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九章 功行圓滿
望著殿上橫劍于頸、寸步不讓的陳勝。
韓非百般無奈之下，轉(zhuǎn)過輪椅，謙遜的對身后一眾新政府大員揖手道：“還請諸君先去歇息歇息，容我再好好勸勸陛下。”
一干大員看了看殿上一臉冷笑的陳勝，再看了看身前神色謙和的韓非，有心留下來看看這對兒大漢地位最高的摯友相愛相殺，卻又尋不到合適的理由，只能客客氣氣的回禮退出晏清殿。
“吱……哐當(dāng)。”
沉重的殿門徐徐關(guān)上，暖黃的燈光給以黑色為基調(diào)的威嚴(yán)肅穆大殿鍍上了一層平和溫馨的色彩。
韓非轉(zhuǎn)過輪椅，無奈的看著殿上仍然架著太阿劍的陳勝，嘆氣道：“你還舉著把破鐵片子作甚，不累嗎？”
陳勝收劍歸鞘，不屑的冷哼道：“怎么？威逼不成，改利誘了？”
韓非沒好氣的嗤笑了一聲：“我早就知道，這一回逼宮大概率不會如意……”
陳勝怒聲道：“那你還帶著他們來鬧騰？”
韓非心平氣和道：“不帶他們來，哪里知道你有什么底牌，再說了，他們快放衙了，閑著也是閑著，萬一能再逼你退一步呢？那不就賺大了？就是奈何不了你，也沒什么損失不是么？”
陳勝的白眼兒都快翻到天上去了：“空手套白狼是吧？難怪都說學(xué)法的心都臟，你要是現(xiàn)在改行去學(xué)做生意，不出十年你就能成大漢首富！”
韓非：“然后呢？等著你來殺富濟(jì)貧？”
陳勝：“少扯澹，有話快說、有屁快放，你可沒多少時間了，反正我到點(diǎn)就退休，天大的事都別想在讓我再給國家賣命！”
韓非無奈的推著輪椅到臺階前，輕聲道：“下來坐會兒，仰著頭脖子累！”
陳勝氣休休的回道：“怎么，利誘不好使，改打友情牌了？”
嘴上寸步不讓，但他的身體還是很誠實的放下佩劍，緩步走下臺階，走到第二級臺階坐下。
韓非扶著輪椅扶手，面帶緬懷之色的輕聲問道：“你我多少年未這般促膝長談過了？”
陳勝認(rèn)真想了想，回道：“好像是打仁武十五年，你拿立儲說事兒之后。”
韓非輕嘆道：“那正經(jīng)是有不少年了……”
陳勝也忍不住輕嘆道：“是啊，我們都已經(jīng)老啦！”
韓非沉默幾息后，由衷的肯定道：“事實證明，你才是對的！”
陳勝盡管不知道他說的到底是什么事，但這并不妨礙他恬不知恥的一口承認(rèn)：“那是，你也不看看我是誰！”
韓非追憶道：“當(dāng)年我以為，大漢改制變法的時機(jī)不對，法治觀念尚未深入人心，你所說的人權(quán)更是亙古未有的新奇觀念，貿(mào)然實行，只會拔苗助長、南轅北轍，令仁武一朝二十載積累，毀于一旦……”
陳勝沉吟了片刻，答道：“在兵法上，有句話是這樣說的：‘戰(zhàn)略上藐視敵人、戰(zhàn)術(shù)上重視敵人’，徹底推行法治與人權(quán)到底有多難，我比你更加清楚，但再難再繁雜的事情，只要肯去做，它就一定會一點(diǎn)點(diǎn)的實現(xiàn)、它就一定會一天比一天好，我的底氣就是大漢有我在，出不了大的亂子，縱有些許小的出入，也還有彌補(bǔ)的機(jī)會……既然具備做成此事的條件，若還將此事推給后人們，那是不負(fù)責(zé)任！”
韓非笑了笑：“這或許就是為什么你陳勝是人皇的原因，事實上，哪怕是今時今日，我依然覺得當(dāng)年你的決定太過冒險，即便是今時今日你再讓我做同樣的決定，我依然會想法設(shè)法的阻止你！”
陳勝也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你若不阻止、你就不是韓非，我若能被你阻止、我就不是陳勝！”
韓非感慨：“好在時間說了真話。”
陳勝認(rèn)同：“好在時間說了真話！”
韓非深吸了一口氣，正色道：“你現(xiàn)在到底是怎么想的？”
陳勝伸手扶住額頭，疲憊的慢慢說道：“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職責(zé)，我在位期間做的事，已經(jīng)超出一代人的職責(zé)了，再代俎越庖，不見得是好事，而且我已經(jīng)老了，已經(jīng)沒有心力再做更多的事了，也是時候?qū)⑦@個世界，交還給后人們了……”
韓非輕嘆道：“可我仍然時常感到心虛，總覺得眼前繁花似錦的盛世，乃是坐落于空中閣樓之上，底下沒有根基，或許一場大難、一場浩劫，就能將你我四十余載的心血盡數(shù)打回原型……”
