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第一百七十章
玄陰所在是一處地宮。
但倘若僅僅只是一處尋常地宮, 玄陰也不可能至今還未被天下修士尋到所在之處。
玄陰地宮以無數大陣相連,精妙無比,通過運轉陣法, 占地數百里的地宮便能隨之改變位置。
桑墨以一十八宿為名,繪制了不同地圖,玄陰麾下所掌握的地圖往往各自不同, 輕易無法泄密。
天象之中,紫薇垣居于北天中央,指示的是方位。
太上葳蕤清楚, 在她向桑墨動手后, 玄陰地宮必定立即改換方位。
“既是如此,又要如何尋得玄陰?”燕愁余皺眉問道。
這樣一來, 就算知道角宿紫薇垣幾個字, 似乎也沒有什么用了。
不過于太上葳蕤而言, 這幾個字已經足夠她尋到玄陰地宮所在。
“地宮縱橫數百里, 即便借陣法之力能改換位置,但能改換的方位注定有限。”她開口道。
而每一次挪移之后, 都需經五日才能再次開啟陣法。
在角宿這張地圖上, 從紫薇垣離開, 有五個方向。
太上葳蕤站在荒山之上, 風掀起她素白的裙袂, 袖角以金線繡出小孤山的徽記。
神識探查過下方, 確定沒有異樣, 她不曾猶豫, 旋身離開:“不是此處。”
燕愁余跟在她身后,化作一道流光,向東而去。
此行只有他們兩人, 尋得玄陰地宮的最佳時間不過五日,太上葳蕤必須要快,也只有燕愁余的修為能跟得上她的速度。
燕愁余心中其實有許多疑問,譬如玄陰地宮這樣的絕密,只怕連玄機樓都無法探知,而太上葳蕤卻能如此清楚。
她究竟是從何得知?
燕愁余沒有問,現在并非問起這些的好時機。
而這一次,太上葳蕤的運氣還算不錯。
山林深深,古樹拔地而起,撐開的枝葉幾乎可稱遮天蔽日,林中不見鳥獸,連蟲鳴之聲也未曾聞得。
下方禁有混淆修士感知之效,若是修為不足,便是站在這里,大約也不能察覺什么異常。
不過對于渡劫修士而言,這樣的禁制顯然就沒有什么效用。
“看來下方就是玄陰地宮了。”燕愁余看向太上葳蕤,沒有貿然動作。
“走吧。”太上葳蕤抬步,向更深處走去。
燕愁余快步跟了上去:“就這樣去?”
太上葳蕤沒有回頭,語氣冷淡道:“玄陰當是不會派人來請我們的。”
燕愁余不禁失笑。
靈力運轉,下方有傳送陣紋亮起,以常理而言,唯有在陣法中留下神識烙印的玄陰修士,才能開啟這道傳送陣法。
但太上葳蕤本就長于符陣之道,想無聲無息地破解這道陣法并非難事。
指尖引動靈力,輕易便修改了幾處陣紋,太上葳蕤隨即向燕愁余伸出手。
燕愁余握住了她的手,靈光閃過,兩道身影頓時消失在山林之中。
身處地下,光線自然昏暗許多,就算石壁上點了數盞燈火,也無法比得白晝。眾多玄衣蒙面的刺客來往,無人開□□談,周遭安靜得近乎壓抑。
以太上葳蕤和燕愁余如今的修為,只需心念一動,便能蒙蔽這些玄陰刺客的感知,是以一時無人發覺地宮之中多了兩名不速之客。
鐵鏈拖拽的聲音響起,一隊雙手被鐵鏈束縛的孩童如豬羊般被驅趕著上前,不知要被帶往何處。
看著這一幕,燕愁余忍不住皺起了眉。
順著狹長的甬道向前,透過玄鐵制成的柵欄,能看到許多雙木然無神的眼睛。無數年紀不一,但最大看上去也不過十五六的孩童依據修為,被分別關在數個暗室之中,暗紅的血跡浸透地面,像褪色的鐵銹。
有幾處暗室中,數名少年廝打成一團,看守在此處的玄陰刺客未曾阻攔,反而抱著手看戲。
在玄陰,弱者是沒有資格活下來的。
“這些……就是玄陰培養的刺客?”燕愁余開口,語氣中帶著幾許冷意。
“還算不上。”太上葳蕤回道,聲音平靜得不起絲毫波瀾,“能從這里走出的玄陰刺客,不會多過十人。”
“將無數毒蟲放在一處,最后活下來的,才是蠱王。”
玄陰培養刺客,便是如此。
太上葳蕤對這里再熟悉不過,她曾經也被關在這暗室之中,等著一場又一場殺戮的到來。
押送孩童的黑衣刺客將鐵鏈解開,將他們盡數推入暗室之中,鎖上了柵欄。
燕愁余停住了腳步。
“我先去救人。”
以他的性情,自然無法對眼前種種坐視不管。
太上葳蕤沒有反對,她只說了一句:“他們中許多,遠不是看上去那么無害。”
燕愁余知道,這是她在提醒自己。
看著太上葳蕤的背影,他彎了彎唇角:“我會小心。”
走入地宮深處,已經不見有玄陰刺客來往,水滴順著石墻滑落,在空蕩的甬道中回蕩。
這條路,太上葳蕤曾經走過不止一次,黑暗將她拉扯著,沉入當初那段記憶。
