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沙漏
chapter 28
銀貨兩訖。姜臨晴已經把發紅包的動作練得十分利索。
池翮收了錢。
她立即靠到他的肩上。
池翮一掌就能罩住她的肚子。他揉得輕。
她幾乎要昏昏欲睡, 忽然聽到一個人的聲音:“上車了,開車了。”她半掀起眼皮。
司機上來了,穩穩啟動車子。
車廂的乘客只有她跟池翮。
另外一邊車座的窗戶開著。顛簸的山路里, 九轉十八彎的風繞進來。一會兒把她的頭發往池翮那邊吹, 一會兒把她的頭發往窗邊敲。她覺得她的頭發將窗戶敲出了聲。
仔細一聽, 是池翮起身去關了窗。
她仰起頭。
直到他的手掌貼上她的肚子。
她又閉上眼。
*
姜臨晴站在她和劉倩標準間的門前,搭著眼皮, 望著門鎖。
池翮把兩手插進褲帶,一眼就知道她開不了門:“你同事什么時候回來?”
她搖搖頭。在車上睡了一覺, 她不覺清醒,反而越發混沌。她穿了件中袖白襯衫,搭一條高腰的淺藍牛仔褲。腰已經塌了, 她強撐著:“我去前臺再領一張卡。”
池翮:“如果你的同事回來。豈不是又把你吵醒了?”
要吵就一會兒吧。但……劉倩的性格是很鬧。
池翮:“算了, 另開一間吧。”
姜臨晴想站直, 腰上卻被卸了骨頭一樣, 又酸又疼,身子幾乎黏到門上去:“不要, 這里很貴的。”
“哪有天天哭窮的金主。”
“給你花錢,我舍得,但給我自己, 我不舍得。”
“為什么?”
給他花錢是買快樂。給她自己,太浪費了,省著點錢, 將來捐給慈善機構吧。
池翮不跟她辯了:“我另開一間, 你來住。”
她抬起眼睛,還沒說話。
他又說:“附加服務是要另收費的,不給錢, 我不干。”
姜臨晴一大早坐車過來,等合作方等了一個下午,會議冗長,吃了生蝦,來了大姨媽。短短十二個小時,像是過了四十八小時似的。
當池翮領著她去開了一間房,她就那樣倒下。
池翮問:“肚子還疼嗎?”
她搖搖頭,又在點頭:”好點了。”
“我叫醫務人員過來。”
”不要。”此時的她如一條咸魚,翻不了身,想永遠賴在這里。她費勁掙扎只是為了發消息告訴劉倩,她今晚不回去了。
姜臨晴記得自己要洗澡,腦子記得清清楚楚的。然而眼皮似有千斤重,一下子沒了知覺。
夜里,她醒來一次,打起精神洗了一個澡,換上寬松的浴袍。
半夜到天亮,天亮再到中午,都是半夢半醒的。姜臨晴起床,退了房。
退房時才知道,她住的那間是飛瀑房,窗外有大瀑布。她光顧著睡覺,什么都沒欣賞到。
她的工作已經完成,問池翮:「什么時候回?」
池翮:「下午。」
姜臨晴:「我跟你一起走。」
她回到和劉倩的那間房,跟劉倩打了招呼,收拾東西去了大堂。
大堂沙發三三兩兩的坐了人。
姜臨晴去了落單的角落沙發。
她的腰酸得不行,就算現在斜斜靠著,也不舒服,恨不得有一把錘子狠狠敲打酸軟的腰。
肚子的隱痛退去了,她揉了揉腰。
池翮到來的場面,擊碎了姜臨晴昨天的謊話。他是焦點,四處招攬他人的驚艷。反而是她高攀了。
姜臨晴歪著身子,歪著腦子,斜斜打量他。
池翮:“怎么不在床上休息?
