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臨淵堂秘事
在遲遲長夜終于褪盡了黑暗之際,這起在不久之后轟動整個朝堂的買賣人口大案,終于落下了帷幕。
山寨黑牢里的女子們被解救而出,被統(tǒng)一安排大夫進行治療,之前已經(jīng)被藏在達官貴人府上的女子們也重見天日,不少受害人的親屬抱頭痛哭,感謝太子和六皇子的恩德。
鐘洪伏法,除了強占民女、勾結(jié)山匪外,有了山匪那邊的招供,他的一應(yīng)貪污舞弊、克扣勞工等罪也在柳七復(fù)和孟學(xué)然的努力下被迅速查出,朱州一應(yīng)有所牽涉的官吏全部以雷霆之勢被查,很快就紛紛下了大獄,等待定罪。
至此,腐敗已久的朱州官場終于迎來了曙光。
而如柏也終于有空坐下來,好好聽宋羨魚講述她許諾告訴如柏的信息。
臨淵堂所位于的莫座山就在朱州北面不遠處,其間弟子來來往往,清一色都是不茍言笑的女孩。
宋羨魚吩咐幾個弟子給隨行的人安排了休息之地,只帶著楚明軒和如柏單獨到了內(nèi)室。
可以看出內(nèi)室是宋羨魚日常處理門派事務(wù)的地方,里面陳列著筆墨紙硯,厚厚的武學(xué)卷宗層層疊疊地碼在一邊,墻上掛著樣式古樸的長劍。
如柏的目光緩緩地從這屋子里的一應(yīng)物件上滑過,最終定在了一樣?xùn)|西上——那是一個小小的靈位。
宋羨魚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這位年輕的少閣主走過去,輕輕把靈位上薄薄的灰塵拭去,道:“這是我?guī)熓遄娴呐莆弧!?br />如柏一挑眉——師叔祖,那便是臨淵閣上上任閣主的師妹了?
“對,是我?guī)煾傅膸熓!彼瘟w魚看出如柏在想什么,低聲回答道,“我剛進臨淵堂的時候才三、四歲,一直是她帶大的,小時候我還不懂門中規(guī)矩,一直叫她‘婆婆’!
如柏微微錯愕,悄悄瞥了一眼楚明軒,不知道為什么答應(yīng)講蕃木蒿的宋羨魚怎么開場就扯起了這位故去已久的臨淵堂前輩來。
宋羨魚輕聲道:“十二年前,我?guī)熓遄媸樟袅艘粋流亡的女人!
如柏和楚明軒的眉心俱是一跳。
十二年前,那正是楚明軒的母親寧貴妃去世的那一年。
“這個女人……”宋羨魚的腮邊繃出鋒利的弧度,她咬緊牙齒,從喉嚨里發(fā)出輕輕的聲音,“叫尼麗羅娜!
十二年前,臨淵堂。
彼時的宋羨魚還是個不諳世事的小女孩,最喜歡的長輩是師叔祖——宋雪雁。
宋雪雁是個溫柔慈悲的女子,從小到大一直謹遵臨淵堂的門規(guī),對上恭謹,對下謙和。然而就在那一年的冬天,她違反了門規(guī)——她收養(yǎng)了一個流亡的女人。
“婆婆,你看我給你折的臘梅花枝!北藭r的小羨魚一手捏著火紅的臘梅花,一手去推雪雁婆婆的房門,結(jié)果卻發(fā)現(xiàn)上鎖了。
門內(nèi)寂靜無聲,小羨魚猶豫了一下,怕臘梅花等會兒就蔫了,打算先進屋找個瓶子把它插起來,等婆婆回來后,可以給她一個驚喜。
然而就在小羨魚身手敏捷地從窗戶中翻進去的時候,臘梅花卻猛地從她手里掉到了地上。
“!”小羨魚驚叫出聲,“你……你是什么人!”
下一秒,一雙溫暖粗糙的大手捂住了她的嘴,小羨魚回頭一看,雪雁婆婆正皺著眉頭,用眼神示意她不要亂喊。
小羨魚懵懂地點點頭,雪雁婆婆這才松開了她,領(lǐng)著她悄悄地走向床邊。
床上躺著的是個奄奄一息的女人,她的一頭長發(fā)凌亂地散著,末端微微卷曲;她緊緊閉著眼睛,濃密的睫毛在下眼瞼上投影出一片虛弱的鴉青色。
即使宋羨魚當(dāng)時還很年幼,見識也十分淺薄,她還是很容易地就分辨出了這是個外族的女人——她袒露出的皮膚上紋了奇怪的圖騰,從脖子一直蔓延到鎖骨。
“婆婆……”小羨魚小聲問,“這是誰呀?是你的朋友嗎?”
