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發(fā)男撿起了他丟過來的秤砣，眼中還有些羨慕。

    他本來是想去南武郡找溫言，他想親自去見見溫言，最好是多觀察一段時間。

    但在半路上，就看到了灰袍道人，他知道灰袍道人，甚至知道有人想要借灰袍道人的名義，重整太乙觀，豎起太乙觀的大旗來做事情。

    太乙觀死的死，傷的傷，山門都被一把火燒的干凈。

    最后剩下的人里，有些老道，是徹底的心灰意冷，找了個地方避世潛修，而年輕些的，很多都已經(jīng)各奔前程，自己下山謀求生路。

    能拿得出手，可以重整太乙觀之名的人，就這么兩三個，而這兩三個里，也就灰袍道人年紀(jì)不是太大，還有精力去折騰。

    可惜，灰袍道人更決絕，法壇都崩斷了，自廢道途，徹底沒人打他注意了。

    沙發(fā)男路過的時候，一眼就認(rèn)出來風(fēng)塵仆仆，人看起來都老了起碼十歲的灰袍道人。

    只不過，那氣質(zhì)和眼神，也跟曾經(jīng)完全不一樣。

    沙發(fā)男在其身后，跟了將近一天，非常確定傳聞不假，對方自廢道途，如今靈臺蒙塵，肉眼凡胎，只是一個最普通的普通人。

    默不作聲地跟在后面，看了一天，看對方的經(jīng)歷，所作所為，各種小細(xì)節(jié)，甚至還看到了有個看衣著打扮，家里似乎條件也不好的婦女，乘坐公交車，追上了道人，遞給道人一包自家烙的千層餅和兩罐辣椒醬。

    那婦女還專門說，辣椒醬用的是自己曬的豆子，專門加了花生米，很香很好吃。

    至此，道人才收下了這些心意，最后在離開的時候，道人還悄悄在對方兜里塞了點(diǎn)錢。

    沙發(fā)男不知道前幾天發(fā)生了什么，但他能看出來，那個略有些執(zhí)拗，還有些拘謹(jǐn)?shù)膵D女，很感謝道人。

    這道人跟他印象里的太乙觀道人截然不同，道人不驕縱，不自滿，也從來不說自己來自太乙觀，只說自己是個無箓的野道士。

    明明廢了道途，卻像是擺脫了重負(fù)，精氣神非常通透，吃個餅加著點(diǎn)辣醬，一邊被辣的吸溜嘴，一邊開心的像是才學(xué)會吃辣的小孩子，越辣越想吃。

    沙發(fā)男跟了一天，到了進(jìn)入隧道，他才忍不住出手，救了對方。

    他主動告訴對方信息，就是想看看，會有什么結(jié)果。

    他都沒指望對方能當(dāng)場有什么變化，他也做好了擋下那邪物的準(zhǔn)備。

    可結(jié)果比他想的還要炸裂，道人的一滴血，驟然迸發(fā)出的陽氣，就能直接擊飛那邪物，力道比他砸過去的秤砣還要強(qiáng)。

    這代表著，道人只是聽到了消息，知道了“修真者”這三個字，就能無縫邁入門檻。

    最重要的，這道人此刻道途已廢，再也不能開壇做法，只能算個普通人，他連轉(zhuǎn)職這一步都不需要。

    沙發(fā)男親眼見證了這一切之前，其實(shí)多少還有那么一丁點(diǎn)不確定。

    他覺得烈陽普照到他可能不算什么，烈陽普照只是前提，這個入門門檻很低的新職業(yè)，那才是真正的重點(diǎn)。

    有沒有可能，心里不認(rèn)同溫言的人，針對過溫言，或者溫言的敵人，就沒法入門？
    可現(xiàn)在，太乙觀的人，都可以一步邁過門檻，那還有什么好說的。

    溫言跟曾經(jīng)的烈陽，傳說中的所有烈陽，都完全不一樣。

    溫言絕對沒有針對他們?nèi)魏稳恕?br />
    越是確定這點(diǎn)，他心里越是茫然，他愈發(fā)不懂，溫言為什么要這么做。

    他撿起秤砣，看著眼神都有些發(fā)懵的道人，胸口有鮮血滲出，那些鮮血之中迸發(fā)著熾熱的陽氣，他沒打擾對方，他準(zhǔn)備先解決那邪物。

    他一伸手，秤砣就要飛出去的時候，道人伸出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

    “手下留情。”

    沙發(fā)男一回頭，一臉愕然。

    “你莫不是心慈手軟，以德報怨？縱然你愿意放他一馬，這等邪物，留之也是大禍害。”

