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十三在一團好舒服的霧氣中沉浮。

        四周微微亮著，這是一種奇怪的光暈，不亮也不暗，剛剛好閉著眼也能夠感覺到的程度。

        慢慢地，他能夠感覺到身邊有人在動。

        就像是好多年以前，自己躺在病床上，不知是父親、爺爺還是醫生在身旁時，那種安心的感覺。

        可是，哪怕是如此安寧、安全和安靜的環境，為何自己的心卻在隱隱作痛？

        不，似乎不僅僅是心在痛，渾身上下也都痛到了極點，那種皮膚掀翻、肌肉撕扯，神經寸斷的痛覺，一股腦地推翻了平和安逸的氛圍，完全籠罩了夜十三。

        睜開眼，夜十三的面前，是那光怪陸離，只剩下半分人模樣的奧洛夫男爵。

        這是一個充斥了瘋狂與殺戮的世界。

        而夜十三他自己，正緊緊握著截杖·潼關，無窮無盡的可怕沖擊則瘋狂轟擊著周遭一切！

        十八千相統統伸長，團團凝聚，化成子彈頭一般的氣障，將所有的沖擊牢牢頂住。

        金色的光輝猶如天火狂燃，被對方的可怕沖擊波刺激的瘋狂搖曳。

        夜十三可以看見組成十八千相的怪異觸手紛紛發出哀嚎，慢慢變薄，變得脆弱——接著嘭一聲，一只“怪手”折斷后迅速分解，煙消云散，之后又是一只……

        每一只怪手的消失，都仿佛抽離了夜十三整個腦殼的神經，引起渾身上下的劇痛與痙攣。

        但是夜十三卻完全感受不到痛覺，因為他心中的痛已經覆蓋了身體所有的感官。

        是的，就連他自己也不明白心為何會那么痛。

        此時此刻，夜十三突然想到的卻是那個“鬼僧”百目鬼俊英。

        當初他為了拯救殘間小野而拋棄信仰轉投沙門，一路腥風血雨直至無惡不作時，他的心也是這般痛么？

        但是我夜十三并沒有做什么壞事啊，為何心會如此痛？

        記憶之中，好像忘記了什么……好像有個什么重要的人，是的，好像是有那么個人……但是……她是誰呢……

        撕心裂肺之中，他醒了。

        全身的痛覺和陰郁一掃而空，夜十三突然發現原來是身邊有個“人”一直在嘆氣，把自己給煩醒的。

        再一次睜開眼，夜十三頭一次清清楚楚見到了身邊之“人”的相貌。

        祝囚。

        夜十三與祝囚相伴三十多年，今日是頭一次真真切切見到他本尊的樣貌，再沒有霧氣與光輝在二人之間遮擋，如今的會面就像兩位老友。

        “十三，你醒了？”

        “嗯，我昏迷了多久？”

        “三天三夜。”

        “欸？那么長時間？”

        “十三，為師要同你說一件事。”

        “什么？”

        “為師與你的約定，怕是無法完成了。”

        “怎么會……”

        “別急，先聽我說。為師這幾日一直在復盤，在考慮你我的未來。只是實在可惜沒什么好給你留下的，或許聽聽為師的分析和忠告，能幫你多走一段路吧！”

        “師父……你這是……我們至少還活著！來日方長，以后還有的是機會！”

        祝囚停下了，他像是頭一次審視夜十三一般，上上下下打量著夜十三，說出一句莫名其妙的開場白:

        “忘了也好，忘了也好……但是十三，我要告訴你的是為師在之前一戰中，為了保住你而折損了九相神通。若是沒有天矛相助，恐怕你我早已死于截杖之下！”

        “嚇？？？”

        “十三，你聽為師說，那百里千風的修為至少是元神上境……不，她有截杖·潼關在手，恐怕能夠媲美人仙，擁有半步飛升之力！……而這，是我等族人耗盡一切可望而不可求的境界！唉……為師修煉了整整三元，卻還不如此界一名修士……”

        “人仙……飛升……是什么？欸……百里千風這個名字……有些耳熟？”

        “百里千風便是你我對上的敵手！其他的你不用管，反正對你來說她的存在或許是一道天塹，若你翻過去，便一往無前，能成大道！若是翻不過……不過幸好，你奪到了先天煉形晶，有此物在手或許還有一戰之力！”

        “先天煉形晶？……這是我的東西嗎？

        咦……不是的話……那是誰……誰的？……呃啊！！！”

        夜十三忽然頭疼欲裂，大叫一聲抱住腦袋，瘋狂亂甩。

        祝囚嘆了口氣，將手掌落到夜十三的頭頂。

        夜十三慢慢平靜了下來，但是，他眼中的祝囚又開始變的模糊起來。

        片刻后，夜十三的腦子漸漸清醒，他意識到了什么，難道說這代表自己與祝囚的融合已經快完成了？

        不，或許是祝囚在消耗他自己治愈我！

        祝囚在驚天動地的大站中折損了九相神通，如今十八千相已經變成了殘破不全的術法，恐怕傷及到了祝囚的本源也說不定。

        又聽祝囚道:“十三，為師只能陪你到這里了。若你能信守承諾，就喚醒為師最后一縷元神，助我在熔鑄山顛再入天門！十三，后會有期！”

        夜十三忽然感受到一陣沒來由地難過:“師父……”

        “十三，你按為師所授，不出百年定能執掌神通……只是若你性格使然一意孤行，仍舊要救香草姑娘于水火，那恐怕……”

        祝囚沒有把話說完，或者說他其實是來得及把話說完的，但是他卻沒有再說下去。

        他只是沉默著在夜十三眼前慢慢消失，從腳到頭，最終一丁點兒痕跡都沒有留下。

        或者更像是夜十三的頭頂把祝囚慢慢吸收掉了，直至祝囚按在夜十三腦門上的手也消失不見，死寂的虛空中便就剩下了夜十三孤獨一人。

        “師父！！！祝囚！！！”

        “好了好了，沒事沒事。”

        一句話從真實的肉耳邊，震動耳蝸，傳遞到夜十三的腦神經。

        他這次是真的醒了。

        慢慢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青磚、木梁，蒲床——還有渾身上下那一股腦涌來的瘋狂痛覺。

        這痛楚已經分不清哪兒跟哪兒，反正從頭皮到腳底板，沒有一個地方不在劇痛。

        如此可怕的折磨也使夜十三產生了奇怪的錯覺，那就是“好了好了，沒事沒事。”這句話似乎是從一個很熟悉的人嘴里說出來的。

        但是她是誰，又叫什么名字，夜十三卻完全沒有印象。

        他強忍著定了定神，見到床邊坐著一位黑發白膚，長相極其漂亮卻分不出男女的人。

        奇怪的是，夜十三能夠感受到這人身上散發出極其強烈，猶如滔天巨浪般的“氣”。

        這或許是夜十三頭一次如此近距離直觀地感受到“氣”。

        此人朝夜十三微微一笑，同樣發出不男不女的聲音:

        “夜十三，初次見面，在下凌斗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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