在殺死藥修之后,太上葳蕤本以為自己會死,不過她并不畏懼這一點。比起做個不死不活的藥人,或許還是死更痛快些。
但她沒有死。
在她被人押在天水閣閣主面前時,身后傳來青年有些低沉的嗓音:“將她交給我吧。”
黑袍加身,她沒能看清那人的臉,只聽得所有人都喚他一聲公子。
他是天水閣閣主的兒子。
之后,太上葳蕤便失去了意識,等她再醒來時,已經身在玄陰地宮之中。
她和無數玄陰自五域十四州各處抓來的人一起,被投入了山林中被圈出的獵場,和她一樣,他們都有筑基修為。
筑基修士已然辟谷,但唯有用旁人的頭顱,才能換得修行資源和療傷的丹藥。他們有三個月時間,三個月后,只有一人能活著走出這里。
太上葳蕤對這場游戲沒有興趣,她冷眼看著眾人廝殺,唯有刀鋒落向自己時,才會出手,卻不曾殺過一人。
這是她力所能及的,對玄陰的反抗,她不愿遂他們的意。
半個月后,太上葳蕤逼退一個偷襲她的修士,停在溪水邊,漠然地沖洗著左手傷口。
青年走上前,遞給了太上葳蕤一瓶丹藥。
太上葳蕤只是冷冷地看著他,吐出一個字:“滾。”
青年笑了起來。
他說他叫子夜,從前有個妹妹,同她一樣年紀。
從那之后,他常常來尋太上葳蕤,為她帶一些療傷的丹藥,而太上葳蕤也終于接受了他的好意。
那時候,她便已經將他當做了朋友。
“少虞,只有一人可以從獵場離開,你不殺他們,他們也會殺你的。”青年為她包扎好傷口,嘆了一聲。
那時候,太上葳蕤還叫容少虞。
對于子夜的話,她沒有回答,只是遙遙望著遠處,眼中一片死寂。
太上葳蕤在等死,只是她從未想過,自己先等來的,是子夜的死。
三月之期將至,山林中的殺戮越發頻繁,而無論功法典籍還是法器丹藥,都要用獵物的性命來換。
這座獵場圈禁的,都是獵物,玄陰只需要活下來最強大的那只。
就算太上葳蕤不想殺人,也總有人將她當做獵物圍剿。
也就是在那場圍剿中,子夜為了保護她,擋住了那道來自暗處,致命的羽箭。
他的身體在太上葳蕤懷中逐漸冷了下來,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青年艱難地對她說:“少虞,你要活下去。”
活下去,少虞。
她必須活下去,才不算辜負了他。
猩紅鮮血濺落在臉上,太上葳蕤收割掉眼前人的性命,將他的頭顱放在子夜的墳塋前。
她終于如他所愿,成了這處獵場中唯一一個活下來的人。
很久之后,太上葳蕤見到了玄陰的主人,上方青年生得和死在她懷中的子夜,一般無一。
他是天水閣閣主第四子,是將她帶來這里的玄陰之主,桑墨。
“我果然不曾看錯。”他笑起來,神情溫和。
這世上,從來沒有子夜,那不過是一場有心設計的騙局。
桑墨偽作子夜接近太上葳蕤,只是為了逼她拿起屠刀。他的確沒有看錯,在被他喂下乾元燃血蠱后,太上葳蕤成了玄陰最好的刺客,他手中無往不利的刀。
乾元燃血蠱是子母蠱,母蠱在桑墨手中,只要他愿意,甚至可以操縱太上葳蕤自盡,所以她數次出逃都未能成功,直到遇見燕愁余。
前世,太上葳蕤沒有機會和桑墨算清這筆舊賬,便只好留待這一世來還。
大殿之內,此時尚在地宮中的玄陰高層盡數匯聚于此,黑袍加身,將面容盡數隱匿其下。
刺客從來不會讓人輕易見到真容。
桑墨的失蹤令玄陰在短短時間內便發生了劇烈動蕩,地宮雖然及時轉移,但玄陰已收到消息,他們在北域多處堂口都已經覆滅。
“小孤山與我玄陰并無沖突,為何會突然發難?!”
“主人失蹤之事,可是與小孤山妖尊有關?”
“難道直至現在,還未能尋得主人蹤跡么!”
“主人行事一向隱秘,蹤跡一向不是我等能窺得,一時又如何尋得。”
“當務之急,是給小孤山一個教訓,否則我玄陰日后如何立足!”
殿中聲音嘈雜,人心浮動。
就在這時,緊閉的大門驟然洞開,發出一聲巨響。這一刻,殿中忽地安靜下來,所有人齊齊向外看去。
少女素衣白袍,緩緩自外行來,那雙眼中似有霜雪暗落。
她不是玄陰的人,玄陰高層腦海中不約而同閃過這個念頭。
“你是誰?!”有人驚怒開口,數道氣息都鎖定在太上葳蕤身上。
她沒有停下腳步,神情間只見一片漠然。
“小孤山,太上葳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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