    灰袍道人看了一眼跌落在遠(yuǎn)處，一臉驚駭?shù)难�邪，道�?br />
    “他身無血?dú)猓�眼無煞氣，之前應(yīng)該是沒害過人，不然的話，我還不至于被瞞過去。

    而且，看他這身形，又明顯不是第一天出現(xiàn)。”

    說到這，灰袍道人看著隧道里過往的車輛，意思很明顯了。

    不是他放任妖邪，而是這妖邪若是純粹只是為了害人吃人，這里每天路過的人不要太多了，根本不用等到現(xiàn)在。

    沙發(fā)男仔細(xì)看了看，點(diǎn)了點(diǎn)頭，認(rèn)同了這句話。

    這點(diǎn)他是能看得出來的，而且，也能看的出來，這妖邪并不是不能下馬路。

    他手托著秤砣，想了想，還是沒拂了道人的面子，他沒再插手，先讓道人自己來。

    道人一步步走出，來到那妖邪面前，那妖邪的面容，像是脫落的面具，不斷破碎，露出其真容，一張普普通通中年男人的臉。

    妖邪也不敢跑，也不敢起身，只是伸出手臂擋住了臉，縮成一團(tuán)。

    “你之前沒害人，今天為何要害我？”道人問出了他的疑惑。

    妖邪畏畏縮縮，可是目光瞥向道人身后，就看到沙發(fā)男單手托著一個散發(fā)著紅光的秤砣，一臉你敢有一點(diǎn)異動就打死你的樣子。

    “我……我感覺，借你血肉，就能離開這里。”

    “只有我的血肉對你有用？過往的其他車輛不行？”

    妖邪怔了怔，猶豫了一下，道。

    “我出車禍死在這里，死后也被困在這里，那天我看到好幾個人停下車，還有人去隧道口提示后面的車。

    有好幾個人停下來，想要救我出來，還有一個人被燒傷了。

    我有女兒，他也有女兒，那天我看到他女兒哭得很傷心。

    每每覺得獲得血肉就能離開這片隧道的時候，我都會想到這點(diǎn)，就不忍心了。”

    跟在后面的沙發(fā)男聽到這話，沒忍住嗤笑出聲。

    “那剛才攻擊道長的時候，怎么沒見你不忍？還幻化成別人的樣子，很明顯是有預(yù)謀吧。”

    妖邪沒否認(rèn)，他的確是有預(yù)謀，因?yàn)樗�要忍不住了�?br />
    灰袍道長笑了笑，道。

    “你是壓制不住本能了？”

    “是有點(diǎn)，而且，我女兒要結(jié)婚了，那天她來這里祭拜我的時候告訴我的，可是我看那男的不像好人，一副斯文禽獸的狗樣子，我想離開這里，我想去看看。”

    灰袍道長失笑，沙發(fā)男都笑出了聲。

    “這世上哪有老丈人第一次見到女兒領(lǐng)回來的女婿，會看對方順眼的？”

    灰袍道長想了想，摸了摸胸口，感受著胸中的力量。

    他被襲擊了，其實(shí)也沒什么怒氣，也能很冷靜地察看周圍的環(huán)境，捕捉到一些細(xì)節(jié)。

    若是正兒八經(jīng)的害人妖邪，他倒是不會攔著沙發(fā)男出手。

    可這些日子徒步千里，遇到了很多事情，他已經(jīng)養(yǎng)成了去發(fā)掘事情根本，嘗試著從根本上解決問題的習(xí)慣，而不是一句簡單粗暴的斬妖除魔。

    他伸出一只手，拉著妖邪站起來，然后拉著對方，向著隧道外走去。

    妖邪不敢反抗，被拉著到了隧道口就不敢往前走了。

    道人轉(zhuǎn)頭，語氣真誠地勸慰道。

    “相信我，你可以直接走出去，你不需要我的，甚至是任何人的血肉。”

    妖邪猶豫了一下，慢慢地跟著邁出一步，他的手臂探出隧道，被太陽曬到的瞬間，就忍不住縮了回來，手臂上出現(xiàn)了大片像是被灼燒到的痕跡。

    道人走出隧道，曬著太陽，看了看天色，這次他就能感受到，在曬到太陽的時候，那種被烈陽加持的感覺，就愈發(fā)強(qiáng)烈了起來。

    “應(yīng)該是這個時間陽氣太盛，晚些時候再試試。”

