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懸浮
莊婷做了一個關于花明蕊的夢。
夢里的花明蕊站在波浪一般的草坡之間,始終離得很遙遠,因為高度差,她從莊婷所站之地看過去只有一個頭。
只剩一個頭。
那個夢醒后,莊婷瘋一樣地跑去見花明蕊,一路奔波未曾喘息,卻在她家樓下停住,不敢亦不愿再上前。
她只是一個人站在市民廣場空蕩蕩的中央發著呆,落魄的昨日與明日之間躊躇。
那之后不久,莊婷前去一個任務,遇到了不相信靈魂體之說的當地民眾。這本不是稀奇事。可出任務時不能帶耳機,亦不能用棉花塞住耳朵,莊婷只能不幸地聽著人們的紛紛議論。
“什么靈魂體襲人……我看啊,就是這群奇奇怪怪的殫靈人搞得鬼!”
“對啊,這幾年離奇死亡的人越來越多了啊你們發現沒……還什么被吸走了魂魄……我呸!什么年代了還信這種靈異之說。”
“那個帶頭的莊婷聽起來可疑!還異能,害萬靈主宰,把我們當三歲小孩兒了?”
莊婷經在夢里與那些惡意反復重遇,幾乎夜夜重演。有時候,那些謾罵詆毀的聲音里會出現熟悉的人,雖然理智告訴她,她的朋友們絕不會……
但夢境照樣上演。
有一次她夢見了岳景笑,夢見她沒有死,亦或死而復生,正自凌云里通過一扇躋天門看著她。莊婷又開了無數道門,卻怎么也找不見她。
夢醒后,莊婷無奈去找何青青借治失眠的藥,還特別對何青青叮囑:“不許告訴她!”
不能告訴誰,大家都心知肚明。
圓廳的氣氛變了,曾經代表了家與希望,如今已變成心底的一片荒地,縱如何耕耘,再結不出一粒果實。有時候莊婷覺得,她再也承載不起“萬靈主宰”這樣的稱號了。可當年踏上這條路時,從來沒有準備回程票。
不知道今年岳家宅子里的銀杏成活了沒有,那年冬季漸暖,希望可以熬過去。
只是那個家,莊婷覺得再無顏面回去了。
她像被困在了原地,唯一的希望、唯一還在向著正義努力與進步的向標,便是花明蕊的北野提案。
而這一提案正令圓廳四分五裂。
莊婷和蒼淼是支持的。宮代秋和何青青反對。陸垠自己沒什么主意,仍然頂著花明蕊的恐嚇眼神、勉強支持妻子。
何青青的顧慮他們都能理解。他們還有個孩子,陸曼行才五歲,凡是有家庭的人便有羈絆。
莊婷一邊在圓廳里陪陸曼行下棋,一邊讓在腦海中思慮著北野提案的進展。越是一無所有的人,才越敢義無反顧地獻身。
“啊!嘶——”陸曼行忽然叫了一聲,亦驚醒她。巧克力奶灑在了他手上,燙紅一大片稚嫩的皮膚。莊婷手忙腳亂地給他找紙巾。“可是我剛剛根本沒碰杯子!”那孩子委屈地說,“它怎么自己就灑了呢?”
“噓。”莊婷說,“我們再去沖一杯。”
她一邊熱牛奶一邊想,選擇妥協、選擇留在南中而非遠駐北野,這個家便永遠不會被打散嗎?萬一主動犧牲才是更好的選擇呢?萬一——他們很努力的逃避危險,最終還是被現實打得支離破碎呢?
她迫切地想要做點什么。
好在花明蕊成了圓廳的常客。十步之內,一定能看到那人挺拔偉岸的身影。莊婷只要看一眼便能安心了。
就像一面永不倒下的旗幟。
——這樣想也許對她說一種不公平吧。
莊婷知道,花明蕊在很大程度上是受了她的影響才成為殫靈人的;她更明白,以花明蕊的能力與才華,必然能走很遠。
她怕引她走上了一條歧途。
她們再也回不去多年前圖書館門前的那個下午。那時候世界還很新,一切都還未定居,萬事都還有機會。
夜太長太冷太深。
花明蕊成了她最后可依靠的一根標桿,但如果任由莊婷重新抉擇——她寧愿從未與花明蕊相識。
——單是這個想法就令她的心臟難以承受,痛不欲生。她總是這樣糾結著,逃避著。
“你在想什么?”
花明蕊望著她,頭發垂落在她頸窩,蹭得很癢。
在想,如果你死去了我該如何。
亦或更甚,如何你的純粹被這世間的泥濘玷污了我該如何。
莊婷從很小的時候就思考過死亡。每一個正常人都會思考死亡——但莊婷想得更多,她會想象死亡來臨時如何迎接,仿佛死亡是她的老朋友……
可是,早在十歲那場大火里便驗證過的,當死亡之危真正臨頭時,她是萬萬不愿赴死的。
如果世界允許,誰不想好好活?
花明蕊附身吻了吻她的睫毛,輕盈地像一只在她身上嗅來嗅去跳著舞的蝴蝶。“什么都不要想了……”
莊婷固執地想,如果她們中有一個人先倒下,那一定會是她自己,而不是花明蕊。她不允許后者倒下。
“停下。”莊婷很突然地說,語調意外得比她所想表達得更冰冷決絕。
她的聲音里仿佛有寒冰,一下子便將花明蕊的動作凍住了。
“讓我來。“莊婷調轉了二人的位置,“我今天并不想……”
花明蕊卻默默并攏腿,側身倒向另一邊,無聲擺出拒絕地姿態。莊婷試探地碰了碰她的肩膀,聽見了一句很輕的:“……你上次也是這么說的。”
花明蕊的拒絕并不那么強硬,只要莊婷再堅定哪怕一寸,便會頃刻化解。
然而她沒有。她們什么都沒有做。
方華犧牲時,蒼淼進入凌云中找了她三天三夜。
莊婷守著為蒼淼而開的那扇躋天門,亦三天三夜未曾合眼。蒼淼回來時,被她憔悴的模樣嚇了一跳。
“誰讓你傻等三天三夜的?”
“我怕。”莊婷說,“怕連你也回不來了。”
何青青:“阿婷,露陵西北三百里處開了一扇躋天門,已經兩天了,內閣叫你去把門合上。”
莊婷放下書本,掐了掐自己的手腕。
“……我并未去過那一帶。”莊婷扶著眼鏡說,“那門不是我開的。”
花明蕊道:“我同你一起去。”
“你留下來。”莊婷說,“這里有太多需要你的地方。”
“最近靈魂體襲人事件呈指數增長,簡直荒唐。我們已經抵抗不住了。我們都應該離開,到北野守著,一了百了。”花明蕊說,“等我們的當職時限到期,便找一個安逸的地方,釣魚養花,再慢慢變老。”
我多么希望。莊婷想。
但那幅美麗的圖景、那么遙遠的承諾,顯得過于遙不可及。以至她無法真的在腦海中想象,難以企及。
“我會去看一看你說的。”莊婷對何青青點頭致意,言辭利落干練,透不出一絲恍然。然而花明蕊從另一側凝視著她的視線卻仿佛將她洞穿,仿佛整個靈魂都被看透,再無處可藏匿。
天高海闊,她是不浮出海面呼吸就會窒息墜落的鯨類,而花明蕊像一只不分晝夜永遠翱翔的夜鶯,遙遙地銜著她的背鰭。
但莊婷想,也許她終會沉沒溺亡。那是鯨類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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