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西南
雀恭山以東,蒼茫大地上懸著一輪火紅圓日。水鳥歸于天際,蕩漾幾顆淺星。
杜華年踏著今晨剛剛落下的雪,眺望遠方。錦瑟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那邊就是……”
“蘭花谷。”
杜華年聳了聳肩,又邁開步子。錦瑟還回頭催道:“快點!”
陸曼行和邊知遠在丘陵底下,綠油油是草地上冒出兩個頭,正往山上爬。前面的兩人已經爬過這座坡,這一路起起落落,又愈轉下。
站在坡巔可以望見遠處天際上聳立出幾座摩天大廈的影子,便是他們不久前才剛剛離開的城市,硯陵。
途徑新運河的施工地,因還在正月里,這般荒郊野嶺的工地都閑置的,看不見人影。
錦瑟神情模糊,許是天冷吐著哈氣的緣故,許是天邊忽隱忽現的城市像座海市蜃樓。他時不時往巍峨登頓的雀恭山之內回望,大山重巒疊嶂,氣勢磅礴,凡人站在其側只是特別渺小的一個。
一只飛鳥入了雀恭山。但除非飛上云霄,否則連鳥都很難自迂徊迭宕的溪谷間沖破重圍。那山里面是另外一個世界,因其地理位置上氣候濕潤溫和,總被單島民眾美化成世外桃源。
據說雀恭山的居民很少出來生活。外面的人亦鮮少進去。
還有傳說,雀恭山腹地里有一處美若仙境的山谷,開滿了蘭花,一年四季盛放不敗。世人謂之蘭花谷。許多年來,無人能確定蘭花谷的具體位置。據說,只有山里的老人可以識路,但也只逢特定天氣才能進入,需要技巧,更需要緣分。現在連這樣的向導都愈發難尋了。無數探險者和地質學家曾進入雀恭山這座巨大的迷宮里探察,始終無果。
雀鳥飛進去了都要對之恭敬,何況是渺小、不自由且蔑視自然的人類。
于是傳說愈來愈神奇,比如什么蘭花谷并非這個塵世的地方,那些進入其中的都已瀕臨死境……只有瀕死者才能進入蘭花谷。
這傳說是真是假不清楚,錦瑟心想,但進山獵奇的閑人少了,保護生態的作用肯定是起到了。
他按耐不住,又吱唔著問了一遍:“你們在蘭花谷里…找到了……”
杜華年倒是很耐心,盡管這是錦瑟第三遍重復這一問題了。“嗯。”
他們誰都沒提那人的名字。
“那……那……”
“我從沒進過蘭花谷。”杜華年說,“但聽小花說里頭的確挺美的,而且并非人跡罕至的陰森之地。那里屋社儼然,歡顏笑語,其樂融融。就像是……遭遇浩劫之前的云莊。”
相似的,那里質樸善良的居民亦救下了一個將死之人。
“我們剛回去了。”杜華年手里輕輕捻著一張報紙。報紙上有個紅衣人他認識了大半輩子,見過她各種樣子。
他指了指錦瑟。“你回去后,不許表現得太奇怪。”
錦瑟點了點頭,看著有點迷茫。
杜華年嘆了口氣。“依你這性子,讓你一下子接受或許是難了些。莊蘭溪,她的為人這些年來有目共睹——好吧,可能你并不喜歡,但你之前所見的只是她裝給世人看的一面而已。”
“我知道分寸。”
杜華年又嘆了嘆氣,吐出一團溫霧。
水產街是條土街,沒有畫斑馬線的那種。平日里無車輛行駛,兩旁又渺無人煙,總還覺得很寬敞。
如今被圍得水泄不通,才忽然發現這條位于南中西郊前貧民窟里一條沒正經名字的不起眼小道,原來可以如此擁擠。這里擠下了完全不符合它的容納量的人群。哪怕是十幾年前,附近還沒拆遷,海鮮市場亦還沒倒閉時,也不曾有過這般光景。
杜華年一行人穿越人群時被認了出來。有在人在朝他喊話。
“杜先生,您與花總帥的私人關系如何?”
“花總帥早年兩次入獄經歷,這些年都被一筆帶過了,這對她后來的種種行為有沒有影響呢?”
“花總帥在其早年受拘的少改所建了如今的殫靈組織分布,可有深意?”
“杜先生,您的朋友如今受盡非議,您有什么看法?”
杜華年試圖提示四周涌上來的人,他們的手臂和聲音。可他的低頭不語反倒助長了人群的熱情。前路不通。
一卷紅衣在人群里破浪而出。
水產街正門打開,褪色的黑色鐵門透露著歲月的威嚴。花明蕊從中信步邁出,朝杜華年揚手。
她一抬頭,頂住了望不盡的人頭如泄洪般洶涌的目光,竟還有心釋然一笑:
“你們可能都想問,一個初中沒畢業,原生家庭充滿裂痕,數次嘗試自殺,傷人、偷竊、黃賭之事通通涉及過,此等劣跡斑斑的人,怎么配坐在這個位置?”
