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十三抵達灤梁溝的時候已經快大半夜了。

        其實這段路倒不遠，也就是十多里地，但夜十三不會駕車，老牛也不是人，壓根就不聽他的指揮。

        而唯一會趕車的伊小倩則在老頭兒身邊哭哭啼啼的，像是丟了魂兒。

        夜十三無奈，頭一次當起了車把式。

        他想著抵達灤梁溝后就應該能找到有電話的人家，說不定還能借個手機，只要能聯系上花間，之后一切就都好辦了。

        這么想著，牛車晃晃悠悠地鉆進了山溝里。

        灤梁溝，顧名思義此地曾經是一條大河的河底，只不過好多年前大河改道，河床裸露曝曬，便成了一處不錯的農耕盆地。

        也因河床底部有一道隆起的山梁，此地便因地勢低洼，被稱為灤梁溝。

        牛車進入灤梁溝，借著夜色，夜十三見到村中黑燈瞎火，唯獨曬場上高高掛著那么一小盞油燈，以顯示此地有人居住。

        此時伊小倩倒也平靜了許多，她接過把式，把車停到一戶土屋院內，夜十三則把老頭兒背進了屋子里。

        說老實話，夜十三也是農村出身的，但他從來就沒見過如此貧困的人家。

        這一房三間的土屋，除了一張腐爛歪斜的八仙桌，兩條瘸腿長凳之外，就再沒別的家伙什了。

        睡的是燒火的土炕，墻壁上、窗戶上、房頂都抹了厚厚一層報紙。

        電燈自然是沒有的，唯獨那一盞馬燈被伊小倩掛在了房梁正中，看起來有那么些微暖意。

        忙完了，夜十三想走，卻被伊小倩硬拉著吃飯:

        “夜大哥，你是不是嫌棄我們家窮？”

        夜十三當然沒這么想，但是人家都這么說了，他也就不得不留了下來。

        晚飯是白菜玉米團子配米粉辣椒，伊小倩原本還要殺一只雞，卻被夜十三拉住了——雞棚里一共就那么三只老母雞，一看就知道是為了生蛋而留著的。

        夜十三接口自己信佛不吃葷，這才勸住了伊小倩。

        只不過當熱騰騰的飯菜拿上來時，夜十三才覺得自己小瞧了這位農村姑娘。

        什么白菜玉米團子？明明是“翠玉黃金寶”！

        還有米粉辣椒，簡直可以稱得上是“紅袖浣紗”！

        甚至當下酒菜的幾個小碟，無論是糟鹵毛豆、椒鹽花生還是酸辣蘿卜，一個個口味獨特，清脆爽口。

        這酒，當然更有講究。

        說是自釀自飲，卻是一口入喉，一線冰火！

        所謂舌甜鼻香，甘味回嘗指的正是這種私房酒！

        說實話，夜十三算是吃遍天下美食的了，如今卻在這處不知名的山野村間嘗到了人間絕味！

        幸虧沒讓伊小倩殺雞，否則以她的手藝，那絕對能讓夜十三把舌頭都給舔掉！

        毫不夸張地說，光是這頓飯的味道，就足以登上大雅之堂，那么些個王公貴族很可能一輩子都吃不到那么一口！

        當然，從一個方面說，美食是一回事，而妥妥的美人伊小倩又是另外一回事，她在馬燈微光與美食滋味的襯托下，更顯嬌羞嫵媚。

        或許是夜十三救了他們父女的關系，伊小倩對夜十三格外客氣，不斷地添酒夾菜，問這問那。

        從閑談中，夜十三了解到伊小倩是棄嬰，被養父李老頭兒撫養長大，雖說讀到初中畢業就輟學了，但是卻天生有燒菜的手藝。

        原本伊小倩在鎮上的飯店打工，后來李老頭兒的身體不好，于是便辭工回家，這幾年一只在家照顧養父。

        至于夜十三，他當然就照著李老頭兒的推論編了一段鬼話，說自己失戀了，所以趁著旅游就想跳黃河自盡之類的。

        說到這里，伊小倩像是想到了什么，哎呀一聲跑回了房間，不一會兒捧了一身干凈衣裳出來:

        “夜大哥，這是俺叔的衣裳，他身板和你一般高，不過好幾年前就去世了，就留了一些衣裳下來……如果你不嫌棄……”

        夜十三一看，怪不得，原來自己渾身上下的衣服早就臟的不成樣子了。

        “伊小倩，太謝謝你了，回頭我到家后一定把衣裳錢給你寄過來！”

        伊小倩把小嘴一撅:“俺們之間可別談錢，夜大哥可是俺和俺爹的救命恩人……嗯……還有，夜大哥叫我小倩就好了……”

        隔著門縫，伊小倩的聲音越來越輕，夜十三則手腳麻利地換著衣服。

        他在黃河里翻滾許久，又在山野泥地中走走爬爬，衣褲全臟不去說了，就連內褲都濕透又干透，如今干脆就不穿內褲了，反正外面還有一條褲子。

        只是這一換，夜十三的心就咯噔一下。

        臟衣服里，原本凌斗陣送的那三張符紙，如今就剩下了兩張！

        這一發現令夜十三渾身一激靈。

        他又里里外外，反反復復把臟衣褲統統檢查了一遍。

        沒錯，就是少了一張！

        夜十三一陣慌張，他不斷告訴自己冷靜冷靜，再想想看會不會掉在了什么地方——但是這絕不可能，要掉的話三張就一起掉了，為何就剩那么兩張？

        回想之前發生的事，夜十三的確是有那么一場段時間失去了意識，那期間身邊只有李老頭和伊小倩。

        難道說……

        不，應該不會，這兩個人看起來老實巴交，不像是會偷東西……

        想到這里，夜十三眉頭皺起。

        這件事的確是有蹊蹺之處！

        如今的夜十三神智清醒，他知道自己如果不動用十八千相的話絕不會脫力，如今吃飽喝足，有充足的體力和腦力能夠讓他仔仔細細回憶先前記得的一切。

        首先的疑點當然是李老頭是如何發現自己的，在那個距離上憑借凡人的目力，根本不可能發現自己——因為當時的夜十三渾身泥污，幾乎與地貌特征融為一體，他們是怎么發現的？！

        其次，灤梁溝好歹是個村莊，為何入夜極靜？沒有燈火就算了，或許當地農人田耕，每日休息的都比較早，但問題是，怎么可能連狗叫……不，不僅僅是狗叫，連鳥鳴和蟲鳴都沒有？

        呆過農村的都知道，哪個村子里晚上沒有狗吠？

        有，當然有，無人村晚上絕沒有狗吠！

        換句話說……難道此地根本就不是灤梁溝？！

        夜十三越分析人越清醒，此時他才意識到自己在不知不覺間手腳有一些發軟，而下腹部則似乎有一團火正越燒越旺。

        難道是菜……還是酒？想當初在青冥煉成陣的鮫人族中飲酒，由于鮫人生育率極低，所以酒中都含有天然的強力劑，而如今……

        如今一股奇怪的感覺正在夜十三體內升騰，他知道，自己一定是被人下了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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