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暮歌當下明白，這就是八皇子暴露身份后，會惹來的麻煩了，只是沒想到麻煩來得這么快。

        可能就是自己的一番鬧騰，改變了八皇子的際遇，也不知是福是禍。不管怎么說，自己總歸是欠了人家的情的。以后恐怕有些事，暗中行事不再方便，只能走明路。

        若是有需要，這暗中的事，自己多少有義務幫襯著點兒。

        這邊邵墨北跟沈云志交換了一個眼神，隨即一行人都去到邵墨北房間里去聊了。不管對方什么來意，在這人來人往的大廳，實在是太惹眼了。

        房間門剛一關上，那人就連滾帶爬地來到邵墨北面前，抓著他的衣衫說“八皇子，救救我…涼州軍糧…賬本…”

        話還沒說清楚，人就先暈了過去。

        沈暮歌這才看清這人的模樣，看著是個文弱的讀書人，衣服上滿是泥土，手腕、腳腕有不少淤青，看起來像是受了不少折磨。

        邵墨北蹲下來，在他身上摸索了一番，果然從衣服里懷翻出來一個小冊子來。

        這是涼州官府的收貨送貨名冊，字跡清晰，沒有修改痕跡，格式也規整，看得出來確實是專業的，每一行寫著往來貨物、數量、屬于誰、從哪兒來、到哪兒去，還有確認簽名。貨物類型以紡織品巨多，尤其是棉花，看來最近很流行，糧食在其中只有零星的幾條，很不起眼。

        沈暮歌也在旁邊看著，特意挑了幾家頻繁出現的商行，把名字記了下來。

        “到了涼州以后，沈老先生先去赴職，墨北先去軍中查查，看這糧食的數目是否對得上�！鄙勰�北雖然心里不情愿，但為了更重要的事，還是要先跟沈家分開幾天。

        若是這軍糧有問題，先從賬本查起是最簡單的。

        若是賬本上的數目都是對的，前線士兵又一直吃不飽，說明對方的手段要更高明一些，牽扯的問題也就更深了。

        沈云志補充道，“此人，冒死舉報，是為義士，外面定然有人對他不利，麻煩邵先生，把他保護起來吧�！�

        “這個您放心，沒問題�！�

        “老夫明日就要上任了，上任以后，定會想辦法徹查此事！若是能揪出來這偷軍糧的碩鼠，前線士兵又有多少人能填飽肚子了，后方百姓又能少交多少石糧食，能避免多少賣兒賣女的悲劇。”沈云志背著手走到窗邊，抬頭看去，今晚的夜空晴朗干凈，不見繁星，只有皓月當空。

        前方固然萬般艱險，但，不能退啊。

        “祖父，之后的事，恐怕沒那么容易……”沈暮歌低聲說道。她知道，又不完全知道，又不能說出來，只能努力多做點什么。

        “放心，祖父活了這把年紀，有什么事不懂的，早點休息吧，明天午時，要在此處等著涼州府來人接應�！�

        第二日一早，沈家人在沈云志的組織下，早早起床收拾好行李，在驛站規規矩矩地等著。

        按禮制，地方官員上任，當地官府需要有人出面迎接，新官的身份過了明路，算是府上認可了此人。官場上嘛，總有些規矩大于實際的講究。

        只是，眼看日頭越來越高日，西邊的官路上，還是遲遲不見人影，人們等得也疲了，難免小聲嘀咕起來。

        “你說，咱都等了這么久了，他們怎么還不來？”

        “不知道啊，這邊視野好，看得遠，你看這方圓幾里地內，根本不見人影啊�！�

        “太過分了！咱家老爺怎么說也是一代丞相，他們不提前迎接，居然還遲到！”

        “要我說，他們就是特意的，強龍難壓地頭蛇��！”

        這話連沈暮歌那古板老實的父親都聽不下去了，回頭怒斥道，“閉嘴，這些話豈是你們可以議論的！”

        剛才嚼舌根那些人低下頭，生怕被槍打出頭鳥，只是臉上還有掩飾不住的不滿。

        沈暮歌心下知曉，按照之前的記憶，對方是特意想給祖父一下下馬威，該來接應的人，恐怕此時還在涼州府里乘涼呢。

        祖父的上任是有時限的，若是過了今天，未能按時上任，便是落了初到此處的第一個把柄，難免有些閑言碎語傳出來，說什么京官被貶，心有不甘，連上任都未能按時赴約，以后更不得民心和同僚的信任，在皇上那邊也不好聽。

        但若是貿然前往，只怕會得罪了涼州的太守和其他同僚，覺得是祖父駁了他們面子。

        如果此時沒有兩全的辦法，這些有意怠慢自己的人，面子又值幾個錢呢？以后的日子，總會很艱難的，這些人也注定會與沈家為難，兩害相權取其輕，還不如話柄留在涼州。要是不能按時赴任，那可是實打實的罪名啊。

