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四十六章他們盡力了
咚！！
在后背狠狠地撞到樹干的同時，勞倫女士聽到了自己蒼老的骨頭發(fā)出了嘎巴嘎巴的脆響，以及遠處學生們驚恐焦急的尖叫聲。
她感覺到后背逐漸有溫熱的液體流出。
她的披風可是要三月朗啊……
她聽到自己的喉嚨發(fā)出了呼哧呼哧的聲響，如同在拉風車。
陰影靠近，半人高的魔獸此時俯視著她，血液的味道似乎取悅到了它，它溫馴的瑩綠瞳孔中，勞倫女士幾乎能看到堪稱愉悅的情緒。
高階魔獸擁有不低的智慧，這是學術界的共識，然而勞倫女士從未想過，她能從它們眼中讀出笑意。
她覺得她瘋了。
于是她也笑出了聲，笑著笑著就嗆咳了起來，甜味從干燥的喉嚨里涌出。
孩子們被捆在自己所建造的束縛牢籠之中，借助放大陣法不斷使用魔法糾纏、吸引著一部分恐馬，聚在她身邊的只有一半。
他們盡力了。
勞倫女士用光了自己所掌握的攻防魔法和魔力，作為成果，她又殺了兩匹恐馬，困住了一匹，作為代價，她現(xiàn)在連動一根指頭的力氣都沒有，左腿被生生咬下了一塊肉，恐馬聚集在一起，咀嚼吞咽著難得的美食。
她也盡力了。
那就夠了。
原來今天早上看到的金色，是她的撫恤金嗎？她笑咳著想。只是，真不想在學生們面前以這樣可怖的姿態(tài)死去……
恐馬愜意地吸吮著地上的血，它們的熱氣往身上涌，勞倫女士放棄的閉上了眼睛，顫抖著身體，等待著不堪而苦痛的結(jié)局。
又是一陣學生們的驚呼。
勞倫女士心里一緊，該不會束縛牢籠到了時限吧……
她驀然睜開眼睛，卻看到金色的光芒乍然綻放，如同蛇一樣亂舞，又似火苗丟在了干燥的柴火之中，砰地一下，輕而易舉地將希望點燃成了熊熊烈火。
“十字制裁！”
放大魔法的邊緣，纖瘦的人影被籠罩在強大耀眼的金光之中，看不清楚臉，只能看到她沉默的邊緣。
“天哪……”她輕聲地說道，眼角笑出了細紋，喃喃，“真美。”
金蛇狂亂地在空中舞動，精準地竄來竄去，竟將剩余的恐馬們一網(wǎng)打盡，攢成了一個毛線團！
恐馬們在掙扎、扭動、叫喚，額上的角在空中晃出驚慌的弧線，然而那金色粗線卻如同是鋼鐵鑄成，紋絲不動。
事情發(fā)生得太過突然，短暫的寂靜過后，巨大的歡呼聲驟然爆發(fā)，漢娜撲到了束縛牢籠的邊緣，抓著已經(jīng)變薄了的瑩藍色柱子，喜悅地呼喊道：“愛琳夫人！愛琳夫人，你終于來了！”聲音中飽含著委屈。
愛琳·魯伯特背對著他們，沒有去回應漢娜或者任何人的呼喚，只是輕輕嗯了一聲。
卡蘿等人才從傳送魔法“咫尺天涯”帶來的暈眩中回過神，就見到此情此景，不由驚呆了。
我的天哪，這不是恐馬嗎？！
見鬼，它們嘴邊的是肉？肉！肉？！！
只是去考個試而已，怎么會變成這樣！！
還有這個束縛牢籠，怎么和他們用的仿佛不是一個魔法？誰能告訴他們它怎么能這么厲害！
愛琳依舊沒有說話，背對著學生們，徑自朝著勞倫夫人走，踏出第一步時晃了晃，身體佝僂。
卡蘿敏感地扶住她，擔憂地道：“你怎么樣？”
愛琳依舊一句話也不說，朝著卡蘿搖搖頭，一言不發(fā)地站直了身體。
看清她白得跟紙一樣的臉，卡蘿倒吸了一口氣，一句話也沒說，神色嚴肅下來，死死抿著嘴唇扶著她走。
這次她的步伐很穩(wěn)。來到勞倫夫人身邊時，跟著過來的幾個學生發(fā)出了驚叫。
滿身是血，頭發(fā)凌亂，嘴唇青白，最可怕的是左腿，衣服破碎，不斷滴著血的地方能看到……