她揉揉腰:“我已經退房了。”
那一位無比清醒的池翮大爺將她領到了他住的房間——山上的溫泉別墅。這才叫奢侈。
她說:“我真是花了太多錢在你身上,你都住得起溫泉別墅了。”
“你把養男人的錢花到自己身上,就不會這么辛苦了。”池翮說話總是半真半假的,這一句卻慎重。
她去房間,直挺挺地倒下去。軟軟的床墊彈了彈。她扭扭腰,繼續彈。
她的人像蕩在水中。腰卻托不起來,仿佛有繩子拴緊她的腰,沉下去,沉下去。
有人坐下來。
她的身子又跟著床墊彈:“你要亂來嗎?”
“想對我用激將法?沒門。”
“我養男人盼的是,下雨了,有人來送傘,天冷了,有人送外套。”
“你為什么不請個同城速遞?”
“我還希望不舒服的時候,有個人能在旁邊照顧我。”
u“你還要病多久?”
“過了今天。”
“哪里不舒服?”池翮問。然而他的手扶在她的腰。他剛剛已經見到她揉腰的動作。他一把掐了她的半截腰。
床墊像一汪輕柔湖水。她彈呀彈呀。天亮以來就半夢半醒的,一直舒展不開的困意,徹底放松了。
她沉沉睡去。
*
也就是下午才走得了。
池翮原來是開車過來的。不是上次那一輛。
姜臨晴問:“你又跟朋友借車?”
池翮理所當然:“是啊。”
“又是富婆通訊錄里的哪一個?”
他不答反問:“你坐不坐?”
這輛車流線霸氣,黑色特別沉。也許是男人的車。姜臨晴坐上去。
池翮給她一個腰墊。
她懶懶地靠著。
宋騫的電話在半路打了過來。
姜臨晴已經睡著了。
池翮望她一眼,按下藍牙耳機:“什么事?”
宋騫:“今天游艇會,你沒過來?”
池翮:“沒時間。”
宋騫知道,池翮將要到公司上任了,他剛要調侃幾句,忽然聽見一個女人的聲音。
嗲著,但聲線又是沉的,一點也不嬌滴滴。
他結束了通話,見到尤月舞沖著她的男人揮著手:“愛你愛你愛你喲。”
宋騫默念:惡不惡心?
今天的游艇會,來了七八個男的,五六個女的。游艇蕩在海上,沒沙灘,有陽光,以及比基尼美女。
五六個女人之中,只有尤月舞沒有穿比基尼。她穿的是一條薄紗般的沙灘裙。海上風浪大,哪兒都能見到她飄逸的波西米亞風裙擺。
青綠色的,像一只孔雀。
她是跟著一個男人上來的。
宋騫乍見到她,有些玩味,之后裝作不認識。他沒有女人,獨自坐著,穿一件白t恤,套一件白襯衫,襯衫只扣了第二個紐扣。下擺跟尤月舞的裙子一樣,飛來飛去。
下午的海,波光粼粼,游艇碾碎了那些金光。
宋騫和幾個男的在一旁打牌,聽見有吵鬧聲。他左手握牌,右手敲敲椅子扶手,抬眼望過去。
甲板上的一群人,有男有女,似乎在針對尤月舞。
吵的什么,宋騫聽不清。反正尤月舞那個女人,又不是好欺負的。他才這樣想。
突然間,一個穿著粉紅比基尼的女人,伸手推了尤月舞一把。
尤月舞一個踉蹌,翻過欄桿,掉下海去了。
甲板上又起了一陣亂。
宋騫輸了牌,走出去:“你們干什么?”
