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上元
清晨
忠毅侯府
溫柔的晨曦透過木窗照進屋內(nèi)，陳循緩緩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妻子毫無防備的熟睡的容顏。
他撐起身托著下頜，靜靜地看著她。
盛京皆傳王家女如何如何貌美無雙、身姿纖麗，是為盛京第一美人，卻不知高氏有女，明眸善睞，魘輔承權(quán)，絳衣縹緲，麝蘭瓊數(shù)，比之這世間任何女子都不會失色。
陳循看著她纖細的睫毛淡然的立著，隨著呼吸聲動，偶爾起伏，仿佛一把小刷子撓在他心間。他忍不住伸出修長的指節(jié)輕輕揉撫著，觸之細密、溫柔，承著指尖的壓力卻不低頹，依然保持著屬于她的高傲。
他還是靜靜的看著她，好似有話，卻不知如何開口。
女子的眼廓忽然動了動，而后輕輕睜開眼，雙手擋著外頭透進來的強光，只留了半指頭縫看向外面，身邊的人影微動，已是下了床。
高盛妍本是十分想賴著不起的，她早晨總是睡不醒，可是今日里老太太那邊要喊人過去用早飯的，可不能起晚了，沒得讓家里人笑話。
“于是左滾滾右滾滾，還是艱難的翻起來了。侍女晴芽已經(jīng)帶了小丫鬟來服侍她洗漱，正候在門口。
陳循正在屏風后換衣，高盛妍壞心頓起，繞至屏風后搶過他的衣服，而后環(huán)住他的腰不讓他動作。
女子踮起腳尖，湊到男人耳后，“今兒個上元，大爺晚上陪我去看燈吧”，溫熱的呼吸襲至耳畔，陳循心底劃過異樣的溫軟。
他轉(zhuǎn)過身，回抱住他，輕聲說到：“晚間父親找我有些事要商議，待我回來便去接你”，鼻尖湊到女子的鼻尖，呼吸相觸，屏風隔著的一小塊天地溫度瞬間攀升。
高盛妍覺著要再這般下去，她的妝就白上了，于是微微使力推開了他，嗔道：“該走了，像什么話呢你“。
待兩人心底的躁動都平靜下來后，高盛妍便與他整理衣裳，剛剛玩笑間已經(jīng)起了些褶皺。
“哎呀“
什么東西不小心被蹭下來，掉落在柜子下。
高盛妍彎腰想去拾撿，卻不曾想陳循已然先她一步拿起，塞到了袖子里。
“大爺，那是什么，你那么緊張作甚”，高盛妍裝作好奇的樣子詢問他。
“沒什么，一個香囊罷了，前兒頭總是發(fā)疼，母親便請人給我調(diào)了一味香”，陳循轉(zhuǎn)過頭去整理自己的腰帶，避開妻子的目光說到。
高盛妍神色僵了僵，而后立刻恢復過來。
“哦，這樣啊，下次我問問母親這香的方子，我父親近來頭也總泛疼，屆時我給他抄過去”，高盛妍溫柔的說到。
待陳循出了外間，高盛妍怔愣了許久。她看到那個香囊了，繡的是海棠呢，家里誰不知道他不喜歡這樣張揚艷麗的花兒。
所以，母親對自己兒子那么細心的人，怎會犯這樣的錯呢……
高盛妍撫了撫鬢發(fā)，低眉看著自己的腳尖。
陳循，你應是瞞了我不少東西吧。
過了一會兒，兩人便一起去了老太太處。老人家是個喜熱鬧的性子，最愛一家人整整齊齊的一塊兒吃飯，只是男人們經(jīng)常公務繁忙，不能市場來。
陳老夫人看著兒孫今日來的圓滿，很是高興，舉著杯子說到：“今日喜慶，小孩子家家的晚間便都出去耍耍，別在屋里悶壞了，就不用來陪我這個老婆子了”。
眾人連聲道不敢，與老太太陪著說來好一會兒話。
高盛妍倒挺喜歡這老太太，性子豁達，不管事兒，只是每日高高興興地聽聽戲，逗逗孩子。只是她婆婆不喜歡她往老太太這處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便來的少。