雪雁婆婆輕輕搖了搖頭,道:“我和她非親非故,我去山腳采藥的時候,她就倒在雪叢里,我再晚發(fā)現(xiàn)她半個時辰的話,肯定就被凍死了!
小羨魚忍不住吃了一驚,道:“可是婆婆,這個人看上去不是我們國家的啊……”
“婆婆看得出來!毖┭闫牌诺吐晣@了一口氣,“這是個尼羅國的人!
小羨魚的眼睛猛地睜大了:“尼羅國……”
她雖然年紀小,但對外界的事并不是完全無所聽聞,尼羅國背叛盟約進攻我朝,最后反被宣威將軍林燁帶人剿滅,最終亡國的事情她自然也聽說了。
雪雁婆婆收留的,是個敵國的遺民。
宋雪雁看出了她在想什么,低聲道:“戰(zhàn)爭往往是兩國君主的事情,百姓是無罪的,因為對方是來自尼羅國就對她見死不救……這樣的事婆婆做不到。”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婆婆覺得自己做的并沒有錯,但是畢竟違反了門規(guī),所以切記不可以對別人說——知道了么?”
小羨魚乖巧地點了點頭,轉(zhuǎn)回頭去看著那個女人昏迷中的臉。
不知道為什么,有種不祥的預(yù)感在她幼小的心靈里一閃而過。
然而那女人康復(fù)之后并未做出什么不好的舉動。相反,她對救助自己的雪雁婆婆感激涕零,對小羨魚也溫柔相待。
宋雪雁的小院平時沒什么人來往,所以知道這個女人存在的,只有雪雁婆婆和小羨魚。
那女人也極為坦蕩,對自己的身世毫不避諱,她說自己名叫尼麗羅娜,來自尼羅國,丈夫是個將領(lǐng),還有兩個比宋羨魚還小幾歲的兒子,都死在了戰(zhàn)爭里。
她說這話的時候聲音悲傷,卻有一種認命般的平靜,以至于無論是年幼的宋羨魚,還是慈善心軟的宋雪雁,都沒能從這話里捕捉出任何仇恨的情緒。
尼麗羅娜不愿過分地麻煩宋雪雁,在她這里白吃白喝,便在山中采藥,定期去山下的藥鋪換錢。
小羨魚有一次沒有什么別的事情,便跟她一起去了一趟山里,十來歲的小女孩仍然維持著旺盛的好奇心,見到每一種藥材都想知道名字和功效。
尼麗羅娜一直耐心而溫和地一一告訴她,小羨魚看別的藥材都采了好大一把,用紅繩系起來放在框里,只有最底下的兩根草葉是單獨用牛皮紙裹了起來,忍不住好奇地問道:“這是什么?怎么就采了這么一點點。”
后來,宋羨魚無數(shù)次地試圖回想當(dāng)時尼麗羅娜的表情,然而她一點都記不起來了。
記不起來的原因或許是尼麗羅娜當(dāng)時的表現(xiàn)實在是太自然了,她平靜地順著小羨魚的手指望去,道:“那個啊,叫蕃木蒿,不是我采得少,是本來就很稀有,不好找!
“治什么的?”
尼麗羅娜背起藥簍,沒有去看小羨魚的眼睛,只是輕聲道:“就是一種補藥!
