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章

        法海認識燕赤霞的時候，是十年前。

        那時黑山老妖作亂，山下村民不堪其苦。智空大師以降妖伏魔為己任，帶著年少時的法海云游到黑山村，得知黑山有精怪作亂。

        十年前的燕赤霞，比起如今的成熟穩重，更多的是少年銳氣。

        記憶中那張年少英俊的臉龐，如今多了幾分歲月的痕跡，更顯沉著冷靜。

        法海踏入蘭若寺，抬頭打量著四周。

        佛祖高高在上，慈眉善目地俯視眾生。

        法海雙手合十，朝佛像拜了拜，轉而看向身旁的捉妖師。

        法海：“十年前，我師父尚未圓寂，他與你，還有你的師兄聯手，才將樹妖封印。如今樹妖修行高漲，若是沖破封印，恐怕你我都不是她的對手。”

        燕赤霞走到窗戶前，伸手摸了摸窗臺上的灰塵，他吹了吹沾在指尖的灰塵，“封印未破，還不到最壞的情況。”

        地上有一個蒲團，上面落滿了灰。

        法海掐了個手決，用了清潔咒，隨即坐下。

        法海：“你已經在黑山待了十年，還想繼續待下去嗎？”

        燕赤霞：“……不然呢？”

        法海輕嘆一聲，“人妖殊途，你的一輩子結束了，她那長長的一輩子還在繼續。你守得她一時，能守得了她一世嗎？”

        燕赤霞聞言，笑嘆了一聲，反問法海：“那怎么辦呢？”

        法海：“不如讓我收了她，一了百了。”

        燕赤霞：“……”

        法海默默地看了燕赤霞一眼，“那樣你會發瘋吧？”

        燕赤霞沉默不語。

        片刻之后，才笑著說：“不會。”

        法海十分平靜地看著燕赤霞，語氣也平靜，“燕大俠出息了，說起謊言面不改色。”

        燕赤霞冷不丁地被他一噎，愣了一下，隨即無奈地搖頭輕笑。

        燕赤霞：“法海，總有一天，你會懂的。”

        法海：“我是出家人，跟你不一樣。”

        法海跟燕赤霞，確實不一樣。

        法海從小被送到金山寺，被佛法熏陶，心中除了普度眾生就是降妖除魔造福百姓。

        智空大師又說他有心疾在身，不能大喜大怒，這導致法海這些年活得跟個無欲無求的圣僧似的。

        圣僧法海年輕英俊，仿若佛祖放在人間行走的缽羅花。

        他并非一定要當和尚。

        他只是當慣了和尚。

        他也知道人間牽絆，男女情愛。

        法海和燕赤霞所說的她，名叫聶小倩，是黑山海棠妖手下的一名小狐妖。

        十年前，年輕的捉妖師燕赤霞和蘭若寺的狐妖聶小倩發生了戀情。

        于是，本該將樹妖收了的決戰，因為聶小倩的真身還在蘭若寺，被燕赤霞硬生生地改成了封印樹妖。如果蘭若寺不在，聶小倩也會跟著死。

        燕赤霞無法看著自己心愛的女人死在眼前，將對付樹妖的法器收了起來。

        那一戰，樹妖被封印，燕赤霞也因為私藏法器被逐出師門。

        樹妖被封印十年，燕赤霞也在蘭若寺里住了十年。

        這十年，沒有樹妖帶頭作亂，蘭若寺的妖魔鬼怪雖然會出來鬧騰，但有燕赤霞坐鎮，能保山下村民安然無恙。

        可是如今樹妖醒了，雖然還不能沖破封印離開黑山，她手下的那群小妖開始興風作浪。

        帶著那群小妖興風作浪的，正是狐妖聶小倩。

        天已漸黑，蘭若寺的殿中燭光亮起。

        燭光明滅不定，燕赤霞的臉一半隱藏在陰影中。

        法海問燕赤霞：“十年前，你拼盡全力為她求得一線生機，心中可曾后悔？”

        燕赤霞沉默片刻，低聲說道：“雖有遺憾，但九死不悔。”

        月上中天，深夜的黑山，煙霧繚繞。

        在黑山上的蘭若寺，仿若千年古剎。

        已經睡了好幾個時辰的小青蛇打著哈欠，從房梁上躍下。

        法海正在閉目打坐，那個瀟灑不羈的英俊天師燕赤霞不見了蹤影，小青躡手躡腳地跑到法海身后，在他的耳畔吹氣。

        年輕的僧人紋絲不動。

        小青蛇也不惱，她睡了一覺精力充沛，比起濁氣滾滾的人世間，黑山靈氣盎然，否則也不會惹來這么多精怪在此間修煉。

        小青到了黑山，如魚得水。

        她離開大殿，飛上蘭若寺的屋頂。

        月明星稀，萬籟俱靜。

        因此自夜風中傳來的陣陣笑聲才顯得與夜色格格不入。

        深山老林，能出現在此處的，肯定不是凡人女子。

        小青嘻嘻一笑，青色的身影已經掠過夜空。

        皎潔的月光照在山間，朗月清風中，笑聲越來越近。

        小青悄然無聲地落在一棵大樹上，她的落腳點選得正好，站在大樹的樹枝上，可以看到不遠處的溫泉中，有男女在其中嬉戲。

        男人是山下來的凡人，女人是山間的妖。

        萬物有靈，又分陰陽。男女攪合在一起的時候，除了神交之外，那就是你纏我，我纏你的魚水之歡了。

        男人和女妖纏在一起，女妖嬌笑不止，時不時發出引人遐想的呻|吟。

        小青坐在樹上，晃著雪白的雙足，好整以暇地看著溫泉中的風景。

        姐姐說，做妖毫無顧忌，也無什么禮義廉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是很肆意。雖然作妖很好，但姐姐說她還是更向往可以坐在臨安城中的那一盞盞亮著燈火的人家里，相夫教子，享受人間溫情。