游艇向前破浪,尤月舞在海中漂浮。
如果他輸得再慢些,也許就見不到她的人影了。
宋騫向她拋了一個救生圈,轉向剛才推人的粉紅比基尼女郎:“我不希望,今天鬧出溺死人的意外事件。”
眾人皆知,宋騫極有風度,從不對女人惡言相待。哪怕面對前女友的刁難,他也給足面子。剛剛那一句話,已經是他生氣的表現了。
粉紅比基尼女郎向著一個男人靠了靠。
那個男人笑了笑,立即讓救生員下海,把尤月舞撈上來。
尤月舞的男人靠在欄桿邊,冷眼旁觀。剛才見到自己女人被推下海的一幕,他的眼睛都沒眨一下。
宋騫扯扯嘴角。
尤月舞的那句“愛你愛你愛你喲”,算是踢到鐵板了。
尤月舞從海里上來,抱臂坐在一旁。長裙濕了,飄不起來,濕噠噠貼著皮膚。
她在里面穿了小背心,小熱褲。但天氣還冷,海水更冷。她哆嗦幾下。
宋騫遞了一條大毛巾。
尤月舞抬起頭。
她和他錯過好幾回。這個男人對她沒有勢在必得的渴望。她是見風使舵的好手,既然他不沉迷她,她就懶得用熱臉去貼冷屁股。
她裹上毛巾,再打量宋騫。想起自己第一回見他。他挑了一個黑長直的美女走了。那時,她失望極了。
尤月舞望向自己跟的那個男人。
他站在甲板上,把自己擺得和一具蠟像似的。
這個男人很大方,她跟了他一個多月。他冷淡禁欲。她在他跟前,喊幾句肉麻兮兮的情話就行,她樂得清閑。
但這也太冷淡了!
尤月舞擦了身子,暖意回來了。她照照鏡子,還好,妝沒有花。她將大毛巾折了折,抱在懷里。上了二樓。
宋騫獨自坐在欄桿,一人飲酒。
“宋大少爺,謝謝你的毛巾。”尤月舞妖嬈的時候,那作態是能媚得滴下水的。
他示意對面的椅子:“放在那吧。”
她沒有放,她依然抱著。她的人坐到那張椅子上:“宋先生今天沒有帶女朋友上來。”
“我沒有女朋友。”宋騫端著酒杯,酌了一口。
尤月舞握住酒瓶子:“宋大少爺,我來為你添酒吧。”
他挑起眉:“你好像不是跟著我過來的。”
“我被人推到海里,他視若無睹。我心如死灰。有話說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我自然有新的選擇權。”
“尤小姐,他人還在游艇上呢。”
“我涅盤重生,他還能攔著我?”尤月舞笑,美得像一只修煉千年的妖精。
*
姜臨晴收到了向蓓的微信。
向蓓一開頭就道了兩個字:「求助。」
徐重光晚上要去向蓓家做客。向蓓哪里懂得待客之道。她只會把肉放進滾水里,熟了,撈上來吃。她自己吃得粗糙,不要緊。絕對不能讓徐重光跟著她,一起白開水燙肉。
姜臨晴:「我快回去了,先去買點菜。」
池翮把車停在超市門前。
姜臨晴問:“你去哪里吃飯?”
“我有約了。”
她下車的動作停住了。
池翮笑:“約了男的。”
“你不跟美女吃飯了?”
“等你追上我,我就賞臉跟你吃飯了。”池翮說,“早點休息。”
姜臨晴下了車,去超市拿了籃子,剛到生鮮區,她突然“啊”一聲。
池翮這話,不就是說,她也是美女嗎?
*
徐重光早到了向蓓的公寓。
姜臨晴的敲門聲響起之前,這里彌漫著尷尬的氣氛。
向蓓和徐重光在微信上,你一句我一句,有聊得開。但二人第一次在封閉空間里面對面。
姜臨晴的到來,讓向蓓松了一口氣。
徐重光從單人沙發站起來,向姜臨晴微笑。
“來了。”姜臨晴說,“我買了菜。”
向蓓拉著姜臨晴進去廚房。
這套公寓比姜臨晴的要更大,但朝向差了些,比較吵。
長長的操作臺前,向蓓和姜臨晴并排站著。
向蓓:“你可來了?我跟他沒話說。”
“你們不是聊音樂嗎?”音樂會那天,姜臨晴覺得自己才是插不進話的人。
向蓓拉上廚房門,生怕自己的話被徐重光聽去:“他是學院派,我是什么?說好聽點,自學成才。說難聽點,我在他眼里是個門外漢。”
“你把我這真正的‘門外漢’當什么了?你懂好多樂器,自學和科班都能成才啊。”姜臨晴把青菜放進籃子里,“不過,他為什么突然來這里吃飯?你邀請他?”
