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東窗一窺
十月份的南中已是寒意徹骨。從北邊回來,恰好錯過了南邊的一整個短暫的秋天,風衣都穿不上了。
落葉被掃至馬路兩側,沿著自行車道堆成了小山。
莊蘭溪騎車時候罵罵咧咧,好幾次被滑得偏了直線,口出臟話罵落葉。
蒼淼在旁邊飄著,完全沒有這個顧慮。這幾年都不掃落葉了,聽說是要搞生態,不過也有人說是市政太窮。看水產街上廢棄了十年的海鮮市場,這么多年了也沒拆。
“搞生態,搞生態不得掃到草地上去!堆在大馬路上算什么,我——”
二人拐了彎,拐進一條沒有自行車道的單行路,路況更糟糕了。
蒼淼:“南中老城區道路不平,都是上坡下坡,本來就不是讓人騎車的。”
“我不管。這世界上沒有我騎不上去的坡!”
“好,你能耐。”蒼淼無奈,向前飄了去。
此行目的地是內閣數據庫。
五分鐘前,莊蘭溪突然收到花明蕊的電話,叫她馬上過去。當時沒來得及問:”你怎么進去的內閣數據庫?”
數據庫是個白色的弧形建筑,四周種著白楊樹,根本看不清門在哪里。她們繞著騎了一圈,看見綠叢里有一抹紅。
花明蕊推開門,二人進去時,她在門邊的顯示器上輸了一串密碼。莊蘭溪不由得震驚:”你怎么?”
“內部員工通道,沒有把門的。”花明蕊領著她走進電梯,“你猜我用了誰的賬號?”
“誰的?”
“宮代秋。他之前掌管家族產業在南中的分部,故而檔案里能查到,至于密碼”她停頓了一下,“不是很好猜嗎。”
二人一時都沒有說話,電梯緩緩停下。
花明蕊走近一臺亮著的電腦:”我要你來看看這個。”
蒼淼毫不猶豫地飄了過去。莊蘭溪則看著他們剛剛穿過的一扇大敞的門,疑道:”這門就這么開著?”
花明蕊言簡意賅:“我撬的。”
她將電腦屏往莊蘭溪道角度轉了轉。莊蘭溪湊近一看:“正一編隊的人員記錄?”
“不錯。”花明蕊說,”張浩生的名字確實還在79連,不過我想給你看的不是那個。”
她將鼠標移到118連,點開來見到一串人名。“正一編隊共120連。看,前一百一十八個連,都是可以查閱的。”
她再退出去,點開119連——“沒有訪問權限”赫然六個大字在屏幕上閃爍。
“再看。”花明蕊說著又點開了下一個120連。
依然是”沒有反問權限”六個大字。
“你再仔細看看,這些連創立的時間。”
莊蘭溪拿過鼠標,從上至下翻閱著。自單暉即位那年起,每年增加大約十幾個連,一直延續到今年年初的118連。
可是119連的創立時間卻是七九年,突然就不按時間順序排序了。120連則是八四年所創。
“八四年,三月一日。這個日子我永遠不會忘。”花明蕊抱臂望著屏幕,”那是我從南中學院脫離出來自創門戶的日子。”
莊蘭溪捏鼠標的手顫了顫,發出咔噠一聲。
“因為我猜測,119連就是圓廳,也是現在的南中學院。”花明蕊沉聲道,”120連就是我們。”
莊蘭溪深吸一口氣:”正一編隊的這么多人,現在都在哪里,做什么?”
花明蕊答:“我簡單查了查,要么是活著的,還在單島西部的特區里服役,要么就以各自原因死了。”
莊蘭溪用拇指挫著掌心的肉,看上去陷入沉思。“若不是去了云莊這一趟,恐怕我們還難以察覺。”
花明蕊凝神注視她:“這件事交給我和老杜,你先去忙你的。”
“好。”莊蘭溪道,”對手在暗。多加小心。”
“現在兩方都在暗,尚未明目。”
莊蘭溪嚴肅地搖了搖頭。
“不。如果他們已經策劃了那么多年,牽扯了那么大的局——”她忽然將目光投向天花板的四個角落,似乎在尋找攝像頭的影子。雖然明面上并未找到,她的神情也未曾松動分毫。
“你必須假設,我們永遠在明。”
那之后的半個月里,莊蘭溪帶著白千帆和蒼淼去單島各地修補躋天門,但收效甚微。
蒼淼打趣:“你這還算手工作業,效率太低,什么時候改成流水線的才行。”
莊蘭溪卻難得認真,蹙眉沉思:“天下那么大,躋天門彼此并不相通,想要一次性使萬門合除非有什么東西做媒介不過仍是不太可能。”
“那……如果在某個時間點世界上所有的躋天門都有人正通過,那豈不是就行了?”
