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孟娘流產之后，金轅再不曾踏足秦淼煙的院子，近半年的時間里，秦淼煙皆是一個人守著窗前那株蘭花過日子。

半年過后，吳孟娘再傳喜訊，金府上下皆是一派歡悅，除卻這清霜冷月院。

“翁主，天冷了，加件披風吧？”

秦淼煙獨自一人站在院前的梅樹下，衣衫單薄。

劍霜見狀，捧來了加厚的披風為她披上。

“劍霜，我是否錯了呢？”

募得，秦淼煙有此一問，劍霜正在為秦淼煙系帶子的手一頓“不知翁主何出此言？”

秦淼煙淡淡一笑“前線告急，我明日便要領兵前往，此去不知何時方歸，倒不如給他們一個成全。”

劍霜聞言苦笑一聲“翁主自從嫁給他金轅之后，何曾對不起他？為他獻策平仕途，助他青云直上，如今卻成了那不清不白的女人的阻礙？當真可笑。”

秦淼煙拍拍她的手，轉身離開了樹下。

“此事無關他人，本就是我的錯……”

是我當初錯眼，識人不清，這才誤了終身，又何來怨怪他人之言？

劍霜站在原地，眸中微紅，終是別開眼，不忍再看。

景光十六年，秦淼煙出征前夕，殿前驟然向皇上請旨與夫君金轅和離，滿朝震驚，天子難究淵源，只說待她凱旋再議。

然而秦淼煙心意已決，言若是不允則拒不發兵。

天子無奈，只好親下諭旨，準其所請。

據說金轅在府中聞言，當即嘔出一口心頭血來，奈何諭旨已下，無力回天。

“長姐，那斷發之說又是何來？”

綰卿聽她講述之中并未言及斷發之類，故有此一問。

秦淼煙聞言神情微妙，別開了眼，淡淡只說“旁人胡亂詬說的。”

綰卿不信，若擱往日必定不再相逼，然而今日情景之下，卻篤定請其相告。

秦淼煙思慮良久，嘆了口氣，說了緣由。

“夫妻本有結發一說，我與金轅大婚之夜便各自取了一縷頭發綁在一起，當作情定之物，只是后來我請旨前夜，金轅拿了那頭發前來，在我眼前將其擲于火盆之中……”

綰卿眸中了然，接了下去“所以你方才下定決心與他斷絕關系，拔劍斷發，算是兩不相欠。”

秦淼煙淡淡地點了頭“自古割發有陪葬亡人之意，我那般做其實也算是在詛咒他早死吧……”

秦淼煙笑了笑，頗有些自嘲的意味。

然而綰卿卻笑不出來，夫君尚在，卻割發斷義，此情此舉，莫不是真正心涼情滅，卻也做不出來。

“長姐是性情中人。”

秦淼煙眸中微訝，看向綰卿“何出此言？”

綰卿抬起杯子湊近唇邊，淺淺一笑“長姐就當我胡說罷了。”繼而一仰首，飲盡了這杯“梅點金蘇”茶。

“娘娘，陛下起駕往椒房殿來了。”沉默的間隙，素白來稟。

綰卿放下杯子，淡淡道：“知道了。”

“我相信云朗不是金轅，有什么話還是說開了好。”

秦淼煙的眼里透著真摯，綰卿何嘗不知她言下何意，只是，若真那么輕易，那么她也不會郁結這么久了。

“長姐教誨綰兒記下了。”

綰卿淡淡一笑，看似乖巧，實則初心不改。

秦淼煙低低嘆了口氣“那我先走了。”

“恭送長姐。”躬身一福，綰卿的眉眼含笑，看似溫婉毫無棱角，然而她的心，卻是最堅硬的石頭。

秦淼煙前腳剛走，云朗的圣駕就到了，綰卿親自出門迎接，站在廊下，一派端莊賢淑。

“臣妾參見君上。”

云朗黝黑的眸子微微動了動，上前親自扶起了綰卿“皇后免禮，外面寒冷，怎么出來了？”

綰卿低眉含笑，默默抽出了被他握在掌心的手“臣妾無礙。”

云朗眼神一黯，仍舊笑著。

“日后不必出來相迎了。”

溫柔應下，一舉一動拿捏的恰到好處，標準的皇后，卻不是云朗企盼的那個卿卿了。

“啟稟君上，臣妾以為，如今后宮空虛，后妃中只玉良人一人實在不妥，臣妾愚見，不若今年大選充盈后宮。”

綰卿目光看著前方，一字一句，仿佛早就準備好的，盈盈下拜，態度懇切。

云朗猛地站起了身，案上新砌的茶不甚被他衣角帶翻，滾燙的水澆在腿上，然而他仿若未覺，目光如炬直直盯著下方的綰卿。

“你在說什么？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

他的聲音帶了顫意，雙手握緊了拳頭，額頭上青筋暴出。

“臣妾自知無德，所以請求君上大選，充盈后宮，綿延子嗣。”

綰卿額頭扣在雙手之上，字字清楚，句句似重錘砸在了云朗的心上。

云朗眸中通紅，胸中一股怒火幾乎就要沖出喉嚨。

“嘭！”的一下，他身前的案幾被拂到一旁，云朗攜著怒火走到了綰卿身前，毫不憐香惜玉地抓住了她纖細的手腕提了起來。

“周綰，你到底還要鬧到什么時候？”