“他說他晚飯不知怎么解決。我脫口而出,上我這里吃火鍋。我說的是客套話,哪知道,他說好。”向蓓抽了自己一嘴巴,“禍從口出,禍從口出。”
姜臨晴笑了:“我們徐重光同學是個很實在的人啊。”
“自從他答應要來我這里吃飯,我就不知道跟他說什么好。總不能告訴他,我不會做飯。”向蓓擠擠姜臨晴的肩膀,“幸好你來了,我跟他大眼瞪小眼,尷尬死了。”
然而,姜臨晴在場,那一對一男一女也沒有多談。
姜臨晴記得,徐重光在初中時不大愛說話。長大以后,他沒以前安靜,但也不是外放的性格。何況向蓓不接他的話。
活躍氣氛的任務,落到了姜臨晴的頭上。她問:“徐重光,你們的音樂會結束了嗎?”
徐重光:“嗯,昨天結束了。”
姜臨晴幫向蓓問出了關鍵問題:“有沒有合適的樂隊主唱人選?”
徐重光看了向蓓一眼:“我幫忙問了消息,但搖滾的話,還沒有合適的人選。”
向蓓咳了一下:“也不一定搖滾,就是主唱的性格潑辣些。跟你不一樣的那種。”
徐重光:“我正在找。”
姜臨晴立即說:“徐重光的性格一直很好。”
向蓓也覺得,自己剛才那話好像是挑剔他的為人,她趕緊找補:“你性格很好。”
徐重光抬抬眼鏡,笑了笑。
姜臨晴無意中發現,徐重光的視線常常有意無意的,往向蓓那邊去。她嗅到了什么苗頭?思索著,一時忘了活躍氣氛。
一頓火鍋吃下來,只剩碗碗碟碟的聲音。
*
姜臨晴和向蓓送了徐重光離開,就各自回家了。
姜臨晴想抓些初中的回憶。
無奈的是,那時的她和向蓓、徐重光都沒有什么交集。
她按耐不住,給池翮打電話。
池翮:“不是吧,金主。我們分開還不到三個小時。”
姜臨晴:“我剛和老同學吃完火鍋,發現了一個大八卦。”
池翮:“什么?”
姜臨晴:“我的兩個初中同學在上個月重逢了。我覺得他們之間有東西。” 她本想說曖昧,但覺得不大對。
池翮輕笑:“你很高興?”
“我的女同學個性好強,但其實她很需要人照顧,我為她高興。”姜臨晴的尾音已經有笑意,“你在干嘛?”
“開車。”
“你還沒回到家?”
“嗯。”
“哦。”
“金主,吃完火鍋后,肚子怎么樣了?腰又怎么樣了?”
“好些了,明天就沒事的。”
池翮輕快地說:“養好身子才能當大金主,我向來好吃懶做,說不定還要攀你超過三個月呢。”
姜臨晴沉默,過了數秒,她說:“好了,你開車注意安全。再見。”
倒計時的感覺又來了。她坐在池翮喜歡的沙發床,特別想給他發紅包。
她連發了好幾個。
*
車子進了服務區,停在加油區。
池翮人在吸煙區,他慢慢點上煙,夜里的煙霧漫著淡淡的灰。
他抽了半支煙,一通電話過來。
柳長旭:“池先生,你怎么突然離開了?這邊有文件需要你的簽名。”
池翮夾上煙:“我在回山莊的路上。”
通話結束,幾個微信消息傳到。
池翮銜上煙,煙支歪在嘴角。他收了姜臨晴發的幾個紅包:「謝謝金主。」
他見到聊天框的「對方正在輸入……」。
幾秒后,輸入狀態消失了。
*
姜臨晴關上聊天框。
她與他的吵吵鬧鬧,最終將和沙漏里的細沙一樣,慢慢的,不知不覺地漏光。
漏光,空的。什么也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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