莊蘭溪還沒來得及回應,忽然聽到了白千帆的呼喊:
“師父!這里有只貓!”
她們應聲望去,見白千帆手里拿著一個貓罐頭,正半彎著腰用食物香味引著那小貓隨他一起跑過來。小貓是只奶牛貓,兩只前腳上有幾簇黑毛,至多幾個月大,生得十分瘦小。
“你哪來的罐頭?”
“現買的。”白千帆得意地說。
莊蘭溪看著那小貓:”這不是昨天在路上見過的那只嗎?”
“是啊!今天又遇到它了,是不是很有緣!”白千帆興奮地說,將罐頭的蓋子徹底扯掉,抱起那小貓放在罐頭旁邊,看著他慢慢探頭去吃,“明天就要離開硯領了,能不能帶著小貓一起走啊?”
“隨你。”莊蘭溪道,”別給養死了。”
“怎么會呢?”白千帆撓著小貓的頭頂,輕聲說:”慢點吃哈。這罐頭比你臉還大。”
蒼淼嘆氣:”你真像是帶他出來旅游的。”
為了追逐各地的躋天門,莊蘭溪幾乎每天都要換地方。幕天席地地睡草叢也不是沒有過——白千帆居然還很高興。這次來到硯陵,有旅館的床可以睡,她便多逗留了幾日。
“我真是不明白了,你們兩個跟著我做甚。”
莊蘭溪蹲在路邊,百無聊賴地往草叢里扔石頭。
蒼淼看著白千帆逗弄小貓,問:”有名字么?”
白千帆托起腮:“名字?還沒起容我想一想。”
莊蘭溪看著一塊石頭在地上轉得像個陀螺,隨口說:”這種貓古有雅稱烏云蓋雪,叫雪蓋如何?
蒼淼點評:”聽著既雅致又沙雕,是給你自己取字嗎?”
這小貓的名字讓白千帆苦思冥想了好幾日,仍是沒定主意。次日,他抱著貓,三人一貓啟程前往雀恭山。
恭山位于硯陵西北,是一條南北走向的山脈,與更西的雀山相夾出一道狹長山谷。谷內溫和濕潤,是單島難得的氣候宜人之所。
聽聞恭雀山谷南端臨近海岸處,受季風影響,四季如春,山谷里終年盛開著美麗的蘭花,人稱”蘭花谷”。
不過他們此行去的,是雀恭山較為粗糙惡劣的北部。
雀恭山再往北的平原,沃野千里,那曾經孕育了單島古代第一大城昌陵。
如今昌陵覆滅了,硯陵倒是有了順勢而上的勁頭。
走到城郊時,看見一大片曠野被施工隊圍了起來,一問才知,是要修建運河。
“昌陵運河走不了了,都是死水,都臭了。可是東邊缺水,這不還得輸過去嗎?”那工頭開始熱切地宣傳自己家鄉的新工程。莊蘭溪抿著嘴走開了。
從這里上雀恭山是一條小土路,沿著山澗爬坡,前幾日下過的雨沿著腳下的泥土蜿蜒成間斷的溪流。兩座小山頭夾著他們,是個風口,愈往山上走風愈大,天色亦陰沉起來。小路逐漸崎嶇,慢慢地濕了蹤影,似乎是前方再無人踩過,他們亦恰好爬上了一座小山頭。山外仍然是山,更加連綿壯闊,亂石嶙峋,草木恒生。再回頭看去,天際上的硯陵城早已消失了蹤影。
莊蘭溪手一松,把包扔在地上:“歇歇吧。”
白千帆亦將背包取了下來,小奶牛貓從中探出一只頭,看著他系鞋帶。莊蘭溪說:“你這鞋不防水,走這路都濕了吧,下次換雙新的。”
“哈哈,這雙鞋我穿了許久,習慣了,不礙事的。”
休憩時分,蒼淼一個幽靈不會覺得累,便想獨自一人載著小舟去山里逛逛,看看風景。
“我…也要去!”白千帆掙扎著爬起來。
莊蘭溪感嘆:“年輕人體力就是好。”
蒼淼笑問:“你來不來,免費觀光號。”
莊蘭溪:“爺一旦坐下來,就是天王老子也別想讓我站起來。”
蒼淼一甩竹竿,帶著白千帆走了。小舟漂在薄薄浮云上,能俯瞰天地眾生,此時蒼淼特意飛低了些,順著山勢滑行,像在坐觀光纜車。
白千帆從沒做過觀光纜車,更何況這比纜車刺激百倍,沒有任何遮擋。風吹在臉上像刀子一般尖銳凜冽,卻令少年前所未有的暢快。
“嗚——呼——”
蒼淼忙說:“喂,往里面一點!別掉下去了,我可抓不著你。”
山勢陡然抬升,他們隨著山一起蕩去薄云之上,金色的夕陽余暉灑下來,云海如秋菊花圃,山巔披著華服,飛鳥叼著金釵頑皮地盤旋。
太陽落山了就沒得看了,蒼淼也不放心莊蘭溪一個人,很快便返回了。
傍晚時,白千帆在一旁和貓說話。莊蘭溪又搶過蒼淼的長竿拿著把玩,篝火將她籠罩在暖光里,難得溫和。
她用長竿掃了掃迸濺的火星子。“你當時真是隨便揪了根竹子?”
