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世京對梁諾的要求向來是有求必應，何況只是放蛋糕這點小事，“好，那你先休息會兒，我順便得去趟樓上，和趙醫生再溝通一下。”

        “嗯，去吧去吧。”梁諾眼睛彎成了月牙狀，沖著他擺擺手，巴巴地想著他離開，方便下手。

        看到哥哥行走的背影，總覺得他今天的走路姿勢有些別扭，具體怎么個別扭，一下子又說不太上來。

        不過現在可沒工夫細究這些，她邊留意著輸液管，邊緩慢向靠近柜子的一側挪移身體，終于費勁地夠到了上面的手機。

        按下‘home’鍵后，她才意識到另一個關鍵性問題。

        手機屏幕上赫然顯示著“請輸入指紋或密碼”的字樣。

        她此刻就是那些站在無數個分叉路口的普通人，一端是瞞著哥哥，義無反顧的追逐愛情；一端是及時收手，把手機放回去，裝作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過，繼續做個聽話的好妹妹。

        可既然是普通人，當面臨如此抉擇的時候，通常會被虛假的美好蒙蔽住雙眼，而忽略自己所擁有的小確幸。

        毫無意外的，梁諾選擇前者。

        一口氣試了四個密碼，哥哥的生日，她的生日，媽媽的生日，爸爸的生日都輪番試了一通，結果均顯示：密碼輸入錯誤。

        梁諾焦慮得想要把手機砸碎，現在只剩下僅有的一次機會，如果對了當然萬事大吉，可再次輸錯，手機就會自動鎖定，到時該怎么和哥哥解釋呢？

        要是和他明說了自己的心意，哥哥會愿意支持自己么，還是會和其他人一樣嘲笑她，想要飛上枝頭變鳳凰呢？

        自打她有記憶以來，哥哥更像是她另一位‘媽媽’，從小就言傳身教的告訴她：這個世界上有很多美好的事情值得去爭取，只要腳踏實地，勤勤懇懇的走好每一步，它們都會不期而至，這正是平凡人的人生真諦。

        她以前的確將哥哥的話奉為圭臬，可是遭逢這場大病，讓她的想法發生了改變。

        原來人生不只有哥哥所說的一種活法，她更想在短暫的人生里及時行樂。

        既然人無法預測明天和意外，哪一個會更先降臨，所以她才更想要孤注一擲地賭上一把。

        梁諾不想輕易放棄，絞盡腦汁地去回憶、思考，對哥哥來說，什么才是值得銘記的數字，腦海里也推想出幾個可能的答案，媽媽去世的日子，哥哥收到錄取通知書的那天

        可是這些日子雖然都很重要，她卻不能從中排出一個優先級，它們每一個都像是金光閃閃的通關密碼，每一個又都不像。

        她不確定地輸入著其中的一串字符，輸到最后一位的時候，她猶豫了。

        這時，如有神助的，腦海里突然記起媽媽出殯那天的情景。

        媽媽離世時，她和哥哥都還是懵懂的小孩子，也是世間除父親外，最親密的人。

        兩個血脈相連的人依偎著，跪坐在地上只知道埋頭痛哭。

        那時候爸爸忙著處理媽媽的身后事，只有哥哥照看著她。

        哀婉的音樂，黑白色的人像，以及一動不動躺在長方形木棺里的媽媽。

        她眼睜睜的看著那群陌生人將木棺抬起，四面八方的哭泣聲幾乎將她淹沒，那個時候她尚不明白，死亡究竟代表什么，只得求助于什么都比自己懂得多的哥哥。

        帶著哭腔問：“哥哥，他們要帶媽媽去哪兒？”

        “媽媽會回來的吧？”

        “諾諾不想媽媽走！”

        她越說越委屈，在那樣的氛圍感染下，又開始嚶嚶地哭泣。

        梁世京重重的點頭，始終牽著妹妹的手，分明自己還是個半大的孩子，卻開始要學會承擔起照顧妹妹的責任。

        他的眼神格外堅定，輕輕擦去妹妹臉上的淚漬，“諾諾不怕，我們一家人永遠都會在一起。”

        有些承諾一旦許下，就代表著一輩子。

        從那以后的每一年，哥哥的愿望不再是吃到好吃的蛋糕和大餐，不再是擁有一個好成績，不再是考上名牌大學，從始至終只有一個：“一家人永遠在一起。”

        想到這里，梁諾將剛剛輸入的數字又全部清除，篤定地把他們一家四口的生日依次輸了進去。

        這時，黯淡的界面突然變得明亮。

        “喲，是小梁來啦？”梁諾的主治醫師表現出前所未有的熱情，甚至主動起身幫他去接了杯水，招呼道：“坐，我剛還想打電話找你來聊聊呢。”

        梁世京有些受寵若驚，只好禮貌地接過紙杯，說了句‘謝謝’。

        談起電話，他下意識去摸了口袋，才發覺剛剛切蛋糕的時候，把手機隨手放在柜子上了，索性是落在諾諾的病房。

        他開口道：“趙醫生，我想了解一下我妹妹的病情。”

        雖然君誠的團隊在研制特效藥，可研發時長終究是個未知數，眼下最關鍵的就是盡可能控制好諾諾的病情，讓她能夠撐到特效藥研制成功的時候。

        “她目前的狀態很好，這不，我們醫院的幾個主任還組織著臨時開了個小會，忙到連中午飯都還沒吃呢。根據梁諾近期的病理切片和檢查結果來看，她的病灶沒有繼續增大的跡象。”

        主治醫師微笑著將報告遞到他面前，“聽說小梁你以前也是外科醫生，我應該不需要過多的和你科普基本的常識吧？”

        梁世京點了點頭，屈起手指壓下失落，專心翻看起報告單，上面的文字和數據已經足夠說明情況，得知諾諾在好轉的事實，他總歸是感到了一些安慰。

        “謝謝，這段時間真的給你們添麻煩了。”

        趙醫生的回復十分體面：“都是應該的嘛。”畢竟只要錢到位，一切都好說。

        “不過小梁啊，有一件事我可得好好說說你。”

        他先是往垃圾桶里淬了口茶葉，轉頭笑瞇瞇地重新打量著梁世京：“在南城有裴家這個靠山，怎么到現在才利用呢？！按照規章制度，醫院上級都快給梁諾停藥了，要是梁諾身體真鬧出了什么問題，這責任是不是就厘不清了？”

        梁世京臉上堆著尷尬與窘迫，放在桌下的雙手在互相較勁，“您可能誤會了，我原先做過裴家少爺的一個學期的大學老師，和他攏共也就那么點交情。”

        趙醫生人可不傻，光是梁世京口里的這點交情，裴家哪會花這么闊的手筆來救治梁諾，他沒有繼續刨根究底，眼神里帶著一種‘別解釋，我都懂’的意思，轉口道：“你這可就太謙虛了，能搭上裴家，再小的交情那也不簡單！”

        梁世京心口堵悶，好像身邊的每一個人都如裴彥所說，都上趕著想和裴家、和裴彥攀關系，可是他們都不知道，和裴彥這種魔鬼談交情，需要付出什么樣的代價。

        等到他們真正認清了裴彥的真面目，還會像現在這樣羨慕自己，或者對裴家趨之若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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