        到底什么是人間溫情？

        她不曾做人，所以不懂。

        相夫教子，就得先找一個男人，然后跟他生一個孩子。

        小青看著溫泉中那些抱著女妖們□□的男人們，心中生出一種荒謬的感覺。

        就在此時，摟著女妖的男人身體一僵，瞪大了眼睛。

        一股白色的精氣已經從男人的嘴巴鼻孔泄出，被女妖吸了精光。

        一個男人的精氣被吸食，其余的男人也難逃此劫。

        小青“哦”了一聲，人間的事情她不太懂，可妖的事情，她就明白了。

        這些女妖吸食了男人的精氣，修為能大增。

        只是做這些事情容易遭天譴，聽說天譴比天劫煎熬千萬倍，經歷過一次小天劫的小青，已經不愿意再回想被天雷狂轟的滋味了，因此從來不干這些事情。

        溫泉池中的男人，幾乎都被吸盡了精氣，只有一個人例外。

        那是個書生模樣的男人，眉清目秀，文質彬彬。他看著倒在溫泉池中的伙伴們，大驚失色，跌跌撞撞跑過去，問身旁的女子：“他們怎么了？”

        小青看清楚了女子的模樣。

        一襲白裙，長發及腰，眉眼清麗絕倫。

        她抿著唇，笑望書生，“你真有意思，我不美嗎？”

        書生看著她，一時間，不知道是該害怕還是該逃命。

        女子一步一步朝書生逼近，書生一步一步往后退。

        退無可退，書生一步踩空，就要掉落水中。

        女子輕笑出聲，伸手拎住書生的衣領，將他拎了回來。

        她湊到書生的面前，聲音嫵媚，“郎君，跑什么呢？你不是想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嗎？”

        書生：“……敢、敢問姑娘芳名。”

        旁邊的女妖見狀，都笑了起來。

        “這呆子倒也有趣，小倩，不如將他活捉回去給姥姥解悶好了。”

        那叫小倩的女子聞言，笑道：“這倒是個好主意。”

        “是嗎？”

        一個帶著肅殺之氣的低沉聲音響起，接著便是一道劍光襲來。

        原本揪著書生衣領的女妖驚呼一聲，松開了書生。

        書生滾落在地。

        來人是燕赤霞，只見他手持利劍，冷笑道：“不是說了，讓你們安分點嗎？”

        他話落劍起，劍氣所到之處，那幾個小妖頓時化為灰燼。而原本被她們吸走的活人精氣，又原路返回。

        那些已經面若死灰的男人們抽搐了下，隨即恢復生氣。

        那叫小倩的女妖見到燕赤霞出來，拔腿就跑。

        燕赤霞拽住她，“想跑？”

        女妖一回頭，燕赤霞頓時愣住了。

        “聶小倩？”

        就在燕赤霞愣神的瞬間，聶小倩手中已經幻化出利劍，揮向燕赤霞。

        眼看她手中利劍就要將燕赤霞的胳膊砍下來時，一直在看熱鬧的小青手指輕彈，一粒小石子飛出，將那劍鋒打偏。

        聶小倩見討不到便宜，腳底抹油，沒影兒了。

        聶小倩跑了，滾落在旁邊地上的書生爬起來，一臉懵逼：“發生了什么事情？”

        燕赤霞面色不善地看了書生一眼，語氣超兇，“發生了什么事情，你沒眼睛看嗎？”

        書生整了整身上的衣衫，朝燕赤霞和小青作揖，“在下寧采臣，多謝二位相救。我本是要上京赴考的書生，略懂水利，路過山下村莊時，發現村民都染上了奇怪的皮膚病，因此自告奮勇帶了村民上山尋找水源。”

        燕赤霞：“這里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回去吧。”

        寧采臣：“可我還沒找到水源，就這樣下山，如何有臉面見山下村民？”

        燕赤霞：“……”

        小青“噗嗤”一聲，笑了起來，“呆子，你剛才差點就死了。”

        寧采臣瞠目結舌，看看自己仍舊昏迷不醒的同伴，又看看燕赤霞和小青。他雖然覺得山上很不安全，卻莫名地覺得眼前的一男一女是高人，能幫山下村民找到干凈的水源。

        寧采臣神情認真，“姑娘，我不怕死，卻怕辜負了村民們的期盼。”

        燕赤霞莫名火氣很大，冷聲說道：“趕緊走！不然讓你有來無回，從此交代在黑山！”

        寧采臣：“……”

        寧采臣轉而向小青求救。

        小青心生惡意，笑吟吟地說道：“想我幫你？”

        寧采臣：“這位大俠仗義相助，姑娘與他一同，想來——”

        寧采臣話還沒說完，就倒抽一口氣。

        只見原本還是少女模樣的小青，變成了一條大蛇盤在樹上，她還朝寧采臣吐出那鮮紅的蛇信，嘶嘶道——

        “想來什么？”

        寧采臣兩眼一翻，直接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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