綰卿垂著眸，聞言，緩緩抬起眼簾，淡淡的看著盛怒的云朗。

“君上此話臣妾怎么聽不懂？君上后宮空虛，子嗣不豐，朝臣指責臣妾無德，如今臣妾依天下之意為君上廣納后宮，君上怎么還怪起臣妾來了？”

手腕幾乎要被云朗捏斷了，然而綰卿面上仍舊是淡淡的，似乎那根本不是自己的手一般。

“綰卿，別鬧了好嗎？我和玉良人什么事都沒有，當時她說有要事稟報，要我撤了所有人，我這才叫方山守在門口的……”

“那你為何要派陳言蘇來騙我？”還沒等云朗說完，綰卿便打斷了他。

云朗一怔，然后急急解釋“我怕你擔心罷了。”

綰卿冷冷一笑“放開我。”

云朗以為她不信，更加急迫了“綰卿，你聽我說，我真的沒有對不起你……”

“我是說你捏痛我了！”綰卿揚了聲音吼道。

云朗一愣，趕緊放開了手，那纖細的手腕上已然青紫一片，云朗見了頓時愧疚的不行。

“卿卿，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綰卿皺著眉活動著手腕，也不管那人，徑自進了內殿找藥膏。

“卿卿，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讓我瞧瞧看好？”

然而綰卿就是不理他，自己默默地找了藥膏，又默默地涂好了。

“我在意的是你為何要騙我，那玉瑾是何目的，到底和你說了什么我都不想管，但是我不想你騙我。”

綰卿終于出聲了，她坐在軟榻上，低頭正好對上蹲著的云朗揚起的眼睛，黑黑的，很是認真。

看著那黑沉的眸子，云朗心里的那口氣終于松了點兒。

“卿卿，抱歉，我不該騙你，只是若不這么做的話，恐怕難以蒙蔽周兗的耳目。”

綰卿的眸子沉了沉，顯然是起疑了。

云朗接著道：“我已經查清楚了，這個玉瑾恐怕就是當初你的‘醉玲瓏’里的琉錦，而你的‘醉玲瓏’之所以會那么迅速的潰敗，她當是功不可沒。”

綰卿的眼睛張大了些，死死地盯著云朗，嘴唇抿緊了，唇色有些發白。

云朗知道她一時之間難以接受這個事實，雖然一直心存懷疑，然而當真相赤裸裸地被剖析在她面前時，還是過于殘酷了。

“那個琉錦本就是周兗安插在‘醉玲瓏’中的暗樁，之后‘醉玲瓏’安插在各地的探子皆一一被剪除干凈，然而這些皆是在你入宮之后在暗中進行，而且琉錦身處‘醉玲瓏’的核心，這些機密，若是被她一一擋下，那你身處深宮自然接不到一點兒消息。”

“當日琉錦在周國皇宮詐死，為的就是讓你相信，她琉錦，是為了你的‘醉玲瓏’而犧牲，好為之后的‘玉瑾’鋪路。”

“卿卿，你本就是重情之人，單單是看到這個玉瑾的長相，必定大受震動，心神震蕩之間，極容易被人所引導。”

“那個周國使臣故意引你說出琉錦身份，為的就是讓你拿出當年姜國皇室信物玉蝴蝶，如果散落天下的姜國遺孤知曉，他們的故國信物在你手上，那又會作何感想？”

綰卿坐在榻上，一點點的回想著云朗和她說過的話，心內越發的寒涼。

“若是姜國遺孤知曉姜國皇室信物在我手上，那必定會不遺余力前來搶奪，屆時我很可能被他們滅口。”

云朗看著她，沉重地點了點頭。

“周兗他，是想殺你！”

綰卿雙眸猛地睜大，直覺反應“不可能！皇兄他為何要殺我？”

“卿卿，當初周國先皇如何身死你可清楚？”

綰卿的身子瞬間頹然，痛色滿眸。

“父皇，是被我……”

云朗豎了指在她唇上，嚴肅地搖了搖頭。

“卿卿，皇室之中本就是爾虞我詐，容不得片刻將息，當初你不遺余力幫他得到皇位，可是如今，他揮刀相向，難道你就沒想過原因嗎？”

綰卿咬緊了唇，大大的眸子里墜下一滴淚來。

“可是，可是，皇兄他……”

“卿卿，周國先皇為何要將瑯玡郡轉為你的封地？那瑯玡郡內的東西，你就沒想過會惹來殺身之禍嗎？”

綰卿的頭嗡的一聲作響，全身似乎都被抽空了力氣，無神的眸子看著半空，嘴里低聲喃語：“當年清河公主帶走的私庫財寶，父皇將瑯玡郡交給我是想讓我守護嗎？可我連私庫的影子都沒見到，皇兄他為什么要這么做？”

“周國的財富絕不能被齊國奪走，如今你嫁與我為妻，已然是齊國人了，周兗他又怎會放心？一旦瑯玡郡的秘密被曝光，那么將迎來怎樣的爭搶？卿卿，只要你死了，那么卿洲長公主名下的所有私屬，他便可堂堂正正拿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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