盡管如此，這老太太今日還惦記著她，讓她多出去與年輕人樂樂，總在家待著難免悶得慌。
她連連應聲道是。
倉茫的夜色下，沉云籠罩，涼風襲來。
陳府門前，停候著一輛深藍色馬車，馬兒跺著蹄子呼出層層霧氣，小廝哈著手給府里的主子套上車馬。
“說來也怪，這時候大爺怎的就要出去了，也沒見夫人在身側(cè)，今日上元，府衙還有甚要緊事”，幾個小廝一邊手腳利索的套上馬，一邊聊著些閑話。
另一矮身灰衣小子看了看周圍，見四周無人，神秘兮兮的捂著嘴接話道：“這我們哪兒能知道，其實要我說啊，怕是這大爺在外頭有了人了，男人么，不就是這樣兒，家里的哪兒有外頭的新鮮。”
“哈哈哈哈，咱們大爺這般端正自持的人，也會在外邊養(yǎng)人么，大夫人那般天仙兒似的人物，那養(yǎng)在外面兒的，得是神女下凡了吧”，幾人小聲的笑開了。做下人的，生活就這點子趣兒了，不過大家也只敢私底下玩笑些，要真?zhèn)鞯搅酥髯佣淅铮獨⒁颍沁�不是一句話的事兒。
看著這些人嘴里越來越?jīng)]個正形兒，一高個兒的小廝輕聲呵道：“行了行了，別太過分了，過會兒大爺就來了，仔細你們的皮”。
幾人才得以收斂些。
果真沒多久，府門打開了，打頭的是府里大爺，身形凜凜，相貌俊逸，著一身藍色素面杭綢袍子，袖口繡著銀絲滾云金邊，唇角微抿，面色溫和又略顯急促。后頭跟著侍從長谷，氣喘吁吁的跑來。
“爺，這您走了，夫人那邊怎么辦”，待長谷理順了舌頭，急匆匆的問道，他怕再晚些大爺便直接走了，那他怎么跟夫人交代。
陳循先是一言未發(fā)，徑直上了馬車，后又似覺不妥，拂開車簾，沖車外的長谷說到，“你留下看著，我去去就回，不用擔心。”
說完，放下簾子，吩咐車夫立刻趕車。
長谷：真的去去就回？？？
盛京
傍晚
西宣門胡同
今夜陳家的婆子小廝今日都忙的很，點燈結(jié)綢，鬢邊簪花，新衣著身，暖黃的燭光映著白墻青瓦倒也熱鬧的很。老太太陳余氏于正堂前與各房媳婦孫兒們稍加叮囑過后，便隨這些年輕人外出看燈，自去歇息了。
東院春熙堂外，
一黃衣女子捧著漆紅牡丹匣子走近，守門丫鬟笑到，“晴芽姐姐回來了，夫人等著呢，快去吧。”說完躬身打了簾子。
晴芽瞅了眼這丫頭片子，不禁好笑，大爺今日陪夫人出去賞燈，眾人得了一晚上的閑，也可出去玩玩看看，春熙堂的丫鬟婆子都不自覺沾了些喜意。
“知道了，馬上就去，就數(shù)你機靈”，晴芽笑罵道。
待進內(nèi)室，絮兒立刻接過匣子，拉開暗扣拿起一只云鳳如意紋金簪，一邊為女子裝扮一邊說到“夫人，這只金簪是謝夫人在您出嫁的時候特意為您打的，寓意夫妻和美，歲歲如意，可惜您都一次都沒戴過，便趁今天這個好日子，帶去與大爺一道賞燈，定能把那些個夫人小姐都比下去”。
女子手撐在妝臺上，就這么歪著腦袋看這丫鬟絮絮叨叨的，不禁笑出了聲，說到“怎么看著這今晚要與大爺去賞燈的是你呢，比我還要緊”。
站在一旁的晴芽也拿袖子擋著臉低頭抿笑
絮兒看這主仆兩人都沒個正形，也不得緊，頓時氣鼓鼓的說到“夫人，您怎么盡愛笑話我，我不說就是了。”，雖是閉上了嘴，讓女子得了刻清凈，但那嘴蕨的都快能上掛油瓶了。
她笑著搖了搖頭，這丫頭今日點了炮仗似的，想著還是坐直了身子任這姑娘打扮，遂了她的意吧。
片刻后，絮兒把檀木梳放回妝臺，鏡前的女子緩緩睜開了眼，二人便是自小伴在夫人身邊，也是不免為之容顏驚攝。
天賜的容顏，這般仙骨誕在了高氏，獨受上天多少偏愛。
只是家中管教甚嚴，不讓這些帶著瑰麗色彩的言論落在高氏女兒身上，是以這盛京眾人皆只知王家女才貌無雙，不知高氏女子風骨更勝一籌。
