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琳暈乎乎地走到了舞池中，站在了公爵對面，提起裙擺屈膝行禮，整個人輕得像是隨時會起飛的棉絮，公爵探究似的深沉目光都已經無法再拌住她。

        稍作休整后，樂隊奏樂，華麗的樂曲如彩緞妝點著輝煌的舞廳，穿著光鮮、飾有珠寶的男女們各自向前一步，彼此接近，隨著音樂翩翩起舞。

        舞池中雖然有一對對男女，但理所當然的，幾乎所有目光都落在了愛琳和公爵身上。

        男人雄壯，眉眼沉沉，穿著寶藍色的禮服，如同壯闊而暗藏激烈的海洋，有著能夠承接一切的心胸，舞姿；

        女人纖細，五官精致，層層疊疊的紅裙如怒放玫瑰，襯得肌膚比雪還要白，裙擺隨著步伐如同浪花一般綻放，進退之間似要勾走人的魂魄。

        “愛琳·魯伯特沒有出現在社交場合中，舞技竟然這么好。”

        “什么啊，明明是公爵引導得好！！”

        “公爵第一支舞為什么要邀請愛琳夫人？”

        “國王把他們招了過去，人就在面前，公爵只是順勢邀請吧。”

        “就算是這樣，也該更加慎重地選擇第一支舞的對象啊！公爵他不是來寂夜找新的妻子聯姻的嗎？”

        “你是覺得自己白做準備了吧！你這條裙子我從來沒有見過呢。”

        “只是湊巧罷了，倒是你，怎么今天如此多心呢？”

        人們竊竊私語，女士們用扇子遮擋著嘴唇，雙眼含笑明嘲暗諷，彼此之間互相捅心窩子毫不手軟。

        對于這群終日閑得無聊的貴族女士們來說，舞會很大程度上就是炫耀自己的美貌、身材與魅力的平臺，爭奪的就是出色的男士的注意，一場舞會誰是勁敵、誰是獵物，有經驗的人真是一眼就能分辨出來。

        被愛琳搶走第一支舞雖然很不開心，但反正愛琳不是社交圈里的常客，更關鍵的是怎么從這群老對手中脫穎而出，成為公爵大人的下一個邀請對象。

        與此同時，也有人悄悄盯上了別人。

        “既然公爵和愛麗夫人在跳舞，那么維德閣下他豈不是沒有人陪伴？”

        “是啊，今天的舞會上男士不夠多，正是需要維德閣下邀請女士的時候呢。”

        公爵當然是稀缺緊手的，但維德·羅德尼憑著那張英俊的臉和結實的體魄，一直是女士們愛慕的對象。

        小孩子才做選擇，成熟的貴族女性當然是全部都要。

        并不知道自己被悄悄盯上的維德閣下，此時正陪伴著國王與別的勛貴說話。

        他久經鍛煉的身軀在修身的晚宴禮服下顯得挺拔修長，寬肩窄腰，腿長而直，金發燦爛，碧眸如寶石，英俊挺括的眉眼叫人心醉，如劍一般正直坦蕩的氣質和那抹優雅溫和的微笑，讓他就算只是站在那里，都會吸引無數垂涎的視線，男女不論。

        盡管不時有人送來熱辣直接的視線，他卻都恍若未覺，最后反倒是國王撐不住了，裝模作樣地聊了幾句以后，手肘戳了戳維德，擠眉弄眼道：“好了，維德，你既然來了，就快點去邀請女士們吧，我看她們都迫不及待了。”

        維德笑笑：“許久沒有和陛下說說話，我更愿意在這里陪著您。難道陛下這就已經厭煩我了嗎？”

        “我哪里敢厭煩大名鼎鼎的寂夜綠寶石啊。”國王揶揄道，“只是那群女士們仇恨的視線讓我非常難過，她們為什么就不能用火熱的眼神看著我呢？”

        “或許是因為我只愛著一個人，而國王陛下身邊的美女太多了吧。”維德輕松地回敬，“如果國王陛下愿意把心交給某個特定的人，那么今天在場任何一位男士都不能夠比您擁有更多的愛慕。”

        國王果然被逗樂了，拍著肚子說道：“那我只能忍痛把女士們的愛慕都暫時寄放在你這里了。”

        他頓了頓，見維德微笑著不為所動，剛剛那句只愛著一個人不知敲碎了多少豎著耳朵偷聽的女士的心，他一邊感慨這家伙真是和他父親如出一轍地冷靜又冷酷，一邊壞心眼地想看看他變臉。

        就問道：“我之前聽魯伯特家的奧帕長老說，愛琳不太適應社交場所，一直不肯放她出來，從前見她的時候也是怯怯的，現在一看，她適應得很好嘛，這莫非是嫁給了你的緣故？”