    道人說出這句話，就真的不走了，坐在隧道里等著。

    妖邪看著手臂上的灼燒痕跡，臉上反而帶著一絲欣喜，他之前被曬到一次，皮膚都變得焦黑，在劇烈的疼痛之后，立刻就失去了知覺，那是他手臂上的感知都被燒毀了。

    今天卻只是被灼燒到而已，的確不一樣了。

    這倆人一妖邪，就這么坐在隧道里，看起來非常怪異。

    沙發(fā)男也坐在那里，靜靜侯著，要是在兩天前，他的確不會理解這種行為。

    可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有些理解了，心中的戾氣都比以前小了很多。

    “道長，感覺如何？可曾化作修真者了？”沙發(fā)男想確認(rèn)一下，而且，他也想知道，變成修真者之后，到底是什么感覺。

    道人看沙發(fā)男一臉期待，也沒藏私。

    “我不清楚，只是剛才感覺到，胸中有陽氣滋生。    
    一瞬之間，便像是重走了前半生，愈發(fā)認(rèn)清了自己，明悟了一些東西。

    我覺得，應(yīng)是明心見性，不退縮，坦然面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那一刻，我便感覺胸中有陽氣浮現(xiàn)，那些力量，從我胸口向著四肢百骸慢慢擴(kuò)散。

    我不太懂，但我覺得任由其自然擴(kuò)散，似乎不是壞事。”

    “多謝。”沙發(fā)男面色一正，行了一禮表示感謝。

    他能感受到烈陽普照，卻未曾入門修真者，不是他不想，而是入不了。

    眼看道人已經(jīng)坐地打坐，身上氣息溫和，明顯開始了修行，他也不再打擾。

    過了幾個小時之后，道人從入定之中醒來，他從背包里取出個塑料袋，從里面取出三塊餅，又拿出一瓶辣椒醬。

    “要吃點(diǎn)東西，墊墊肚子嗎？”

    沙發(fā)男沒客氣，其實(shí)他之前偷偷看到的時候，就想要嘗嘗，這味道到底有什么不同。

    餅烙的不錯，辣椒醬也的確很香，可是他的確沒吃出來特別的地方。

    一旁的妖邪，也被道人分了一塊餅，然后道人又順手從包里取出一支香，點(diǎn)燃了之后，插在餅上。

    “嘗嘗吧，味道很好，餅有餅味，辣椒醬有辣椒醬的味。”

    妖邪秒懂，在南武郡，這種說法是很高的評價。

    妖邪猶豫了一下，站起身。

    “我去給你們拿兩瓶水，我那里有存著的礦泉水。”

    看到道人點(diǎn)頭，妖邪才立刻去拿。

    沙發(fā)男看著妖邪遠(yuǎn)去，想了想，還是沒問出來那句“你不怕它跑了”。

    妖邪最擅騙人，沙發(fā)男信灰袍道人，卻不怎么信那妖邪的話，哪怕那妖邪生前可能是人。

    等了幾分鐘之后，不見妖邪回來，道人依然面色如常，沙發(fā)男卻忍不住抬頭，向著隧道深處望去。

    “他說的若是假的，豈不是更好？那意味著可能沒人會受到傷害了，只要他放棄害人不就好了。”道人勸了一句。

    “若是以前，我會覺得這種妖邪，將其消滅掉，才是對其他所有人的公平，如今我不太確定了。”

    “若只是殺掉就能解決問題，事情反而簡單了，可惜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如此解決，這只是無奈的選擇。”道人說完之后，又問了一句：“你為何會不確定了？”

    “以前我想解決掉當(dāng)代烈陽，我覺得這是對其他人最大的公平，并且對此深信不疑。

    昨天之后，我才發(fā)現(xiàn)我只會做減法，只會分蛋糕，并且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我忽然之間才發(fā)現(xiàn)，原來還可以做加法，做乘法。

    并且，遠(yuǎn)比我此前的狹隘想法公平得多。

    一如天空中的太陽，他本身就是最大的公平。

    我不能因?yàn)榇髽湔诒瘟讼路焦嗄镜年柟猓�就將過錯歸咎于太陽。

    我不太懂，不太理解的地方還有點(diǎn)多，我想去南武郡看看。”

    道人笑了笑，沒再說什么，他覺得這需要個人去理解。

    倆人正說著，就見妖邪抱著幾瓶水走了過來，將水放下之后，妖邪還頗有些不好意思。

    “有些落灰，我找不到干凈的東西擦……”

