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泰斗罵罵咧咧的，整個人頓時沒了仙風(fēng)道骨的氣場，活脫脫變成一個市井大爺。

        伊青不由得笑了：“其實你也不用郁悶，正因為有那么多完全忽視客觀、不講邏輯的人，才會整天做大夢，對權(quán)貴的命令無條件吹捧和服從，不是嗎？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豬才更好管理，就算把真相展開在他們面前，都會置若罔聞。”

        孫泰斗意味深長地看了夜十三一眼：“伊小姐身為俗世人，卻能洞察事物本質(zhì)，難得難得！怪不得能在夜先生身邊……”

        伊青被孫泰斗的高級恭維逗樂了，說實話像這么個小老頭，居然如此會說話，光是情商就足以碾壓絕大部分人，真是不得了！

        三人沒聊幾句，花間到了。

        這次會面與上一趟截然不同，花間帶著不少保鏢，每個人的肘下和腰間都微微鼓起，很明顯是帶了家伙。

        而花間本人也一改穿衣風(fēng)格，他戴著一頂鴨舌帽，盡量遮住鼻根以上部分，外面還套著一件黑色長外套，看起來十分低調(diào)。

        “夜先生！”

        花間將保鏢們都留在門外，上來就與夜十三握手。

        夜十三站起，禮貌性地握住了花間的手。

        這一握不要緊，忽然四周景色褪去，漆黑的虛空如同油漆一般霎時占滿整個視野，夜十三看到了面前的幻象。

        一團(tuán)人形煙霧！

        這正是當(dāng)初夜十三與花間在盧家第一次見面時，親眼所見的場景那樣，花間幻化成了一層霧氣！

        唯一的區(qū)別是，這一回夜十三看清了這團(tuán)“霧”到底是什么——這是一個由霧氣組成的怪異子宮！

        子宮內(nèi)那朦朦朧朧的灰白色尖腦袋怪物，是鯊魚！

        準(zhǔn)確地說，是鯊魚幼崽，而且不止一條。

        它們正在子宮內(nèi)互相追逐、廝殺、啃食！

        夜十三忽然想起來了，自然界中的鯊魚的確是這樣，它們在母親子宮內(nèi)成型，然后相互廝殺吞食，只有最強(qiáng)最兇猛的后代才能擁有存活出世的資格！

        因為，這世界的惡意，遠(yuǎn)遠(yuǎn)要比母親子宮要來的更可怕！

        “夜先生？”

        花間輕喚一聲，夜十三如夢初醒，他有些明白自己看到的代表什么了，開口道：

        “花間，你最近是不是碰上什么麻煩了？”

        如此單刀直入的問題出口，花間便下意識地壓了壓帽子，但下一刻，他又有些釋然，一把將帽子脫下。

        夜十三一看，只見花間的腦門上一個烏青發(fā)黑的大包，腫起老高。

        花間道：“這是我同父異母的姐姐給的下馬威。”

        夜十三不想接這個話頭，因為花間接下來肯定說的是要夜十三幫忙奪取家主之位，夜十三自己的事都忙不過來，壓根就沒功夫幫花間解決問題。

        倒是伊青突然插話：“堂堂花家少爺，也會有無處伸冤的時候？”

        花間低沉道：“伊警官，哪怕你是最高級別的保密單位退役，也不是在一間小小的公安分局里受盡冷眼和排擠？這世界永遠(yuǎn)有比你權(quán)勢更大，能力更強(qiáng)的人存在！”

        沒想到這小子伶牙俐齒，伊青吃了一蹩，一時說不出話來。

        又聽花間道：“夜先生，您這是想明白要與我聯(lián)手了嗎？還是說……另有打算？”

        夜十三望著花間：“原本是另有打算，不過么……我倒是有些改主意了。”

        “哦？”

        伊青吃驚地瞪著夜十三：“你搞什么？難道不去找香草了嗎？”

        花間倒是很平靜：“愿聞其詳。”

        夜十三道：“正如你所說，這世界永遠(yuǎn)有比你權(quán)勢更大，能力更強(qiáng)的人存在……那么花間，你有沒有想過，無論我是否幫你，有朝一日你得到了家主之位，又能怎樣？”

        “哪怕是身為東土四大家的花家家主，也是被另外三家所制衡，更別提即便你再有錢，還是得聽槍桿子的話。到時，若是你再被欺負(fù)，你還想立國不成么？”

        “好，哪怕你富甲一方，真的圈地立國，又如何？世上強(qiáng)國林林，你需要多少財力人力才能與之抗衡？哪怕強(qiáng)如北雄，也在國際上被多方牽制，并非一家獨(dú)大！屆時，你是不是又想要統(tǒng)治整個星球了？”

        “我不去分析你能不能做到，而是如你所說，無論在何種情況下，永遠(yuǎn)有已知或未知的存在足以碾壓，消滅你。而且，未知的對手往往比已知的對手來的更可怕，更具威脅。”

        一旁垂手侍立的孫泰斗干咳了兩聲，似乎是在提醒夜十三別說不該說的東西。

        夜十三止住話頭，靜看花間。

        花間臉色陰沉，因為夜十三的這番話倒是真正觸動了自己，有那么一剎那他甚至感覺人生無趣極了。

        殘酷的現(xiàn)實在于，什么成為世界最富最強(qiáng)最牛逼只可能存在于無腦小說中，在真實世界的邏輯法則下，無人能夠為所欲為，哪怕你是八零后手握核武器按鈕，這世界也不會按照你的意愿運(yùn)行。

        從某種程度來說，夜十三展現(xiàn)在花間面前的是一條名為“循環(huán)”的死路，一旦上路，便再也無法回頭，只能永恒往復(fù)，直至滅亡。

        正如歷史上無數(shù)赫赫有名的帝王、皇朝，無論有多么強(qiáng)大輝煌，最終都會迎來落幕的那一天——而且大多數(shù)國度的結(jié)局都伴隨著血腥和恐怖。

        無論是江山一統(tǒng)的王國，還是萬歲萬歲萬萬歲的偉人，掌握人世間最無限權(quán)力的存在也都無法逆轉(zhuǎn)自然規(guī)則。

        花間許久不語，最終吐出一句：“可是，我的仇還沒有報！”

        夜十三笑了：“好，那就報完仇，然后放手，你覺得你能做到嗎？”

        花間又不說話了。

        在一旁的伊青卻被夜十三的想法深深打動，不由得暗嘆，夜十三經(jīng)歷了這么多居然一點兒都沒變，他的理想依然是過一種安靜與世無爭的生活。

        東晉的靖節(jié)先生在《飲酒》中寫道：結(jié)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yuǎn)地自偏。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這正是夜十三心境的最佳寫照。

        以夜十三的能力，想要過上大富大貴夜夜笙歌的日子并不難，世俗的燈紅酒綠紙醉金迷距離他只有一步之遙。

        哪怕算上在青冥煉成陣中的時間，不惑之年尚未來臨的夜十三已然早早看透了世界，悟透了人生。

        是的，對夜十三來說，除了完成許多承諾，找回香草之外，最重要的是體驗漫漫人生，感受這世間的美好一切。

        伊青又望向花間，他顯然與夜十三是截然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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