心里有事,并非一個無所事事閑逛的旅客;那么你出現在那家酒鋪里,顯然也就并非是要閑情逸致地品酒。去酒鋪不是為了喝酒的話,還能做些什么?”
如柏平靜地說道,“我能想到的,就是酒鋪作為人流極多之地,是個打探消息的好地方。打探消息也分兩種:打探關于物的,或者關于人的。物的消息大多頗有針對性,想詢問古董就去古玩鋪子,想詢問字畫就去裝裱行,沒必要去酒鋪這種消息繁雜的地方問,這么一排除的話,我想姑娘應該是在打聽什么人。”
姑娘愣了半晌兒,才緩緩地抱拳彎腰。
“在下宋羨魚,承師于莫座山臨淵堂。”她低聲地恭敬道,“敢問閣下尊姓大名?”
“不敢。”如柏不太懂江湖人行禮的規矩,忙跟著鞠了個躬:
“臨淵堂鼎鼎大名,我即使并非江湖中人,也頗有耳聞。據聞每一任少堂主都叫作‘羨魚’。如此說來,今日是有幸見到了臨淵堂少主——我祖籍青州,常住京城,小字叫如柏。”
宋羨魚猛地一愣:“如柏?你可是……沈如柏么?”
如柏點了點頭。
“怪不得……‘沈氏有女使海枯’。”宋羨魚深邃的眼睛猛地一亮,“我曾經到過京城附近,聽過你的大名,人們都說你是京城第一神探。”
她低下頭,微微躊躇。
片刻后,宋羨魚輕輕咬了咬牙,方才緩緩開口道:“我來朱州城,確實是來尋人的。”
“沈姑娘想必也知道,我們臨淵堂坐落于莫座山上,在朱州北面。一個月前,我的小師妹宋玉兒奉師門之命來朱州城里采辦下一年門人子弟的生活用具,按理來說,半個月便應該回來了。”
“然而如今已有足足一個月,按理說,我那小師妹雖然不算成器,但是武功也并不算低微,等閑人物輕易也是近不了她的身的,故而應該也沒有什么安全問題。”
宋羨魚低聲道:“但我不知道為什么,總是有種極其不安的預感,玉兒雖然為人較單純,但做事總是妥帖的,不會平白無故遲上這么些日子也不托人給我們帶個信兒……不怕一萬,只怕萬一,所以我還是向師父告了假,出來找一找她。”
如柏猶豫了一下,按照她的性格,本來遇到這種事情自然是會幫一把的,然而眼下……
她抱歉地笑笑:“按理說我應該幫宋姑娘一把來報答恩情的,只是我還有事在身……”
宋羨魚明顯地失望了起來,然而也不好強迫,便只是隨口問道:“什么事?”
如柏沉吟了一下。
宋羨魚的臨淵堂就在離朱州不遠的山上,她在這里長到這么大,對此地的情況再了解不過了,可以說是一個很好的打聽消息的對象了。
然而楚明軒的事情,并不方便向外人透露。
如柏猶豫良久,最終隨手撿了根樹枝,在土地上粗粗地畫了個輪廓:“找一味藥給我朋友治病——你認識么?”
她隨口扯謊,也并不怕宋羨魚會識破。
蕃木蒿是何等稀奇的劇毒,正常人根本沒見過,更不可能憑這么一個粗略的輪廓認出來。
然而只見宋羨魚神色復雜地盯著那塊土地。良久,她緩緩抬起頭來。
“蕃木蒿。”她盯著如柏的眼睛道,“你是什么人?”
一瞬間,如柏只覺得一股冰水涌進了自己的脊梁骨,她咬了咬牙,一個字都沒有說出來。
宋羨魚盯著她的臉,觀察著她的神色。良久,她試探性地問:“你有朋友被這種毒害死了么?”
如柏既不點頭也不搖頭。
“看來你不信任我。”宋羨魚微微一搖頭,“可以理解,想必是很秘密的事。”
她輕輕嘆息一聲:“你們朝堂之上的那些事,我們江湖人從來都很難懂。”
就在如柏以為宋羨魚不會再提供任何消息、就要默不作聲地轉頭離去時,這個一身俠氣的姑娘突然再次開口了,她非常直白地道:
“我只問你一個問題,你也可以選擇不告訴我——那個害你朋友的人是不是姓宋?”
如柏的脊背猛地繃緊了。
“當心她!”宋羨魚道,“她不是我朝的人——她叫尼麗羅娜,是尼羅國的遺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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