“放輕松點(diǎn)，老伙計！”
陳勝笑了笑，安慰道：“事情沒有你想的那么糟，華夏已經(jīng)走到正確的方向上，它只會越來越好、越走越高，縱使以后遇上挫折，也必然只是暫時……倘若有人想開歷史的倒車，下場只會有一個，那就是讓歷史的車輪碾成齏粉！”
頓了頓，他感慨的說道：“而且你又怎知，沒了我陳勝，華夏不會再蹦出一個李勝、趙勝、朱勝？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lǐng)風(fēng)騷數(shù)百年吶！”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lǐng)風(fēng)騷數(shù)百年……’
韓非若有所思的默念這句話，只覺得陳勝不愧是陳勝，這份兒胸襟、這份兒氣魄、這份兒豁達(dá)，他不是當(dāng)世第一，誰人能成當(dāng)世第一？
“那大漢呢？”
他問道，元神目不轉(zhuǎn)睛的看著陳勝：“你為之奮斗了半生的大漢呢？你又將之置于何地？”
陳勝沉默了許久，沉聲答道：“世間沒有萬世流傳、永恒不滅的王朝，大漢也不會例外，但我們自強(qiáng)不息的意志、但我們公正嚴(yán)明的律法，會隨著大漢子民繁衍生息一代一代的流傳下去，千百年后，依然會有人記得男子漢、大丈夫、依然會有人記得法治與人權(quán)……難道這還不夠嗎？”
韓非點(diǎn)頭，由衷的感嘆道：“是夠了！”
頓了頓，他又笑著半開玩笑半說真話的問道：“那你接下來有什么打算？不會今兒個才退休，明兒個就上天去跟三清六御拼命吧？你若是這么想的，那我可不會答應(yīng)，你我除了是君臣，可還是好友啊！”
陳勝沒好氣兒的說道：“現(xiàn)在想起來我們是好友了？當(dāng)年你帶著人來逼宮時干嘛去了？”
韓非：“我若是有其他辦法，你當(dāng)我樂意來逼宮？你這些年也沒少到處說我壞話吧？我跟你計較過嗎？”
陳勝：“你那叫活該，你不逼宮，我能到處講你壞話嗎？”
韓非：“少扯澹，講正事兒呢！”
陳勝想了想，問道：“你騎過自行車嗎？”
韓非：“你禮貌嗎？”
陳勝羊裝恍然大悟的一拍額頭：“看我這記性……那你見過旁人學(xué)騎自行車嗎？”
韓非一腦門黑線，怒聲道：“沒見過！”
大漢在仁武十五年前后，魯菽解決了橡膠的來源之后，就開始大規(guī)模生產(chǎn)銷售自行車了。
在金陵城普及得更早，漢歷元年左右，金陵城就到處都是自行車穿來穿去了，韓非即便是沒有吃過豬肉，但肯定是見過豬跑的。
陳勝“嘿”了一聲，也不管他同不同意，自顧自的就說道：“剛開始學(xué)騎自行車的人，通常都需要有人在后座扶著自行車，保證自行車不倒，前邊騎的人才能慢悠悠、左搖右晃的慢慢往前騎。”
“但等到前邊騎的人找到一定騎車的感覺后，能比較平穩(wěn)的往前騎了，后邊扶著自行車人，就必須得放手了。”
“他要不放手，前邊騎車的人，一輩子永遠(yuǎn)都學(xué)不會騎自行車。”
“但通常扶自行車的人，在放了手后，也不會立馬就走開，還會繼續(xù)再跟著自行車走一段、甚至是不斷開口告訴前邊騎車的人，他還在繼續(xù)扶著自行車。”
“一來，是給前邊騎車的人信心。”
“二來，是保證自行車不會因為他一撒手就立馬摔倒。”
這么形象的比喻，韓非自然聽明白了，他想了想后，問道：“那你卸任之后，誰人能接替新政府執(zhí)政官一職。”
陳勝首先看了他一眼：“反正你不行！”
韓非怒道：“我當(dāng)然知道我不行！”
陳勝：“你自己都知道你自己不行，那我說你不行，你生什么氣？”
韓非深吸了一口氣，懶得搭理這廝的故意挑事，徑直問道：“讓啟兒接掌執(zhí)政官一職如何？他的才能足以勝任這個職位，他的身份又能保證職權(quán)平穩(wěn)交接，各部各軍區(qū)都不會有太大的意見。”
陳勝嘆氣：“你壓根就沒有經(jīng)世濟(jì)事的才能，就別瞎操這份兒心了好不好，我廢這么大勁為圖個什么？你非要把我的后人往火坑里推嗎？”
韓非面不改色：“內(nèi)舉不避親、外舉不避仇！”
陳勝：“你這也太理想主義了，一點(diǎn)都不顧及現(xiàn)實情況，啟兒是我的長子，無論我們有多少正當(dāng)?shù)睦碛桑灰屗恿宋业陌鄡海煜氯硕急厝粫J(rèn)為我陳勝口號喊得震天響，但實際上還是在搞家天下那一套，這不是當(dāng)了婊子還要立牌坊嗎？”
韓非：“那也不能就啟兒是你的長子，就刻意無視、打壓他的才能吧，這對他是不公平的！”
