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愛琳正在食堂里靜靜用餐，享受一個人的時光，誰知身后傳來雀躍的聲音：“愛琳夫人！你在這里啊，我們找你很久了！”

        愛琳眉頭跳了跳，拿手帕擦了擦嘴，回頭看去，果然，卡蘿滿臉笑容地拽著漢娜出現在了眼前。

        “有什么事情嗎？”愛琳謹慎地說道，總覺得她們這么歡天喜地地來找她一定沒什么好事情。

        “為什么要這么看著我？”卡蘿噘了下嘴，把餐盤放了下來，和漢娜一起坐到了愛琳的對面，甜甜地說道，“我們只是想和你吃頓飯而已呀。”

        食堂里熱鬧喧囂，高闊的穹頂，墻上開著一扇扇小窗，冰一般的日光照射進來，把米色的石地板照得雪亮。

        “卡蘿，你真應該拿出鏡子看一看自己的臉。”愛琳嘆了口氣，“說出來吧，這會使你和我都好過一些。”

        “不愧是愛琳夫人，什么都看得出來。”卡蘿甜蜜蜜地奉承道，“我是想問問你，你要參加歡迎劍蘭公爵的晚會是么？”

        “看來我否定也沒有什么意義了。”愛琳往后縮了縮，因為卡蘿的眼睛立刻亮了起來，身體前傾。

        “那你一定要和我們說一說那天發生的事情了！”

        “你又要寫校刊嗎？”愛琳苦笑。

        “校刊？哦，當然，校刊也是要寫的。”卡蘿點著頭，看了一眼漢娜。

        愛琳覺得奇怪，也看向了漢娜，關心地道：“你怎么了么？”

        “愛琳夫人。”漢娜抬起眼睛，漂亮如娃娃的眼睛濕漉漉的，伸出手握住了愛琳的，“你能不能幫我看看林賽伯爵？”

        愛琳一頭霧水：“那是誰？”

        漢娜欲言又止，卡蘿性子急，搶先說道：“是她的未婚夫。”

        “未婚夫？！”愛琳難得地拔高了嗓音，引起了周圍的注意。她忙壓下音量，不可置信地看著低頭的漢娜，“可你才十二歲啊。林賽伯爵是什么樣的人？”

        “一個四十歲、去年妻子剛去世的紳士。”卡蘿大概是憋得久了，滔滔不絕，“他已經有了五個孩子，最小的孩子也和我們一樣大！”

        愛琳怔了幾秒，反手握住了漢娜潮濕的手，鄭重地說道：“我會去替你看看他的。”說完又覺得一陣無力，是好是壞又怎么樣呢？她影響不了什么。

        “如果真的要結婚，會是什么時候？”她低落地問道。

        “不會那么早的，愛琳夫人。”漢娜反過來安慰她，強顏歡笑，“怎么也會等我兩三年的。”

        “那你的魔法……”愛琳也覺得這個時候談魔法有點可笑，可她就是覺得無法忍受。她們說要讀斐文德的中等學院的時候是多么的高興，一旦結婚，魔法就會淪為玩物。

        “恐怕我到時候就給退學了。”漢娜咬了咬嘴唇，眼里閃過淚花，微笑道，“貴族家庭里，魔法對于女孩子只是素養，一直學下去是會被嘲笑的，我只是提早一步離開了而已，這不算什么。”

        漢娜的微笑讓愛琳心里一陣刺痛。

        她只是想象了一下把魔法從她身上剝離就有斷臂之痛，哪怕漢娜對魔法沒有那么深的執念，讓她放棄一直以來在學習的內容同樣殘酷。

        “為什么愛琳夫人要感到難過呢？”有著棕色長卷發、雪白漂亮如同洋娃娃的少女安慰道，“我還對著赫頓之眼祈愿了呢，說不定赫頓神聽了我的禱告，就愿意幫我了呢？”

        “你說得對，祂會幫你的。”愛琳扯了扯嘴角，說著自己一個字也不相信的話。

        一時大家都低落下來，也沒心情說話。

        卡蘿見氣氛有些悲慘，趕緊把話題扯開：“說起來我偷偷聽說，好多女生在利用赫頓之眼祈禱愛情呢！”

        愛琳還沒有從凄愴中回過神來，用一種“這有哪里值得驚奇嗎”的眼神木然看著她。

        什么眼神嘛，卡蘿氣得要死，手里的勺子都掉回了鮮魚湯的湯碗里：“可她們祈禱的對象好多都是維德閣下！維德閣下啊！”

        哦了一聲，愛琳還是不為所動，自作聰明地用她稀缺的常識進行推理回道：“畢竟是維德閣下啊，哪怕他已經結婚了，恐怕也有的是人想當他的情人。”

        卡蘿震驚臉：“！！！”

        愛琳頓了頓，看著卡蘿扭曲的面孔，明白了過來，又道：“不過學校里的淑女們不該有這樣的想法，如果需要有人去提醒的話，我可以去找翠西亞教授。”

        “愛琳夫人！！！”卡蘿忍無可忍地拍了桌子，另外兩個人都被她嚇了一跳。

        漢娜在一旁勸她：“好了好了，卡蘿，夫人沒有常識又不是第一天的事情，你干嘛要去計較。”

