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無字碑
次日。
水產街的食堂。蒼淼碰不到食物,眼睜睜看著人們吃了早飯,三五成群走出樓去。
至于莊蘭溪?她當然還在呼呼大睡呢,蒼淼穿墻去查看過好幾回了。
天亮后,水產街不似夜間那般陰森。寬敞無人的長街上,學生們席地而坐,有人手里還抓著半個燒餅。
錦瑟遙遙一出現,嘰嘰喳喳的課堂瞬間便得整齊又模范,沒吃完的燒餅也不啃了,個個坐得筆直。大家好像忽然都對手里的筆和紙產生了極大興趣。
新生入學的第一堂實戰課,是要抓住一只靈魂體。今日用于教學的這只靈魂體,早上出現在城東,被前輩們抓住打暈后投放到指定的街區,此時已刻意疏散過了。學生們被分成了小組,杜華年不忘叮囑:“對付這只附靈也要千萬小心,量力而行,要聽你們師父的話。”
錦瑟道:“都別磨嘰了,快按著黑板上的分組自己組隊!”
杜華年手中拿著一只指靈針——便是蒼淼在昨夜的陌生女孩和花明蕊身上都見過的,鑰匙鏈一般大小的表盤——在空中甩了甩,問:“誰來領隊啊?”
吳香和白千帆都探出手做了個想抓的動作,有些尷尬地相視而笑。
杜華年再一甩手,將指靈針垂在陸曼行面前:“你來。”
“指針沒動?”
“因為我們大概距離那個附詰很遠,還感應不到。”
“那……往哪邊走?”
“看你們。”杜華年抱起雙臂,“我只是跟著而已。”
三個人面面相覷。吳香卻忽然指了指右前方一條看起來很普通的小巷:“那邊。”
這條小巷的兩側矗立著兩排里出外進的老房子,都是六層樓,深棕色磚墻,窗戶還是向下開的,偶爾這家窗前擺著幾盆花,那家在窗簾桿子上晾了衣服,卻無一不是門窗緊閉著,只隱隱約約有些許人生活的痕跡。
白千帆偏頭道:“你怎么知道往這邊?”
吳香的手一直扶在金色的劍柄上。“直覺。”
白千帆冷哼一聲。
杜華年跟在三人身后,解釋道:“有經驗的殫靈人,如果獵殺的靈魂體足夠多,靈器是會生出自己的意識的,可以感應到最近的靈魂體的方位。”
遠遠跟在后面的蒼淼腳步一滯。
“不過,也只能感應到傷過人的靈魂體。吳香,你這把劍是什么來頭?”
吳香答:“是我自己的。”
“哦?你以前殲過靈?”
“一兩只罷了,在我家附近的,有我媽媽看著。”她的腳步逐漸慢下來,“現在又不太感應得到了,可能那個附詰又走遠了。”
陸曼行晃了晃手中的指靈針,依舊毫無反應,便道:“已經走上這條路了,便往前走吧。”
白千帆放慢腳步,等杜華年走過來,小聲問:“附詰和靈魂體有什么區別嗎?”
“哦,大多數我們都是指同一樣東西。就像八角和大料,整塊的八角對應靈魂體這一總稱,只是我們目前還不知道是否每一塊大料都相同。”
“有不是附詰的其他種的靈魂體?”
“有的。”杜華年的視線貌似無意地掃過背后,“只不過我們對其知之甚少。如果你想了解更多的話,可以去藏書室看一看莊婷寫的書。”
白千帆一愣,輕聲問:“她寫的書……是可以讀的?”