小羨魚認認真真地看了看那兩根草葉,努力把它的樣子記了下來——這樣她下次再進山的時候,萬一碰上了就能認出來。
稀少的補藥……大概和人參什么的差不多吧?婆婆年紀大了,剛好可以帶回去給她補一補。
后來有段時間,尼麗羅娜不怎么在山上住了,據(jù)她說是打算在山下經(jīng)營個小本生意,最近在選鋪子的位置。
忙碌的尼麗羅娜并未忘記救命恩人,她寄來了一個茶包,說用這個泡茶喝可以驅(qū)寒去濕,緩解雪雁婆婆的關(guān)節(jié)痛。
宋羨魚永遠也忘不了那一天,當(dāng)她像往常一樣練完功,跑到雪雁婆婆的屋里看她時——那個最愛她的人已經(jīng)不在了。
小羨魚震驚地看著倒在桌邊,已經(jīng)再無任何氣息的雪雁婆婆——她的手邊放著一杯茶,還是溫的。
在她來得及尖叫出聲之前,她聽到了腳步聲。
后來,宋羨魚無數(shù)次地慶幸,在關(guān)鍵時刻,她出類拔萃的武學(xué)功底幫了大忙。
足夠的敏銳讓她提前感知到了危險的逼近,年幼卻極有決斷的小羨魚只猶豫了一秒鐘,便飛身撲向了西面的墻壁——那里有一個暗格,多年來從未被啟用過,只有宋羨魚和雪雁婆婆兩個人知道。
幾乎在小羨魚把暗格的門合上的同一刻,屋子的門被拉開了。
兩個人的腳步聲響了起來,一男一女走進了屋子。
小羨魚的瞳孔猛地一縮——那個女人正是尼麗羅娜!
然而那不再是她熟識的那個女人了。
曾經(jīng)的尼麗羅娜總戴著披肩和頭紗,用來遮掩她身上的刺青。而現(xiàn)在的她穿著侍女們常穿的低胸羅裙,露出來的皮膚干干凈凈,只是微微地有些發(fā)紅——她不知道用什么詭異的手法把那些刺青全都洗掉了。
就連那唯一有可能透露出她是異族之人的、有些卷曲的發(fā)梢也被用火鉗拉直燙平,梳成了高高的發(fā)髻。
現(xiàn)在的尼麗羅娜,已經(jīng)掩去了所有尼羅國人的痕跡,任何人看到她,都會以為她只不過是萬千東方女子中的一個。
那一刻,小羨魚幾乎克制不住地想要沖出去,想要抓住尼麗羅娜的領(lǐng)子問一問她——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然而搖搖欲墜的一點理智牽拉住了她,讓她那只扣在暗格門上的手遲遲沒有推出去,每一寸肌肉都僵硬到發(fā)疼。
尼麗羅娜緩步走了過去——她現(xiàn)在即便是步伐,都變成了世家女子的蓮步。
她試了試雪雁婆婆的鼻息,微微沖來的男人點了個頭。
小羨魚這才把目光轉(zhuǎn)向和她一起進來的那個男人身上——
然而她并不能看到那個男人的一絲一毫。
那個男人全身都籠在黑色的大氅里,豎起來的風(fēng)帽把他的整個臉都籠罩在了陰影之下。而即便這樣他仍嫌不夠,還在臉上蒙了黑色的面巾。
尼麗羅娜輕聲道:“這下可以確定了,我用藥的本事仍然在!
她輕手輕腳地把雪雁婆婆的尸體移到了床上,那男人站在一旁冷眼看著,低沉地開口道:“怎么……難道你還有點兒愧疚么?”
“畢竟沒有她,我根本活不到今年開春!蹦猁惲_娜嘆息了一聲,看著男人的眼睛,恭敬地說道,“您放心,我殺都殺了,絕不會后悔!”
“和亡國之仇比……這些都不算什么。”
男人默不作聲地看了一眼她,片刻后,才緩緩說道:“所有知道你存在的人,都不能留——除了這個老太婆以外,還有別人么?”
尼麗羅娜略一低頭,應(yīng)道:“還有個半大的小女孩兒。”
宋羨魚的呼吸猛地一滯。
那男人低聲道:“不能留,哪怕是個嬰兒,只要見過你的,就都不能留!”
宋羨魚下意識地捏住了腰上掛的小佩刀,然而這一個下意識的動作害了她。
慌亂之間佩刀的刀鞘撞在了暗格的壁上,發(fā)出“!钡囊宦暣囗。
尼麗羅娜和男人同時轉(zhuǎn)過頭來。
尼麗羅娜走了過來。
冷汗源源不斷地從宋羨魚體內(nèi)流出來,她死死握著刀柄,骨節(jié)因為過度用力而呈現(xiàn)出絕望的青白色。
她死死地盯著暗格門的縫隙——片刻后,她看到了尼麗羅娜的眼睛。
尼麗羅娜靜靜地和她對視著。
宋羨魚的目光在那一刻變得猶如實質(zhì)性的火焰——仇恨、恐懼、憤怒、委屈,全部都燃成了一場滔天的大火,她咬緊牙關(guān)看著面前的尼麗羅娜。
尼麗羅娜拉開門的那一刻——她手上的刀就會直接捅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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