“嘔……”
嘔吐聲在身后響起，愛琳沒什么反應，靜靜地單膝跪下來，嘴唇微動，聲音微弱如落葉：“神的恩賜。”
乳白的光芒籠罩在勞倫夫人身上，緩解著疲憊和疼痛，左腿上的血慢慢止住。
勞倫看著她，伸出顫抖的手，愛琳的手放在了她的上面，兩只成年人的手同樣冰冷。
“全部……學生？”愛琳的聲音干啞，嘴角緩緩溢出一絲血跡。
勞倫女士眼睛里有了淚，聲音卻沒有了往日里的縹緲，堅定果決。
“還有七個孩子……沿著腳印走，在那個方向。我不知道他們到底去了多遠，也不知道他們的現(xiàn)狀……求求你，要救他們……小愛琳，我怕，我怕他們……”
“好。”
愛琳說完沒有立刻動，垂著頭，肩膀起伏，過了幾個呼吸，她借著她的手站了起來，蒼白的臉顯得一雙深棕色的眼睛大而幽邃，一掃平日里的柔弱憂郁。
她朝她淺淺笑了一下。
勞倫女士終于忍不住流了淚。
愛琳的身影已經(jīng)消失了。
里德無比后悔。
他為什么要管閑事？
就讓湯姆告狀好了，愛琳·魯伯特受不受罰，關他什么事？
管了也就算了，他跟過來干嘛？布蘭登他們掉了學分受了處分又怎么樣？
這些都撇去不提，他如果剛剛轉(zhuǎn)身跑回去還算有藥可救，可他不知道腦袋出了什么問題，竟然留下來當救世主了！
該死，他可沒有當維德·羅德尼那種騎士的志愿！
“里、里德……”
布蘭登在哆哆嗦嗦地喊他，里德看都不看他，只是緊緊盯著山貓怪。
頭上被抓破，血液從頭皮流到眼睛上，礙到了他的視線，他粗魯?shù)赜靡滦淠ㄈィ廊徊环潘删琛?
瞧瞧，這就是他發(fā)了瘋得到的獎勵，他這輩子都沒有受過這么重的傷……哦，不，這是第二次，兩次都是因為愛琳·魯伯特這個女人！
里德咬牙切齒。
為什么要想著讓她屈服、讓她服從？
他就不該想著要報復，他就不該去招惹她！真是嚴重的判斷失誤，如果不和愛琳·魯伯特扯上關系，他就還是學校里順順當當?shù)陌酝酰舶卜�(wěn)穩(wěn)的貴族繼承人，怎么會倒這樣的大霉！
布蘭登等人都陷入了絕望之中，里德被山貓怪逼了出來，他們根本已經(jīng)毫無還手之力，只有里德一個人不知道從哪兒找來的希望，仍然斗志昂揚。
里德?lián)P手一個輕如羽毛，點在了撲過來的山貓怪，它不適應突然變化的重力，四腳劈叉滑到在了地上。
他喘著粗氣，再一次抹了一把臉上的血，疼的臉皮抽搐。
他不是盲目樂觀。
他只是對一件事情抱有信心。
愛琳·魯伯特會來。
沒有到。
沒有到。
還是沒有到。
愛琳迅速地沿著腳印的方向傳送著，瘋狂抽取魔法讓她大腦抽痛，血管如同有了自己的生命般，砰砰亂跳。
她腳步凌亂，眼神也渙散，近乎是憑著本能，削減著一切多余的動作。
剛才，她最終還是沒能說服自己，強行打斷了考試，甚至用了咫尺天涯這樣的大型魔法直接傳送十一個人回到傳送陣邊上。
哪怕路途短暫，這一舉動對魔力見底的她來說都是要命的事情，她嘴里全都是甜味，腥得不敢張嘴，她只希望這一切都是她過于敏感多慮。
然而甫一落地就是如噩夢般的場景，她來不及去思考什么，瞥到了放大陣法就奔了過去，使用了大型群攻魔法，“金繭纏身”的升級版本“十字制裁”。
為什么勃姆獸的能力提高了？
為什么本該在內(nèi)圈的高階魔獸出現(xiàn)在了外圈？
這些問題都需要一個解答，但現(xiàn)在，她只想確保她的學生平安無事。
有生以來，愛琳第一次有了如此強烈的心情。她扶著樹干，喘著氣，耳邊的血管怦怦亂跳，肺部被寒冰割得生疼，身體因為疼痛而痙攣，掩著嘴咳了幾聲，手心里都是血。