    “多謝。”道人道了聲謝，擰開了純凈水。

    幾人吃了東西，臨近太陽即將落山的時候，道人伸出手，拉著妖邪，再次走出隧道。

    他站在隧道外，拉著妖邪，給予一個鼓勵的眼神，他胸中的陽氣，也隨之?dāng)U散開，在妖邪鼓起勇氣邁出一步的同時，順著他的手臂，緩緩地沒入到妖邪身上。

    妖邪走出來之后，立刻像是遭遇了痛苦，他的皮膚沒有燒傷，只像是被燙紅了一點(diǎn)，他忍著劇痛，慢慢走出來。

    那劇烈的痛苦之后，便好似有一絲暖意，從痛苦之中滋生，那痛苦也慢慢散去了大半。

    “道長，我真能走出來了？！”妖邪走出來之后，身上的氣息，都開始慢慢轉(zhuǎn)變，那一絲邪氣從他頭頂上，化作蒸汽，慢慢散去。

    他那身形，也開始漸漸化作阿飄的樣子。

    道人露出微笑，也甚是滿足。

    “我說了，你不需要害人，也能走出來，今日能在日落時分走出來，受了烈陽普照，那么總有一天，你甚至可以在正午時分出現(xiàn)，我說了，你不是妖邪。”

    男人立刻跪伏在地，砰砰磕了倆響頭道謝，聲音都有些哽咽。

    “多謝道長指點(diǎn)。”

    “別謝我了，你要謝就謝謝溫言吧，是他給了你新選擇，我最多只是告訴你有這個選擇而已。”

    “溫言是誰？”男人連忙問了句。

    “他啊，等下慢慢跟你說吧。”

    道長看向隧道內(nèi)的沙發(fā)男。

    “道友，天黑了，要一起走嗎？”

    “求之不得。”沙發(fā)男跟了出來。

    褪去妖邪之身的阿飄，也跟著灰袍道人，一起順著路前行。

    前行不到一個小時，就看到了前方有城鎮(zhèn)，沙發(fā)男主動說，一路勞頓，去開個房間，讓道人洗漱一番。

    進(jìn)入城鎮(zhèn)，就見街邊有賣小吃的，各種小販也不少。

    沙發(fā)男看向路邊的一家水果店，微微瞇著眼睛看了一眼，他問道長。

    “道長，您是如何看待那些缺斤少兩的商販的？”

    “撥打市監(jiān)局的電話。”

    “……”

    一句話，就給沙發(fā)男干沉默了。

    道長看沙發(fā)男沉默，笑了笑，道。

    “若是以前，我會覺得無人會對我缺斤少兩，縱然有些小商販這么干，可能也是生活所迫，壓力太大等等，現(xiàn)在，我會撥打市監(jiān)局電話。”

    “道長信報應(yīng)嗎？”

    “他們?nèi)羰潜涣P款，被掛了黃牌，不就是報應(yīng)嗎？”

    沙發(fā)男沉默了一下，道。

    “我還是覺得不夠，被坑被騙的人，他們的損失，卻沒被彌補(bǔ)，這并不公平。”

    倆人正說著呢，就見那水果店里，來了客人，老板給了框子，讓客人自己選，選好之后，稱重結(jié)賬的時候，沙發(fā)男已經(jīng)走到了跟前，他看了一眼老板的稱，道。

    “做生意是你情我愿，價格不論，但起碼斤兩乃是底線，你這么干，不怕折福嗎？”

    “癡線，你什么意思？”老板當(dāng)場炸毛。

    “少一兩折福，少二兩損祿，少三兩減壽。”

    老板怒氣沖沖，沒有自證，而是沖出來就準(zhǔn)備推搡沙發(fā)男。

    沙發(fā)男被推了一下，也沒還手，他回頭看了看道人，道人什么都沒說，沙發(fā)男便拿出個秤砣，然后在袖中一撈，又撈出來一把包漿的老式桿秤。

    他掛上秤砣，手一抹，就見剛才那一袋子水果，被掛在了秤鉤上。

    沙發(fā)男撥了撥秤砣，待秤桿平穩(wěn)不動之后，他沉聲道。

    “少二兩。”

    隨著他的話落下，就見水果店老板身上，似有什么東西飛出，落入到老式桿秤上，秤桿上亮起兩個點(diǎn)。

    沙發(fā)男將水果放下，一言不發(fā)，轉(zhuǎn)身離開。

    他一抹秤桿，便見那亮起的兩點(diǎn)散去，化作常人看不到的氣韻，落入到剛才的顧客身上。

    沙發(fā)男和道長都沒管那罵罵咧咧的老板，他們一起離開，行出幾步之后，沙發(fā)男看向道人，問道。

    “道長，您覺得我做得對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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