杜華年點點頭。“個人意見,我還挺喜歡的。”
小巷盡頭,有個漸開闊的廣場。廣場上地磚已經變黃,刻有即將被磨平的浮雕,曾經甚是奢華,如今卻只有陽光下泛黃的歷史的味道了。像個八卦陣的圓心盤踞在居民樓的中心。廣場周圍多是些自營的咖啡館和餐廳,每個門店都噴了不同顏色的漆作裝飾,但今日都閉了業。其余人四處張望,杜華年卻只一抬眼便道:“市民廣場。”
“這就是市民廣場?這么小?”白千帆道,“我坐地鐵時總聽見這站的報站,但是沒上來過。”
“小,因為歷史悠久,是南中市古城正中心的地標。不過啊,早沒有古城遺址了,新城區還要往東,這里住的都是不富裕的百姓而已。你們看這些小樓,其實里面擠了好幾百戶,有些可能還要共同廚房什么的。”
蒼淼低頭看了看,見腳下一地磚上的浮雕顏色若深若淺,似乎曾經是彩色的,如今卻磨得連形狀都看不清了。
幾個人也不知誰跟著誰,繞著市民廣場轉了轉,還不經意地瞥見了咖啡店玻璃窗后的飲品單,走著走著,便散開了。
正午日頭最足,陸曼行似乎有些累了,指靈針還是毫無動靜,他便尋著地面上的光影圖找到了一出有庇蔭之地,坐下乘涼。
他背后依靠著的是一塊冰涼的石板。
石板赫然佇立在市民廣場最中央、所有浮雕地磚匯聚成中心的那一點。黑色外漆似乎被陽光曬得褪色了,與這廣場上古今交匯的陳舊之感并無違和。
蒼淼心覺有異,繞著廣場飛了一圈后便飄近去查看石板。
石板上沒有一個字,唯有自然風干的雨痕留在上面,仿佛誰的眼淚。
蒼淼正打量著石板,旁邊的陸曼行卻忽然竄起,直勾勾盯著蒼淼所在之處,眼神穿透她的軀體在后面的樓群之前,來回掃蕩。
指靈針。她忘了不能離得太近。蒼淼立刻狼狽轉身,順著隨便一條與來時不同的道路滑翔下去。在她身后,陸曼行大喊一聲“這邊!”便帶著白千帆和吳香追了上來。
吳香邊跑邊斷斷續續地說:“我的劍…沒…感應到啊……”
白千帆回擊道:“誰…要聽你的!”
兩邊掠過的樓影中偶爾閃過幾個好奇的面孔,隔著玻璃窗偷看下面一群跑來跑去的少年們。“誒,這是剛剛那批人嗎?”“不是吧,又換了一批……”
日光微晴,風掀楊柳,白云戲遠樓。蒼淼飛至岔路,后面的腳步聲沒追上來,卻突然聽見右手邊一聲吼:“在那兒!”她尚未來得及轉頭去迎來者,便有人從斜后方狠狠推了她一把。她踉蹌著歪了身子。
不對,不是推了她。是有人用刀“砍”了她。
魂魄是沒有痛覺的,但蒼淼看見地上躺著的一只斷手,仍覺得渾身上下都麻了。一把長刀橫在路上,擲出它的人正氣喘吁吁地從右邊一條斜坡路上奔過來。
是另一隊學生。
“抓住沒有啊?”
“跑了,它跑了?”
“讓你不是那么早就亂扔靈器!”
“沒跑,沒跑這里還有個——”
蒼淼猶豫,是趕緊跑呢,還是撿起可憐的手再跑呢。
此時,杜華年忽然出現,替她解了圍。
那群人才走遠,杜華年沖著面前隨便一塊磚問道:“蒼前輩?您還好嗎?”
蒼淼心想,不太好?
“您還是先回水產街去吧。再留在這里,恐被誤傷——誒?”
不遠處,樓群上空的淡藍天空突然被散開一陣紅光。是信號彈,標志著此地任務已經結束了,目標靈魂體已經被捉住了。
身后的巷子里,白千帆等人終于追上來。他們跑著跑著,見到忽然泛紅的天色在身前投下倒影,停了腳步。三張面孔,惆悵又詫異地望著天空。
巷盡頭的小廣場籠罩在一片尚未散盡的紅光中,遙遙望去,宛若血光。白千帆忍不住道:“不會吧,就在市民廣場,讓我們給錯過了?”
那血光之間,站著一個少年。
少年手中握著一條長繩,繩子的兩頭都向外伸著,末端纏繞著一具淡藍色的模糊形體——這是只有蒼淼能看見的,一只靈魂體。那個靈魂體似乎在微微掙扎,分辨不清面容或四肢,總之不像人。蒼淼第一次見野生靈魂體,看得出了神,見那少年拽著它穿越廣場。路過那塊詭異靜佇的石碑時,他的視線微微轉向,再微微往下。
石碑上無字,徒有些雨痕,不知是哪個年代哪個人哪段歷史。紅光漫天之間,黑色石面被侵蝕得發白的棱角仿佛要在血色中徐徐融化。
少年忽然朝石碑上淬了一口。
那舉止極為不雅,圍觀的人俱是一抖,移開視線。錦瑟大喊道:“邊知遠你干什么呢!”原來這次初試的勝者,便是錦瑟的學徒,邊知遠。
邊知遠轉頭,牽著那靈魂體繼續走,不動聲色,不與回應。上方的紅光漸漸散了,原本的淡藍色調又透顯出來,天光照在地上,仿佛白晝又亮了一次。
不知是蒼淼耳力太好,還是她腦海中記憶殘渣形成的臆想,似乎聽見有誰緊繃著呢喃了一句:
“是她活該。”
吳香忽然一拍額頭:“市民廣場,無字碑……剛剛只顧著找靈魂體沒反應過來,那是裂尸碑啊!莊婷的裂尸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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