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讓再次清醒過來時，發覺自己身處女帝燕云的青冥宮之內。

        青冥宮他來過，但是并沒有探查到所有的區域，畢竟青冥宮不僅占地甚廣，而且大部分區域是禁止低階侍衛進入的。

        此地深處內宮，四周守衛森嚴，要想離開此地絕非易事。

        奇怪的是，郁讓并沒有被鎖住，而是在一間廂房中的床上醒來的，他頭疼的厲害，左半邊臉好像失去了知覺，口水流了滿下巴。

        郁讓爬了起來，隨即便從一旁的鏡子中見到了自己腫的像個豬頭的半張臉。

        “夜十三這家伙……沒想到那么厲害……”

        他一邊想著，一邊四下查看，盤算著如何才能從此地脫逃。

        也就是一會兒的功夫，門被打開，夜十三走了進來，他身后還跟著一個身纏繃帶的少女。

        少女笑盈盈地指著郁讓：“十三叔，看，我說他醒了吧！”

        夜十三道：“算我輸了，你會心靈感應，以后不和你打賭了……”

        少女剛要撒嬌，忽然被激動起來的郁讓搶去了焦點：

        “夜十三！你要殺便殺，我乃誅燕義士，絕不會貪生怕死！”

        他話還沒說完，只見房間里一個凳子飛上半空，嘩啦啦一下被凌空肢解成了無數碎片。

        夜十三往郁讓面前一坐，木屑如飛塵一般暴雨而落：

        “我要殺你，你早就死了！知道你和聶震一樣，是不是怕死的人，所以才來和你談一筆買賣。”

        “呸！我郁讓不僅不怕死，更不會受燕云的賄賂，為虎作倀！”

        “燕云已經死了。”

        “……哼，那是她罪有應得！我應該再補幾刀，才能解心頭之恨！”

        “我說的是，燕云在一年多前就死了。”

        “什么？！”

        接著，夜十三原原本本將當日的情況訴說一遍，同時也毫不忌諱的說自己并非此界之人，而是與燕云有著奇怪淵源的異界人。

        當然，夜十三也沒有全盤托出，比如青冥煉成陣這事就說不得。

        郁讓聽罷，足足有一柱香的時間一言不發。

        夜十三見狀，當下起身，開口道：“你隨我來！……銀兒，讓侍衛通傳，就說我要覲見燕云殿下。”

        “是，十三叔！”

        時間不大，郁讓跟隨夜十三進入青冥宮正殿，只見珠簾之后端坐一個窈窕女子，雍容華貴，這不是燕云是誰？！

        郁讓一口怒氣剛要爆發，不知不覺被夜十三搭住了肩頭：

        “急什么？”

        正殿大門緩緩合上，再看珠簾之后的女子居然從寶座之上站了起來，碎步來到夜十三面前，深深施禮：

        “奴家緋月，見過夜大人、郁讓壯士。”

        郁讓行刺之時從未細細觀察，如今在這般距離之下，他聚睛一看，不由得大吃一驚。

        這女子果然不是燕云！

        夜十三道：“郁讓，你若是再不信，可去寶座后一看。”

        郁讓看看夜十三，又瞅瞅緋月，當下大步上前，來到寶座近前一看，更是顛覆了一切認知。

        寶座之后乃是一具水晶棺材，棺材里赫然放著一個少女的人頭！

        正是女帝燕云！

        郁讓跌坐在地，口中喃喃自語：“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我們所受的苦難，我們這些兄弟的仇恨……”

        夜十三走了上來：“郁讓，你是‘誅燕’的骨干成員，如今燕云已死，你們這班兄弟想好怎么辦了嗎？”

        郁讓沉默不語。

        “誅燕”是最近幾十年興起的地下組織，大多都是燕國西部人，他們不是被邪魔侵占了家園導致流離失所，落魄困頓的莊稼漢，就是在各地殘暴的官府壓榨下鋌而走險的讀書人。

        這幫人從五湖四海匯聚而來，懷著對燕云的刻骨仇恨，成立了“誅燕”。

        “誅燕”發展迅速，短短幾十年間經歷朝廷數次圍剿，可每次圍剿之后參與的義士們不少反增，以至于發展成擁有幾十萬人規模的大型組織。

        “誅燕”組織嚴密，人員隱蔽，平時分散在各行各業，關鍵時刻則揭竿而起，令各地官府都十分頭疼。

        甚至，發展到如今，云都的青冥宮之中都有了“誅燕”的人馬！

        可以毫不夸張的說，在燕國空洞強大的外表之下，“誅燕”已經成為了所有暗潮勢力之下涌動的，能夠顛覆燕國的最強大的勢力！

        郁讓正在發呆，又見夜十三在查看緋月的傷勢，只見女子頸部一道可怕的傷痕環抱半脖，看著都十分滲人。

        郁讓清醒了過來，他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褲腿，頭也不回的走了。

        “郁讓，你去哪里？”

        夜十三叫住了他。

        “燕云已死，誅燕兄弟的大仇已報，我要將義弟聶震的尸骨帶回去，好好安葬。”

        “燕云是死了，可浩劫還沒有過去！”

        “此話怎講？”

        “燕國如今北有妖獸大軍，西有邪魔進犯，若是此時燕國崩潰，燕人所遭受的苦難必將百倍于燕云瘋狂之時！”

        郁讓站住了。

        他可不是傻子，能夠混到燕云身邊并行刺的角色，怎么也是個智勇雙全的人，夜十三一句話就點醒了他。

        “夜十三，這就是你說的買賣？”

        “郁讓，你是燕國西部的農人出身，而且誅燕又是僅次于燕國國力的第二大勢力，如果你們能前往西部抗敵收復家園，我想我能提供你們所需要的一切物資。”

        郁讓瞇起眼上下打量了夜十三一番，這是他頭一次那么仔細地看一個男人。

        “西部的那一場阻擋了邪魔的大洪水，就是夜十三你的杰作吧？”

        “那也是不得已而為之，等戰事停歇，我會親自向受災的百姓賠罪、祭祀，告慰亡者！”

        夜十三這番話陳懇切實，郁讓嘆了一口氣：

        “夜十三，其實老百姓根本不介意誰當皇帝，只要能讓百姓安居樂業，生有所養，老有所依，而不是除了橫征暴斂之外，所有的一切問題都讓百姓自行解決——甚至動輒以莫須有的滋事之罪動刑。”

        “百姓需要的，僅僅是一個正常的，有血有肉的皇帝。會笑會怒，會失敗也會成功的皇帝，但這一切，首先取決于他是人，他同樣的也能平等地把百姓當成和他一樣的人！”

        “燕云不是一個凡人，她文治武功十全圣譽，天下沒有人膽敢違抗她。可即便不是凡人，也無法做到萬事正確，一個上知天文地理，中知財經武略，下知農耕蠶織的，不是騙子就是暴君！”

        “而你……夜十三……”

        郁讓說了一大番話，最終牢牢盯住夜十三的眼睛，吐出了幾個字：

        “我看不透你。”

        夜十三笑了，他明白郁讓是什么意思，應道：

        “我是什么樣的人，百年后自有公論。可我這人有個毛病，只談當下，不說未來。這筆買賣，你到底做不做？”

        郁讓轉過身，不再看夜十三，大步離開了。

        郁讓開門離去的那個瞬間，夜十三分明看見一只焰鬃吊睛，凜凜威風的猛虎回頭朝自己望了一眼。

        幽靜的大殿中落下郁讓擲地有聲的低音：

        “誅燕余焉，歸鄉燕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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