她瞥了一眼自己的手，神色平靜，因為專注，棕眸剔透得如同沒有蘊含感情的玻璃球。
她像是浮游在身體之外的幽靈，無比理智的知道她的魔力已經(jīng)徹底沒有了。
如果不是靠著毅力透支身體，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倒下了。
她的手抬起，放在左耳上。
手臂抬起時寸寸艱難，仿佛無數(shù)只手從土里長出，緊緊地抱住她。
她知道，她在與家族對她下的暗示作對。
愛琳渾身都在抵抗、拒絕，難受如蟲子噬咬身體，可她沒有一絲猶豫，手指微動，耳釘落入了掌心。
剎那，如同被錘子錘過頭骨，腦袋一嗡，眼睛充血，有什么瘋狂地涌入體內(nèi)，她哇的一聲吐出大口的血來，渾身發(fā)熱。
與此同時，她感知到干涸的魔力如漲潮一般涌出，專為了魔法而生的身體如同饑餓了許久，貪婪而又瘋狂地吸取周圍的一切魔力。
她抓握了一下手。夠了。她用手背抹過嘴角，漠然地想著，下一刻，身影消失了。
愛琳的身影突兀地出現(xiàn)在眼前時，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
“愛琳夫人……？”布蘭登不敢置信地喊道，漸漸有了確信，頓時歡呼了起來，幾個牛犢一般的男孩子眼淚都要下來了。
終于！終于！他們還以為他們會死在這里！！感謝上天，感謝赫頓神，感謝愛琳夫人！
里德再也支撐不住，放心地坐在地上，閉眼埋著頭喘氣，不去管接下來發(fā)生的事情。
反正她也會用她蠻不講理的魔法天賦解決一切，滿臉輕松到讓人生氣，而最讓人生氣的，或許是她壓根不明白這是多么厲害的一件事情。
果然，那些山貓怪見到渾身煞氣的愛琳時，眼瞳一縮，生命的本能刺激著它們，竟然直接往后跳去，保持隨時能夠逃跑的姿態(tài)。
可愛琳只是平平靜靜地伸出魔杖，以令人眼花繚亂的速度畫了一個復雜的軌跡，蒼白的嘴唇輕輕張合，話語漠然：“扼殺生命。”
魔杖連點了三次，三只山貓怪應聲而倒。
“喵——！！！”
剩下的魔獸再也不敢停留，發(fā)出幾聲慘叫，只聽枝頭一陣亂晃，它們竟然直接驅(qū)動四足消失了！
終于結(jié)束了。里德剛這么想，就聽到布蘭登一聲女孩子一般的哭喊：“愛琳女士？”
他倏地抬頭，只見剛剛還站得筆直，動作平靜的女教師跪倒在了地上，長卷發(fā)隨著她的呼吸劇烈地掃過雪地，血液如梅花滴落綻放。
他眼睛一縮，站起來走到她旁邊，差點絆倒。
“喂，你怎么了？”他湊到她面前，緊張地問道。
愛琳抬起頭，看著他半晌，問道：“疼嗎？”
“啊？”里德張大了嘴巴。
“抱歉，又讓你受傷了。”她說著，虛弱的手在空中顫抖地一畫，乳白色的光芒綻放，他到額上的疼痛瞬間緩解。
里德嘴唇動了動，想嘲笑她都成這個樣子了還在說這種話，出口的卻是：“說什么又，你又沒害過我。”
愛琳蒼白的臉上掠過極淡的笑意，在布蘭登哭唧唧的攙扶下，踉蹌著去看別的學生了。
笑什么笑。里德哼了一聲，懊惱地想，為什么總是想說的話沒說出口，莫名其妙的話倒是出來的很快。
他別別扭扭地跟在了后面，手下意識地伸出，像是要隨時準備著接住力盡的愛琳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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