陳勝撓頭：“我也沒說絕不讓他去當(dāng)執(zhí)政官，而是他要當(dāng)執(zhí)政官可以，但不能是從我的手里接過去的你明白嗎？”
韓非遲疑道：“那……讓各地投票？”
陳勝撓頭都快撓出火星子，果然不再與這個政務(wù)榆木疙瘩糾纏，斷然道：“下一屆吧，下一屆再讓他出來選，這一屆就算了，這一屆讓其他人來。”
韓非詫異道：“那啟兒豈不是還得再等二十年？”
陳勝：“誰他娘的告訴你，執(zhí)政官的任期是二十年的？”
韓非默默的看著他。
陳勝氣笑了：“我當(dāng)年干了十年就想跑路，那不是你們拿刀劍架自個兒脖子上，硬逼我干了二十年嗎？”
韓非:……
“小事一樁，回頭我立法限制執(zhí)政官的任期便是，反正你陳勝也不具備任何可比性！”
陳勝呵呵一笑：“那就你的事了、與我無關(guān)，依照我的看法，執(zhí)政官最好五年一選，正常情況下執(zhí)政官頂天了連任一屆，也就是十年，這個時間限制不長不短，正正好！”
韓非自是無甚意見，再次問道：“那選誰接替你呢？”
陳勝想了想，輕嘆道：“倘若陳平那廝還在的話，他原本是最好的人選，可惜了，那廝是個短壽的……讓賈誼來吧，他歷任各部部長，均有較為出色的成績，品德、心性也都是上上之選，讓他來做執(zhí)政官，才能夠、能服眾。”
“賈誼？”
聽到這個名字，韓非立馬就想起了當(dāng)年自己手下那個剛正不阿、膽大敢言的小御史，頷首道：“你的眼光比我準(zhǔn)！”
陳勝看著他，小心翼翼的問道：“如此說來，你算是同意我退休了？”
韓非無言以對的看著他。
陳勝緊張的咽了一口唾沫。
韓非重重的嘆息了一聲，揖手畢恭畢敬的向他揖手，長聲高呼道：“恭賀陛下功德圓滿、光榮離休，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殿外等候的諸多大員聽到韓非的高呼聲無不是一愣，其后也如韓非一般重重的嘆息了一聲，轉(zhuǎn)身面向晏清殿長揖到地：“恭賀陛下功德圓滿、光榮離休，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高呼聲，從晏清殿內(nèi)一路浩浩蕩蕩的傳出長寧宮。
標(biāo)志著，史上第一位自主交出權(quán)力的帝王，誕生！
也標(biāo)志著，君主立憲制成功的取代了中央集權(quán)制。
陳勝聽著殿門外浩浩蕩蕩的高呼聲，心有所感。
忽而，堪稱浩瀚的大漢國力在他的身上爆發(fā)，天空中還未落下的太陽、月亮同時放出強(qiáng)光，周天星辰都為齊齊顯現(xiàn)！
陳勝心念一動，便將還未徹底爆開的異象定住……
這道卡了他足足二十余年的瓶頸，今日終于被他一腳踏破！
他緩緩站起身來，活動了一下筋骨，抬起被紫薇大帝一刀斬斷的右臂往外一張，一條與他此刻的左手一般無二的右手，就從斷臂處突了出來。
他粗略的活動了一下雙手五指，感覺一無二致，仿佛右手也是原裝正版。
‘這就是……人祖之境嗎？’
他細(xì)細(xì)的體悟著自己體內(nèi)翻涌澎湃的浩瀚偉力，忽然覺得以前的自己，弱小得就像是一只張牙舞爪的小貓咪，對人類的恐怖一無所知。
而與之同時，端坐于輪椅之上的韓非，身周忽然涌出海量宛如水墨般的墨線與金線，一點(diǎn)點(diǎn)在他身后匯聚出了一頭活靈活現(xiàn)的獨(dú)角墨鱗解豸，墨鱗解豸仰天高呼，空曠的大殿內(nèi)登時響起萬千司法吏高頌大漢律令的宏偉頌唱聲。
他作為法家亞圣、大漢法家第一人，在陳勝卸任執(zhí)政官的那一刻，也就代表著，他成為了史上第一位將律法凌駕于人皇之上的法家修行者！
這可是將他們法家至高精義‘王子犯法、庶民同罪’，還往上擴(kuò)展了一大截！
陳勝面帶欣喜的看著他，揖手道：“恭喜成就至圣！”
韓非亦欣喜的揖手還禮道：“謝陛下成全！”
陳勝擺手：“無所謂誰成全誰，縱使要論，也是你我互相成就！”
韓非搖頭：“韓非身若浮萍、德行淺薄，能致千里，皆因尾附陛下垂天之翼，今生今世得遇到陛下，實是韓非十世積德行善修來的福分！”
陳勝再揮手：“何必感念于我，待我走后，你就將成為我，繼續(xù)完成我們未竟之志！”
韓非面色沉重的低下頭，再次長揖到地：“韓非…謹(jǐn)遵皇命，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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