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閑眉眼里的柔情，傅硯珩看得清清楚楚。
　　她心疼他。
　　雖然他本人并不會生出被人拋棄利用的悲傷感，但是他很享受被沈知閑心疼的感覺。
　　他明白自己并不是一個無欲無求的人。
　　起碼在面對沈知閑的時候，他有著很強烈的欲望，各個方面的。
　　他扣住沈知閑的手腕擱在自己的掌心里，有一下沒一下捏著。
　　他倒是不介意再多說說自己的悲慘過去，反正他感受不到悲傷。
　　他只是想要沈知閑疼疼他。
　　“傅城燁其實一直以為我是他的親生兒子，所以一直記恨著我，覺得是我克死了他的妻子，加上我從小就跟其他正常的小孩兒不一樣，讓他顏面盡失，他因此對我恨之入骨。”
　　世界上到底有多少不愛自己孩子的父親？
　　傅硯珩一下子就碰到了倆。
　　“在傅城燁眼里，我的存在就是他人生中年最大的敗筆。害死了他視為知己的結發妻子，又因為精神異常毀他一世清高，他對我的恨強烈到他甘愿上山當和尚，也不愿和我待在同一個屋檐下。”
　　在傅硯珩眼里，傅城燁的一生都挺癲的。
　　這么多年，他都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了，傅城燁還被蒙在鼓里當著冤大頭。
　　恨了傅硯珩大半輩子，恨到把自己逼進了和尚廟，也沒想著查查真相。
　　為了所謂藝術家骨子里的那點清高，以為出家就能向世人證明他是一個多么清心寡欲又出塵絕世。
　　但實際上還不是為了那點面子。
　　一個虛偽至極的人，怎么也配得上做一個出家人？
　　“傅城燁曾經發過誓，這輩子要和我老死不相往來，除非我死了，否則他絕不會再回傅家。”
　　一個父親，對自己兒子這樣狠心，也真是讓人嘆為觀止。
　　確實癲。
　　沈知閑聽完果然更心疼了。
　　跟傅硯珩千瘡百孔的童年相比，她真的是幸福太多。
　　她從出生就有良好的家世和疼愛她的父母，她衣食無憂，錦衣玉食，完全是被家里人呵護著長大。
　　但偏偏本該是溫室花朵的人，骨子里竟全都是離經叛道的邪火。
　　要不然，她怎么能跟傅硯珩扯上關系呢？
　　她小心翼翼捧著傅硯珩的臉，小鳥啄木似的一下又一下啄他的唇。
　　“傅先生，你放心，我以后不會拋棄你。”
　　傅硯珩的喉頭忽地滾動一下。
　　他想開口，卻被沈知閑一巴掌堵住了嘴。
　　“你別再拒絕我了，我什么都想起來了，你也應該了解我是什么樣的人，你趕不走我，我就算是死，也得跟你死在一起。”
　　她的執拗，是在七年前那場爆炸中就給傅硯珩展示過的。
　　她無所謂自己的生死，但傅硯珩在意。
　　他到現在都記得，當他親耳聽到那個實驗員匆忙趕來說沈知閑已經沒了心跳的那一刻，他似乎聽到世界崩塌，天崩地裂的聲音。
　　那是他第一次真切又強烈的感覺到失去。
　　也是第一次真正明白那份原本他不明所以卻被命名為“沈知閑”的感情究竟是什么。
　　他不可能愛沈知閑。
　　他的愛，偏執又陰暗，是近乎自殘似的隱忍與躲藏。
　　他沒法接受第二次沈知閑的死亡。
　　鳥兒從掌心里飛走，只要她活著，山高水長終究有再見的那一天。
　　但如果鳥兒死了，那他這輩子就再無相見的可能，那就是完全把他的念想都斷了。
　　斷了念想之后陷入的絕望，遠比不擁有更痛苦。
　　傅硯珩的嘴角微微抽動。
　　原本沉寂無波無瀾的心池在一瞬間被徹底攪亂。
　　似有驚濤駭浪翻涌。
　　他還是想磕死理：“我覺得你不跟我在一起才是最安全的。”
　　“可我們現在一直在一起。”
　　“我的計劃，是江城的事情結束之后，讓溫喬森把你帶回溫哥華……”
　　沈知閑：“……”
　　又要不經過她同意把她送走。
　　傅硯珩不管是喜歡還是保護，都是不可比擬的偏執。
　　沈知閑猛地推開傅硯珩，慪著氣把身子往旁邊挪了又挪。
　　“說什么要我當你的金絲雀，還沒養幾天就想著把我送走，傅硯珩你是真的沒有心嗎？不對，你不是沒有心，你就是口是心非，你想要自己去解決岑森余黨，想要自己擺平一切，打著為我好的旗號一次次推開我，你真的甘心放我走嗎？”
　　傅硯珩的眸子低沉如墨。
　　他看著動怒的沈知閑，覺得自己的心正被人拿著刀，一點點劃著。
　　他想伸手去抓沈知閑的胳膊，卻被她輕易甩開。
　　“那今天我就如你所愿，我走，再也不會回來，我們再也不會有瓜葛，一切都隨你，你覺得怎么樣？”
　　他怔住。
　　一向波瀾不驚的人，在此刻連呼吸都是亂的。
　　放她走嗎？
　　不是很早之前就計劃好，如果危機的那一天真的來臨，就徹底放她離開。
　　這個場景曾經在他的心里預演了上百萬次。
　　他以為自己這一次會像第一次做決定一樣果斷，讓溫喬森帶走她，去一個足夠安全的地方，讓她一輩子安安穩穩的。
　　他應該果斷的。
　　但是這一刻真的到來的時候，他猶豫了。
　　有種抽絲剝繭的痛苦感拉扯著他。
　　“知閑……”他動了動發緊的喉嚨，聲音驀地沙啞。
　　一顆晶瑩的淚從沈知閑的眼角滑落，她立在病床邊，單薄的身子孱弱到讓人心疼。
　　“傅硯珩，你愛我。”她用肯定又不卑不亢的語氣開口。
　　“但你不懂得怎么去愛一個人，你只會想著把我推開，你難道不知道能形容愛情的詞匯那么多，伉儷情深，同甘共苦，相濡以沫，生死與共，你怎么偏偏要選擇勞燕分飛，分道揚鑣，互不虧欠。”
　　“我……”
　　“傅硯珩，我豁得出去愛你，但你能不能堅定一點把我留下？我在這個世界上早就無牽無掛，我不怕死。”
　　他起身把人緊緊地擁在懷里，“可是我怕，我怕你會死。”
　　“那你呢？難道你就不會死？你怎么能那么自以為是，覺得你死了，我還能安然無恙地茍活在這個世界上？”
　　“或許說，你憑什么要留我一個人孤苦伶仃在這個世界上，每天對著你的照片以淚洗面，每天抱著跟你的那些回憶夜夜失眠，生不如死。傅硯珩，你真的沒考慮過這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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