        “祖父，可否借一步說話？”沈暮歌走到人群最最前面，小心地說。

        此時的沈云志，站在驛站大門口，背著手不說話，朝西邊看著，緊抿著嘴唇，眼神復雜。沈云志怎會不知身后的人們在議論著什么，只是沒人說到他面前，他就索性當不知道，眼前敢找自己說說話的，只有沈暮歌了。

        雖然不知道孫女為什么會這樣，但從那道圣旨頒下來，沈家這長孫女就在一夜之間長大了，懂事了，有了自己的主意，又能發動沈家人齊心協力。

        待二人走到僻靜處，沈暮歌直言：“祖父，他們不會來的�！�

        “祖父何嘗不知道呢，只是他們有錯在先，我們不能犯下自己的錯。”

        “祖父，暮歌雖然年幼，也細細琢磨過此事，面對與自己有意為難的人，面對對手精心設下的局，不是每次都找到兩全其美的法子的。反正人走一遭，總是會犯錯的，不如挑小的錯誤犯，讓自己過得更舒坦些。”沈暮歌怕自己勸不動祖父，只好把心底最真實的想法說了出來，自己這一路走來，不符合年齡的事做得夠多的了，也不差這一件了。

        沈云志當即領會了沈暮歌的意思，低頭踱步，沉默了許久，才開口道：“對方不講規矩，我們不能不講，總要有點什么不得已的原因的�！�

        “祖父，我早上看四嬸嬸臉色蒼白，恐怕身子骨又不舒服了，又不敢礙了大家的事，強忍著沒說呢，我們家也是事從權宜，不得不提前到涼州府上找郎中看看�！�

        范依依雖然嬌貴，卻也不是瓷娃娃，孕期也過了最危險的前三個月，這段時間吃得也好，臉上還添了些肉，整個人精神奕奕，早上還跟家里人有說有笑的呢。

        沈云志當即領悟，這個借口，真的再好不過了。

        講道理講不過的地方，我們講人情，沈家這一路奔波，也快半個月過去了，孕婦身子骨不便，需要找個城里的郎中，這理由聽著也讓人挑不出差池，一個涼州農都尉，有些私心，換成最嚴酷的御史，都不好意思那這種話柄彈劾沈丞相。

        “祖父，我們也留個人，萬一對方真的來了，我們也有人接應著�！�

        “也好，思柏留下吧�！�

        沈暮歌暗笑，沈家都是讀書人，只有二叔思路活躍一些，但這些事總是給二叔出面，長遠看也不是辦法，若是哪天，他有了別的想法呢。希望自己這只是沒必要的擔心，到底是血脈相連的一家人，眼下共同的難，先一起扛過去再考慮別的吧。

        沈云志回到大廳，在眾人的注視下，揚起手高聲說道：“圣命不可違，同僚之誼也不可辜負，沈某思量許久，只好出此下策，沈家其他人我們先過去，思柏帶人留下，若是無人接應，三天后涼州府匯合！”

        沈家眾人聽聞，都面露喜色，在路上走著，也好過在這邊干等著。

        沈思柏身后一個小廝，伸出手拉了拉沈思柏的袖口，面帶哀求之色。沈思柏嚇了一跳，向四周看了一圈，發現無人注意，也連忙甩開袖子，沖著她點了點頭。

        這人自然是冬棗。

        這一路上，冬棗乖乖跟在自己身邊，一副男裝打扮，沒被人發現，沒做過出格的事，也沒給自己惹過麻煩。父親讓自己多留幾日，冬棗也只能留在自己身邊，若是不然，被別人發現了自己房里藏著個丫鬟，不僅有損沈家門風，也有違自己的心意。別人不認識冬棗，沈暮歌還不認識嗎？自己那侄女，機靈得很，冬棗又在她身邊從小服侍，恐怕打個照面就能認出來了。

        沈思柏心下忐忑，知道這樣下去不是長久之計，卻也想不出別的辦法，既不好故意刁難人家一個姑娘家，自己又真的有把柄在她手上，心存了顧忌，不敢鬧得人家魚死網破。之前趕路艱難，無暇顧及這些，到了涼州，這樣下去早晚是個麻煩啊。

        旁人哪里知道沈思柏這些小心思，開始自動分成兩隊，二爺房里的人留下來十多個，其他人整裝備馬，管家一聲令下，沈家眾人重新上路。

        這里地處平原，看得到官路蜿蜒向前，官路消失的盡頭，有一座磚石搭建的城樓，城樓上的牌匾，刻著“涼州府”三個字，正在夕陽下熠熠生輝，迎接著這批遠道而來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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