“對于這些問題,我無可奉告。”
“丑小鴨變成天鵝,或者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兩者都可以是世人愛聽的故事。只不過是講法不同。”
“我如今無故私捕前任南中學院領袖宮代秋,你們可以質疑我的立場,可以懷疑我的預謀。但我的過往和私生活,你們無權評價。”
她說完這番話,片刻不留,紅衣一揚就轉身進了黑洞洞的大門里,被厚實的獄墻與外界阻隔。
杜華年等人跟在她身后一串兒縮進門里。門在身后合上。巨響像山外寺院的鐘。
邊陽站在門后,畢恭畢敬地遞上一疊紙。
花明蕊接過:“數清楚了。”
“嗯,像您猜測的,這外面圍上來的記者十中有八是由東南邊氏主股。”
“哼。”花明蕊輕哼一聲,領著眾人朝會議室走去。
他們路過旋轉而上的窄樓梯時,瞥見梯頂陽臺上有個身影,渾然混進了黃昏云色。花明蕊轉身對其余人道:“你們先行,我就來。”
莊蘭溪站在陽臺上,望端著一杯紅酒,望著水產街上的人群,許久不語。
蒼淼站在一旁,斜向樓下看著:“以前方華常與我說單島媒體受邊氏所控的種種不好,平視感受不出,現在深有體會了。”
莊蘭溪說:“若非樓下這群人,還要有其他人、其他阻礙。做第八賢從來都不容易。”
花明蕊此時邁入陽臺:“和誰說話呢?”
蒼淼忽然想起來,來找莊蘭溪是有一件無比重要的事情要說;既然花明蕊也來了,眼下時機再好不過。
莊蘭溪淡然抿了一口紅酒。“沒什么。”
蒼淼:“還有件事——”
花明蕊越過她,就著莊蘭溪的手抿了一口紅酒。“天這么冷,怎么穿著單衣站在外面。”
莊蘭溪將花明蕊往樓里推了推,免得樓下有眼尖的人瞥見那耀眼紅衣。她以單薄身軀擋在陽臺入口,像一扇漏風也漏雨的破門,卻要把整個世界的風雨都擋在外面。
如果換做是八年前,她定會再說些什么鼓舞的話。如今她自己已成了失敗者,實在沒什么好說的。
蒼淼:“——我在云莊附近的三巫聚會上看見了一個人。”
莊蘭溪才將目光疑到蒼淼身上,還未說什么,下方的街道傳來一陣意味不明的高呼。
“那些人。”莊蘭溪陰沉著臉色,“為何不趕走。”
“為何要趕?”花明蕊蔑然噓聲,盡管她看上去非常平和,甚至可以用悠然自得來形容,“我認同且敬佩他們,雖然他們是我的敵人。他們敢于發聲,敢于做事,不論對錯,這都是我欣賞的品質。人類是個龐大而姹紫嫣紅的物種,只有思想分三六九等,影響了人們的心靈。”
莊蘭溪道:“幸虧思想有三六九等之分,不然這蕓蕓眾生里有誰能與我相知呢。”
花明蕊沉默一陣。“……那些受你鄙視的普通人,我能感受到他們的感受。也許只差一步,我就會成為你眼里的蕓蕓眾生。”
“我從未鄙視過弱者。”
“你同情他們。”花明蕊不假思索,語氣稍顯尖刻,“那是鄙視的一種。”
“可能吧。”莊蘭溪模凌兩可地說,移開視線,投降似的搖了搖酒杯。
花明蕊嘆氣。“用沉默來代替爭辯,誰都無法將你說服。你根本沒變——只是你如今或同情或鄙視的人的范疇里,多加了一個你自己。”
莊蘭溪無視她,轉向蒼淼一揮手。蒼淼可算等來她一點注意,立刻說:“剛剛正要提起……火山旁邊的那處山谷,我去了。三巫,我見到了。不過……還見到了一個人。”
蒼淼停頓一下,不安地瞥向花明蕊。“我看到了邊陽。”
莊蘭溪面不改色地看著她:“沒了?”
花明蕊疑惑:“什么?”
蒼淼:“沒了。”
莊蘭溪對花明蕊說:“蒼淼說在問虛谷看見了邊陽。”
花明蕊點了點頭。
蒼淼吃驚:“沒了??”
你們辛辛苦苦培養的學生可能是個奸細——這么大的事,就給這么一小點兒反應?
卻不想莊蘭溪平靜地說:“我們早就知道了啊。”
蒼淼一愣。“啥?”
“嗯,這次還是花總帥派他去的呢。”
白白憂心了許多天的蒼淼在寒風里石化了。
(https://www.dzxsw.cc/book/47199665/31385846.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