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水臺，水繭冰球內。

        夜十三陷入迷茫之中。

        他明白祝囚所說一切，卻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什么或怎么做才能抓住“天缺”，以及——如何才能“隨心所欲”。

        對夜十三來說，所謂的人生從來不是隨心所欲的，相反倒是一條曲折而痛苦的道路。

        無論是早逝的父親或爺爺，還是拋棄他的母親，甚至是整整二十年的瘋人院經歷，這一切造就了夜十三生性無法也不可能隨心所欲。

        有那么一小會兒，夜十三甚至想，管他什么天缺，無論是逆天而行還是改變命運，做到了又如何？倒不如把眼前手邊的事先做好再說！

        想想看，雖然解決了黑山的妖獸問題，可在西面還有未知邪魔的存在，恐怕伊青和游龍兒正在對付它們吧！

        嗯，倒不如先把邪魔給解決了，再想辦法回到外部世界，至于天缺么，就順其自然吧，反正自己本來就是個凡人，也不指望能成仙或長生不老什么的。

        夜十三腦子里亂哄哄的，各種念頭和思緒紛雜而來，雖然有祝囚出主意，可他卻無法改變夜十三執拗的想法，或者說由于祝囚也是第一次碰上天缺，即便是貴為天人的他也得抱著石頭過河。

        慢慢地，包裹夜十三的冰球壁被水流沖刷的越來越薄弱，外界的聲響傳了進來。

        那是尤憐的怒音：

        “怎……怎么？！我們就不能自私一些嗎？尤麻姐姐，要是換了你，你愿意以死遠離夜大人，還是與他相伴一生？哪怕我們有愧于他？！”

        尤麻說的中肯，卻略顯違心：“話是這么說，可你有為夜大人想過嗎？他本就不是此界之人，自然是想要回到家鄉去。即便我等裝作什么都沒發生，他依舊是有辦法找到歸途的。”

        尤憐反駁：“是的，夜大人終歸會回去，可我才不要連他的身都沒近過就莫名其妙去赴死！我尤憐不怕死，哪怕為了夜大人的愿望與此界一同化作灰燼也心甘情愿！我……我只是想要一些值得回憶的東西，難道不行嗎？！尤莉姐姐，你曾經也是這么對我說的吧！”

        尤莉聲音低沉：“我……我也不知該如何是好。我姐妹三人皆不懼死，可若是夜大人破陣離去，此陣萬物俱滅，若干年后我真不知道他還會不會記得我們……”

        尤麻嘆道：“我明白你們所想，哪怕夜大人要我們的心肝，我們也會毫不猶豫，可現實擺在眼前，我等不能為了滿足自己而耽誤了夜大人！他絕不是薄情寡義之人，說不定外部世界還有更重要的事和人在等著他……”

        聽得這一句，尤憐突然像是失了魂，喃喃道：

        “……是啊，尤麻姐姐說的對……說不定對夜大人來說，外界有更重要的事和人……”

        說完這一句，她低下頭，嚶嚶嚶地小聲哭了起來。

        尤麻和尤莉垂手矗立兩邊，寂寥靜言。

        不知道是由于吃了蓬萊赤果還是鮫族融血圣膏加持的關系，夜十三隔著幾寸厚的冰壁，聽的清清楚楚。

        他完全明白鮫女們說的意思。

        在生與死，合與分之間，一百個人有一百種想法，人活一世，為自己多打算一些天經地義。

        何況，鮫女們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這一點小小的自私壓根就算不上奢侈，相反倒有一絲悲壯的意味。

        夜十三輕輕嘆氣，有一種奇怪的想法在他心胸中升騰，伴隨著這個念頭迅速升華，他渾身也好似著了火一般熱了起來。

        就聽得幾聲“喀嚓”脆響，冰球土崩瓦解，化作數道水流四散退去，夜十三一步落地。

        他從未有過如此自信，開口道：

        “你們放心，我絕不會讓此界生靈煙消云散！”

        三女驚呆了，原來方才說的話居然全部被夜大人聽見了！

        又聽得夜十三道：“的確，外界有一個對我來說很重要的人，我必須去救她！但我不會因為這個理由，就犧牲掉你們，以及此界眾生！”

        “夜大人！”

        三女心潮澎湃，哽咽難抑。

        “所謂去留問題，你們不必擔心，這對我來說并非是一個兩難的選擇，因為我夜十三從今日起不會再被天道束縛，它要我選，我偏不選！”

        一旁響起化濁低音，此刻的他似乎被夜十三寥寥數語點醒，羞愧難當：

        “夜先生，龍仙于小神有開智之恩，而您……您乃是小神的機緣造化！”

        說著話，化濁朝夜十三一拜，夜十三連忙把他攙起來：

        “你這是干嘛？！黑山一戰若不是你把我們救回來，或許我早就沒命了，應該是我謝你才對！”

        “區區舉手之勞，何足掛齒！”化濁擺擺手，滿臉真誠：“小神本以為此界無解，夜先生必定會在去留兩難之間做一番抉擇，卻怎么也料不到夜先生并不做選擇，而是自辟第三徑！如此大智慧，小神受教了！”

        夜十三反倒不好意思起來，他將視線投向三女：

        “若不是你們，或許我此刻還在迷茫之中。如今的我，才是真正脫胎換骨——尤憐、尤莉，尤麻，我夜十三無論身處何時何地何種境遇，絕不會忘記你們！”

        三女一聽此話，猶如心弦撥動，更是情難自制，抱作一團，齊聲大哭起來。

        化濁出來安撫眾人，又對夜十三道：“夜先生，接下來如何安排？請吩咐！”

        夜十三道：“去西州城！我能夠感應到那邊發生了不得了的大戰，必須盡快趕去！”

        三女齊聲道：“夜大人！那我們呢？！”

        “你們去取那三枚陣物晶石——小心保護，我不是要毀了它們，而是另有他用！”

        鮫女們精神一振，瞳光大放，趕忙低頭行禮：

        “夜大人！我等必定竭盡全力，誓死奪寶！”

        夜十三笑了：“不，我要的是你們活下去，而不是丟了性命！我說過，你們的命，我保了！”

        三姐妹中，唯獨尤憐知道這句話的出處，她的臉紅到如同火燒，一直彌漫至整個白皙的前胸和肩膀。

        鮫族中沒有“愛”這個字以及相關的說法，鮫人們一般都是通過家長指定許配的，但在這一刻，尤憐突然明白了什么是“愛”。

        “愛”是一種力量，是一種感覺，這種無法言喻的體驗作用在尤憐全身上下，令她從靈魂深處都開始顫抖！

        此刻，她能知道的唯一一點便是：

        自己的心永遠屬于了面前的男子，再也不是肉體的一部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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