        愛琳：“……”謝謝，她都聽見了。

        “愛琳夫人，你難道都沒有一點占有欲嗎？”卡蘿雙手撐著桌子湊到她近前，逼得愛琳往后靠。

        這可就很冤枉她了。愛琳嚴肅臉：“我是不會讓出妻子的位置的。”

        “沒救了啊！！！”卡蘿哀嚎。

        愛琳：“？！”

        漢娜圓場似的和愛琳說道：“愛琳夫人只是不會說出來而已，你看維德閣下時常來接送夫人，明顯是感情很好的，愛琳夫人在家里一定也對維德閣下有很多表示……說起來，您之前送給我們的針織物做得真好，維德閣下他也一定很喜歡吧？”

        天知道漢娜只是隨口一說，想要安撫住暴走的卡蘿，誰知她看到愛琳的表情，不由一噎，捂住嘴弱弱地說道：“愛琳夫人，你不會是……”

        愛琳沉默。

        她們的表情讓她恍惚以為她做了什么罪大惡極的事情。

        “天啊，愛琳夫人……”漢娜扶著額頭嘆氣。

        卡蘿抱著雙臂，很嚴肅地看著愛琳，如一個小大人一般控訴地說道：“愛琳夫人，你這樣完全不合格！有空給我們織東西，怎么能不先給維德閣下織！！”

        “他什么都有……”愛琳覺得她偏心，試著辯解。

        “這是心意的問題啊，心意你懂不懂！”卡蘿恨鐵不成鋼，“你實在是太被動了，你這個樣子鬼才看得出你的心意啊！！”

        習慣于把貪念全都壓抑在等身大范疇的愛琳頭皮都發麻了。

        “請你回去認真思考一下我說過的話！”卡蘿如同面對一個十分不聽話的學生一般嚴苛地命令道。

        “是。”愛琳下意識地挺直了腰，認真地應道。

        陪著文森教授繼續搗鼓賢者之石的研究，回到家后，愛琳叫住了希瑞夫人一起喝茶。

        “夫人，您想要問我什么呢？”希瑞夫人優雅地為兩個人各自倒了一杯茶，坐在天氣漸暗的窗邊小桌旁，耐心地等了一會兒，見面前的女子只是懨懨地轉著勺子攪著紅茶，愁悶地一聲不吭，她不由失笑，主動詢問。

        比起剛見面時那張蒼白而又沒什么表情的臉，如今七情上面的女孩讓她覺得可愛極了。

        “我有一個朋友。”愛琳鼓起勇氣開口。

        希瑞夫人努力繃緊了嘴角，不讓自己笑出聲來：“嗯。”

        “她已經結婚了，一直以來都在要求自己做一個合格的妻子，結果被人說她付出得不夠多。這種時候，她該怎么辦呢？”愛琳雙手交疊，嚴肅地如同在處理什么研究課題。

        希瑞夫人的表情古怪，聲音也有隱約的顫抖：“哦，那么你的朋友自己是怎么認為的呢？”

        “她自己……”愛琳沉思了一會兒，望著外面暗影重重的冬夜降臨，薄唇微抿，有些茫然，“什么算是夠，什么算是不夠呢？”

        希瑞夫人見狀，不再逗她了，柔和了語調緩緩說道：“夫妻之間，從來沒有什么世間認定的標準，重要的不是別人怎么看，而是你想不想要去做，而對方又覺得夠不夠。如果兩個人都很滿足，當然不用去理會別人怎么說。”

        “你……咳，你的朋友，她滿足于現在的關系嗎？”她溫聲問道。

        愛琳默了默，若有所思。

        晚間飯后，她和維德照常在客廳里坐著，他在看著書信，她則織著東西。靜默了一會兒，維德感受到視線，不由抬起頭來：“怎么了嗎，愛琳？”

        愛琳下意識地用袖子把手里的毛線球藏了藏，心跳快了兩拍：“沒什么。”

        “你可真奇怪。”維德失笑，搖搖頭。

        見他重新專注于書信，愛琳松了口氣，低頭看著手里的針線，耳朵莫名其妙地發燙。

        維德不動聲色地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藏起來的針線上溜了一圈，眼神微沉。

        靜謐的夜色中，本來一切都是安寧的，忽然桌子輕微晃動了一下，維德的筆尖微微一滑，緊接著，劇烈的顫動搖晃著整座房屋，燭火亂抖，他一怔，霍然扔下筆站起來，張開手：“愛琳，過來！”

        愛琳呆了呆，明白過來——又是地震！她依言小跑著撲到了維德身邊，他緊摟住她，兩個人一起蹲在了桌子底下。

        這次的地震持續的時間無比久，偶爾能聽到重物墜地的聲音和尖叫跑動聲。愛琳眉間輕鎖，縮在他的懷里，被他有力的手臂緊緊環繞，頭頂是杯盤隨著抖動碰撞的聲音。

        在那一刻，愛琳有種奇怪的感覺，仿佛世界全都毀滅了，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她下意識地摸索著探尋，維德察覺到了她的意圖，伸出大手握住她的手，她掙了掙，改成相扣的姿勢，臉貼在他結實的胸口，聽著他的心跳。

        他大概是覺得她害怕了，輕吻著她的臉頰，低聲告訴她：“愛琳，愛琳，有我在。”

        愛琳默默點頭，他就更珍愛地抱緊了她。

        其實她沒有怕，只是這一刻，她想著，如果她什么都不做，她一定會后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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