        他見維德嘴唇不自覺地抿了一下，不由大樂，繼續說道：“哎，每天在家里對著你這張臉，愛琳果然鍛煉了出來呢，你看她對著頭一次見面的公爵都能從容面對——哎呀，你快看，他們說話的樣子真親切，我就說嘛，公爵肯定不會隨便欺負你們家的夫人的，這下可以放心了，是不是，維德？”

        國王喜滋滋地觀察著他，于是如愿以償地看到這位完美得不像個年輕人的端正騎士神色不受控制地暗了下來，頓時樂得幾乎想拍手大笑。

        維德知道，這位國王純粹就是沒事找事干，故意逗人玩。

        喬治和杰西貴為王子，卻有那樣奇葩的性格，絕對是有原因的，雖然國王絕不承認。

        這么多人在著看他，他應該從容、應該淡定、應該機智幽默地應對著國王的話，就像是他所受到的教育一樣，絕不漏出一絲多余的情緒。

        可他視線不自覺地被舞池里那抹鮮紅的身影勾去，看著她在公爵的引領下舞姿綻放，間或說著什么，神情從緊張到放松自如，他心里起了一絲不該有的氣悶，頭一次懷疑費勁心思讓她融入社交圈，是不是正確的決定。

        如果只是連一個這輩子見不到幾次的公爵和她跳舞都讓他覺得難以忍受，她進入這個圈子以后必然會面對的舞蹈邀請，心照不宣的親密調情，沙龍里的殷切愛慕，他要一一全都咽下嗎？

        如果日后愛琳如任何一個貴婦一樣，獨立行走在社交場合里，他真的能放心嗎？

        不用到那個時候，維德現在就知道答案。

        然而，形容親近地跳舞的兩個人與旁人想的完全不同。

        剛開始跳舞的時候，他們沒有人說話，公爵沉默地引導著愛琳生澀的舞姿，而愛琳則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投注在了不要讓高跟鞋掉下去然后遺恨千古這件事情上，壓根沒有感覺兩個人一言不發有什么不對。

        曲過了三分之一，才忽然聽到頭頂傳來一道低沉的聲音：“愛琳夫人，感謝您接受我的邀請，我能感覺得出來，剛才若不是照顧我的名譽，你會立刻拒絕我。”

        愛琳一驚，注意力斷裂，這時本該是一個旋身，卻腳步一頓，錯了一個拍子，她心里一緊，公爵卻順勢攬著她的腰帶著她一轉，把節奏重新找了回來。

        她松了口氣，心臟還在怦怦跳，也不知是因為舞步錯了還是因為他過于直白的話。

        “該是我向您道謝，能和公爵大人跳舞，是在場所有人的榮幸。”愛琳垂眸說著干巴巴的話。

        嗯，一個合格的貴族婦人當然不能給家族帶來麻煩。

        公爵卻并不理會她的話，用他慣有的獨斷專行的語氣繼續說了下去：“我卻是必須不顧你的意愿，要邀請你的。我這次來寂夜，主要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你，愛琳·魯伯特夫人。”

        愛琳：“……”

        哦。

        哈!

        唉？

        她霍然抬起頭，顧不上過于親密的距離，傻傻問道：“不好意思，公爵大人，我可能聽錯了……”

        “我很難單獨和你說話，真正能夠和你對談的機會只有跳舞的時候。如果一支曲子沒有說完，我會用兩支曲子。”公爵不容置疑地說道，語氣冷絕，談話時就像是跳舞一樣，牢牢地掌握著主動權，不給愛琳留下任何余地，“我剛才邀請你去城堡里，并非只是為了答謝你對簡的照顧——我不希望你誤會，我對此是非常感激的，但這是兩回事。”

        “……”愛琳已經放棄了說話，只是木木地在他掌下當一個木偶旋轉跳躍，她覺得公爵大人一定可以一個人完成對話的。

        “我的領地里有一個狩獵場，自古魔力充沛、水草茂盛，有多種罕見的各類魔獸，是絕佳的狩獵場所，曾經是專屬于王室的狩獵場所。”

        愛琳忍不住問道：“可是現在它在您的手里？”

        公爵垂下沉沉的眼眸，忽然嘴角微勾，不茍言笑的臉上就多了幾分叫人心驚肉跳的意味：“我有很多可以敷衍你的話，但是為了讓你信任我，也為了讓我們省去無用的社交辭令，讓我簡單點回答吧——哪怕是國王，也要為了他的欲/望付出代價，他曾經為了戰爭征稅，于是我們就拿走了應該拿走的部分，包括這片狩獵場所。”

        啊……愛琳眼神空了，她后悔了，她就不該問的。

        她根本不想聽這些麻煩的權力斗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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