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學校大門滾動顯示4月22日，17：55，星期五。
4月22日，星期五。
債主討債的日子。
王子晴握著書包帶的手垂下來。
她提氣走到門衛處。
看門的老頭兒臉細長，整個人又干又瘦。
校外總有調皮搗蛋的學生管他叫：“老猴兒。”
王子晴在校外也偷偷跟著這么叫。
“叔叔，我看下登記表可以嗎？”她抿著嘴，臉上面無表情，小小的一只，給人無端生出乖巧的錯覺。
登記表在桌子上，她的眼珠子早就跑到表格的黑色字跡上。
晚高峰。
嘈雜的聲音伴隨著汽車鳴笛一起張牙舞爪。
二十八中的綠化搞的太好，樹上的鳥也跟著嘰嘰喳喳亂叫。
這是個太熱鬧的世界，處處是喧囂。
門衛沒在意的說了聲：“看吧。”眼睛一眨不眨放在對面的佳佳樂超市門口。
新鮮事兒，對面超市門口停了輛警車。
王子晴飛快地向對面看一眼，眼睛從警車上收回來，又迅速掃向桌上的登記表。
啊，傍晚的陽光。
溫柔打落到她細白手指穿梭中的白紙黑字上。
趙得勝，高孟堂，高興旺，劉強洪……最底下還有一個趙……這簽的是個什么玩意兒，看也看不清。
反正她盯著表格看了兩三遍，沒找到姓周的名字。
“姓周的，把自己隱藏的還挺好昂�！彼⒅怯洷�，一慣沒有表情的臉難得咬牙切齒。
不甘心！
“叔叔，今天下午有家長過來嗎？”王子晴努力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試探地問。
鬼知道這件事對她來說有多重要。
“有，下午來了好幾個，都在這上邊了�！遍T衛答，還順帶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和她嘮一句：“你看那娘們，拿超市東西不給錢，被警察帶走了，折騰了足足一下午，可真他媽夠能耍的。”
門衛說話就這水平，你別指望他能跟你多講文明。
王子晴沒答他的話，眼睛又投向對面，沒瞧著耍的人，倒是瞧見了警車的尾巴。
警察真把人帶走了？
王子晴墜落的心停止下跌，心中像四月的風拂過死水，竟帶出點兒波瀾。
悄咪咪問一句：“偷超市東西讓警車帶走，會被關起來嗎？”
門衛笑一聲，臉上的褶子比樹皮深刻。
其實他這人活的挺膚淺的。
沒熱鬧看了就坐回凳子上，他蹺一條二郎腿，兩只胳膊搭在膝蓋上，“那可說不好，影響太壞就得關個一兩天�！�
看她的眼神又變了。
估計是猜她在超市里偷過東西。
哎，這人啊，就是喜歡說風就是雨。
不過別人的目光與猜忌，王子晴向來沒有余力在意。
光生存下去已經夠難了。
放下登記表，王子晴看著門衛枯瘦的手，若有所思。
“走，我們談談！”
耳邊沙啞的聲音響起，王子晴感覺到她的肩膀被一只大手握住，一條胳膊搭上來，整個后背都落入他人之手。
她側臉仰頭，看到周俊煦的臉。
她幾乎被他高大的身體包圍了。
周俊煦身邊，還圍著四五個男生，都在眼神哀怨地看著他。
“放開！”她說。
“不放！”他答。
周俊煦有這么多幫手在，還怕她跑了么？
王子晴手指敲敲登記表，看門衛一眼。
門衛沒說話，低頭裝模作樣整理登記表。
學校領導都走的差不多了。
誰都不想多管閑事。
“老猴兒，表現不錯�！便紤姓{調在她身后高調響起。
門衛沒說話，好像沒脾氣。
“談什么？我和你沒什么好談的�！彼f，身體扭來扭去，想掙脫開身后這個人的半包圍。
握在肩頭上的手稍稍施力，周俊煦邪邪痞痞三個大字：“必！須！談！”
談就談！
王子晴不動彈了。
身后有男生吹口哨，挺挑釁的聲音，剛起了一個頭，被周俊煦掐斷了。
“不用你們對質了，我自己解決吧。”走了沒有幾步路，周俊煦突然在她身后說。
“我去，對質也沒在怕的，這事兒我們真沒人說。”
“就是，誰沒事兒找事兒嘰嘰歪歪這玩意兒？有那時間……”
話說到一半又沒聲了，估計又是讓周俊煦的眼神掐斷了。
王子晴回頭，想看看說話的人是誰。
在三樓樓道好像沒聽過這個聲音。
周俊煦一只大手把她的腦袋扭過去，手掌往下，順手提著她的校服外套和那幾個男生分道揚鑣。
她沒再回頭，也不知道自己一會兒會被他怎么解決。
老實說，王子晴根本沒打算逃，甚至沒想過要反抗。
本來就是她做了壞事在先嘛。
她也認了！
等紅綠燈的時候，周俊煦的大手從她的脖頸校服處滑下來，改拽著她胳膊上的校服袖子，拉著她往前走。
王子晴走的很不舒服。
她穿上運動鞋剛到一米六。
周俊煦呢，比她們班一米八五的大高個還高。