蒼淼擔心長竿不防火,默默伸手去擋莊蘭溪的動作。
“從前沒想到過還可以借凌云中的外物,以后試試。”莊蘭溪若有所思,忽而又問,“你有沒有看過星河盡頭的那道門后面是什么?”
蒼淼搖頭:“太亮了。如果靠近真的會閃瞎,會融化吧。”
莊蘭溪猛地用長竿一點地,震出火苗往天一竄。在燃燒。“你說……灰飛煙滅是什么感覺?”
她問得聲音很輕。話音一落,風里只剩火苗的霹靂與貓咪的呼嚕。
蒼淼深吸一口氣,再輕輕吐出。“別想太早。何青青還說了要下輩子跟你做姐妹,可別讓她在奈何橋上空等一場。”
莊蘭溪聳肩。“等我干什么?她上有父母,下有兒孫,中間還有陸垠,可千萬別等我。”
“……兒孫倒不至于,你給小曼行安排得也太早了些。”蒼淼道,“話說,陸垠去哪里了?怎么如今查不到他的消息。”
“陸垠消失了。”
蒼淼疑惑地瞪眼。“什么?”
莊蘭溪伸手從頭頂的樹上扯來枯枝,丟進火堆里。“兩年前,還是陸曼行自己拿著陸垠留的信來找了我。不久后宮代秋也找過來,似乎陸垠事前并未與他說明。從此陸垠就消失了,再無人說起過他。”
“那此事頗為蹊蹺。”
“蹊蹺才對。保不準又與方華一案背后的那些事有關了。”
聽到方華,白千帆忽然抬頭:“聽說云莊之行不曾報給內閣,甚至水產街其他同僚都不知內情,這樣真的可以嗎?”
莊蘭溪:“她十年前就死了,若不是蒼淼歸來引發的風波,就無人會察覺。”
白千帆微微搖頭:“我只是感覺這樣瞞著……要是我的話,一定把這事刊登在《明日錄》頭版頭條,讓天下人都看個清清楚楚!到時候幕后的人不就干不下去了?”
“你太天真。”莊蘭溪厲聲道,“遲早被耍。”
“我只是相信人們如果知了情,會有自己的決斷的。”
“這是個哲學問題了。你怎么說都是對的。”
白千帆抱著小貓轉過身,不再與她爭論了。
莊蘭溪道:“這次回南中后,我得去見一見宮代秋。”
蒼淼愣然:“他到底是哪一邊的?”
“不重要。一碼歸一碼。就現在而言,他就是個提款機。”莊蘭溪狡猾一笑。
莊蘭溪又道:“話說回來,當今島主單暉為人怎樣?”
“不熟。”蒼淼如實說,“我認識他時他還是個半大少年,性情奔放頑劣,不務正事。不曉得如今如何了。”
“方華可曾與他交好?”
蒼淼看著篝火里倒影的星辰。“我信方華絕不是受人指使,她所作所為,皆發自本心。她就是那樣誠懇的人。”
篝火噼啪的節奏仿佛對應著長夜里一顆顆默默自燃的星。
莊蘭溪沉默一陣,才嘆息道:“造化弄人啊。”
感嘆完畢,募地抬頭,看到那個正在逗貓的少年。緩緩的,口中吐出一首古人的詩:
“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焉知二十載,重上君子堂。”
她聲音逐漸低下去。蒼淼接起,但背不全,只知最白話最誅心的那兩句,連同那夜那夜那篝火,照透了她空蕩蕩的魂身。
“……明日隔山岳,世事兩茫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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