高盛妍甫一出生，得高氏老大人親自取名，高氏盛妍，盼女兒家如灼灼桃花，肆意絢爛，而今嫁予這陳家整整好將滿三年。
高盛妍抬手，指尖輕撫過發(fā)鬢，仔細端詳了片刻。說道，“還是絮兒的手巧，待會子出門的時候許你去東楊大街買酥油餅子去”。
絮兒得了夸獎，高興的眼里盛了蜜似的，甜絲絲的。還不忘伸手扶高盛妍起身。晴芽看著抬步往外去的兩人，提醒道“夫人，大爺不是說前院的事一完便來接您么”。
高盛妍笑著回頭看她，“你還真的打算在這兒干等著，我們直接去前院，也省的他來回路遠”。
底下候著的小丫鬟呵呵呵的笑開了，夫人心疼大爺呢。
高盛妍聞言，神色微變，目光流轉(zhuǎn)，看向外頭漸黑的夜。
是啊陳循，我心疼你呢。
你可不要讓我失望。
稍加拾綴后，一行人便同往前院去了。陳循方才正與侯爺商議事情，說好的事畢便來接夫人外出游市賞燈，未料妻子先一步到了。
時醒閣外候著陳循的長隨，遠遠便見著夫人往這邊來，急得額頭直冒汗。
要說大爺與老爺要商議的事早就談完了，也確實放下手頭的事便要去接自家夫人外出賞燈，卻不知道哪個不長眼的小兔崽子，在這節(jié)骨眼兒把那位身邊的丫鬟放進來了，說是什么病了。
這下可好，大爺?shù)故亲叩盟欤�吩咐一會兒回來就去接夫人，千算萬算沒料到人來前院兒了，長谷仰頭長嘆了口氣。
人就快到跟前了，長谷撣了撣袖子，躬身行禮道“小的長谷問夫人安”。
高盛妍緩步而來，似隨聲問道“大爺和父親還在里面議事么？我恐天色將晚，來回不便，便先來了”。
長谷心中暗暗叫苦，真是怕什么來什么，倒八輩子血霉。怪道長歲跑那么快，想是早就防著有這么一遭兒了，呸。
不管心里如何罵罵咧咧，面兒上還是得扯出了笑臉子答話。“回夫人，一刻鐘前長歲來，道是府衙有個急事兒等著處理，大爺便先去了，一會兒便來接您。”
長谷是家生子，自小得這后院盤根錯節(jié)的關(guān)系護著，人倒是實在，不善說謊，回話的時候音都是顫著的，指頭緊緊扣著衣角。
“怎么會這樣，大爺不是說好了今日陪夫人的么，什么事兒比夫人還重要”,絮兒真想踹了長歲的腦袋，真是個不識眼色的東西。這丫頭上前還欲說些什么，晴芽瞧這場面不對，忙拉住了絮兒。
高盛妍看著他，先是怔愣了片刻，而后勾唇無聲笑了笑。抬起手，借著微光端詳著指尖，玲瓏玉骨，纖纖細巧。左手無名指上戴了枚戒指，芙蓉樣式，古樸雅致，現(xiàn)下那枚戒指在主人手中轉(zhuǎn)動著，四下便只剩院子里小蟲兒的叫聲了。
長谷覺得這時間過的忒慢了，他始終都是低著頭，不敢瞧夫人的反應。
女子彎了彎腰，湊近了些，沁香撲面而來，朱唇輕啟，輕聲說到“既然這樣，那我就只好自己去了，去告訴大爺，別急，衙門的事兒要緊”。
話必，帶著人走了。
待人走遠后，長谷才一屁股坐在地上，長舒了口氣。
話說高盛妍這邊，已遣退了其余仆從，只剩了主仆三人并一車夫出了府。
高盛妍坐在車上，掀了簾子看著外面的人來人往，吆喝叫賣，面容一直都很平靜只是心底已掀起滔天巨浪。陳循明顯是騙了她的。
一道清淚無聲滑落
其實她早該明白了不是么。
“晴芽，你回高府一趟，去找陳伯。”
“給我查清楚了，我知道你懂我什么意思”，高盛妍拭盡了眼角的淚，沉聲道。
“夫人，這……”
晴芽沉默了片刻，立刻下了車，往另一道方向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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