她完全是被提著走的。
像只被主人揪住脖頸的貓。
七拐八拐走了好遠的路，越過一片工地，周俊煦帶她來到籃球場——一個早就被廢棄的籃球場。
不遠處還有個福利院，看著也是破破爛爛的。
她迎著飽滿的陽光抬頭望他。
光線逼的人只想瞇眼睛。
于是她瞇著眼睛看他。
看起來有點兒不屑。
倆人都沒說話。
一個是有太多話不知從何說起。
一個是多說半個字都覺得多余。
忽然，周俊煦伸出兩條胳膊，王子晴連忙閉上眼睛。
本來嘛，她陷害他這么慘，她挨兩下也沒什么。
可她以為要挨打，身體躲避及時完全出于本能。
太熟練了，關于躲巴掌和逃命這件事。
還沒反應過來，身體果然騰空，下一秒，王子晴就被周俊煦掐腰抱起來放在了籃球架的臺子上。
居然用抱的？！
也不知道是周俊煦的手太長太大，還是王子晴的腰太細太小，她的腰竟被他的大手包裹的嚴絲合縫。
“我們平等的，好好談一談。”周俊煦說，伸手比了比兩人的個頭。
倆人現在差不多高，他的表情看上去挺滿意的。
原來是這么個平等？！
可是怎么談？！
現在她不用抬頭瞇眼看他了，可是她也不知道他倆能談什么！
低頭或側頭，反正就是一直不對上他的臉。
可周俊煦的眼睛一刻沒從她臉上下來過。
第一次重逢，他就確定了是她。
她給他的感覺，別人給不了。
“你為什么這么做？”他問，語氣是盡力克制的平靜，眼神不是。
周俊煦的眼睛漆黑的像個黑洞，強烈的情緒在里面波濤洶涌。
從他眼睛里飆出來的狂風驟雨，就差把王子晴整個人吞噬在他的世界里了。
真想把她整個塞進自己的身體里，這樣就不會分離，不會有一天遙遠到像陌生人一樣的距離。
“你叫家長了嗎？”王子晴問。
她在登記表上沒找到姓周那人的名字。
兩人各懷心事。
“你知道了？”周俊煦問，眼睛閃爍的厲害，沒回答她的問題。
“知道什么？”
王子晴看他。
他這話說的，沒頭沒腦的。
眼睛撞進眼睛里，不小心四目相對。
四月的晚風吹過來，撩人的暖，穿梭在兩人之間，周俊煦發梢微動。
心也跟著動。
他吊兒郎當站在她面前，手指勾勾俊俏的鼻尖，看她一眼，試探地問：“你知道我喜歡你了？很生氣？所以才這樣？”
聲音很痞，心里很虛。
這樣解釋她故意惡搞他這件事好像也說不通，但周俊煦最怕是這樣。
等了這么多年，他好不容易才在二十八中的馬路牙子上重新遇到她。
為了她棄理從文，就是想要靠近。
她這樣排斥他，真會要了他的命。
王子晴啞口無言。
呃！
做這件事之前，她是不知道的。
于是沉默著不說，就這樣面無表情看著他。
“你就這么討厭我？”周俊煦問，白皙的臉被落日燙紅，眼睛里有掩飾不住的躲閃和失望：“可在我心里，你明明不是這樣……”
“不堪的人！”
看周俊煦的話停在這里，再難繼續，王子晴平靜地替他把話續上了。
有什么的？她現在就是一個徹頭徹尾不堪的人。
周俊煦沒有再說話。
倆人離得太近。
王子晴聞到他身上好聞的洗衣液的味道，還有其他什么味道，說不上來。
但，是她很喜歡聞的味道，和別的男生都不一樣。
周俊煦沒有要繼續質問她的意思。
倆人雕像一樣僵掉。
明明心里燃燒的那么熱烈。
傍晚走的很快，落日隱沒在西邊，溫柔也在流逝。
世界上沒有什么東西經得住消磨，耐心也是。
王子晴看著周俊煦一點點冷掉的眉眼，面無表情地點頭：“我現在可以走了嗎？”
周俊煦沒說話，也沒在看她，視線投落到遠處。
福利院的老墻在樹影下斑駁。
“你知道嗎，那一片櫻花草，沒有了。”他說，眼睛是憂傷的集合地，所以不讓她看到。
搞這么文藝，又是沒頭沒腦的一句。王子晴低著頭沒看他，也懶得和他耗在這里。
沒回應，自己從籃球架的臺子上跳下去。
左腳落到石子上，腳心硌的生疼。
嘆一句，她這喝涼水都塞牙，放屁扭了腰，瞎摸瞪眼就投胎的命運多舛的前半生啊。
周俊煦低頭看一眼她的囧樣，放任不管。
王子晴一瘸一拐往前走，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她落荒而逃的背影扎在他心底。
撕裂剝離的刺痛。
就這樣看著她逃跑的背影，沒法無動于衷。
他站在她身后，她和她帶走的東西都離他遠去。
“喂，你別逃了，我不會再喜歡你了�！彼�。
聲音傳出去很遠，說話的人該是用了很大的力氣。
她還是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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