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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兄終弟及


相比姜禾的驚愕失色,太后姬蠻顯然鎮定得多。

    她的手指撥弄著交領深衣上繡著的十二章紋,從日月星辰到山龍華蟲,金絲銀線讓她保養得當的手指覺出粗糲疼痛。

    殿內靜得連冷風吹過窗欞的聲音都無比刺耳。

    沉默良久,太后頹然道:“怎么會這樣?”

    怎么會這樣。

    被委以重任的長子就要死了,雍國歷代先王的夢想將要破滅,而齊聚雍國國都的各國使團,將要親眼看到大雍朝廷如何不堪一擊。

    這一次為慶祝雍齊聯姻的九嵕山祭奠,將要變成各國商議瓜分雍國的盛宴。

    而無論王族中誰要繼承王位,都會為了地位的暫時穩固,不惜割讓土地和百姓。

    太后面容不改,心里卻像藏著一壺原本無人知曉的水,而此時水開了,炙熱的水氣不斷推動壺蓋,她卻無法壓制阻擋。

    耳邊浮現長安君趙蛟的話。

    ——母后,你想清楚,你可只有我這一個兒子了!

    聽到太后詢問怎么會這樣,一直服侍趙政的御醫以為是在詢問病情,思索片刻,便回答道:“陛下所中之毒,藏在那日的酒器中。原本解藥可解,但一則耽誤了時辰,二則陛下這些年在六國之間為質,先后中過烏頭、砒石、雷公藤、鉤吻、夾竹桃、番木鱉這幾種毒藥。毒入肺腑則傷足厥陰肝經和手少陰心經,即便當時毒性解了大半,也已傷了身子。如今再遇劇毒‘醉歿’,微臣等……”御醫的頭磕在地板上,悲聲道,“無能為力了。”

    姜禾猛然起身。

    她的動作突兀又慌張,驚得太后蹙眉向她看去。而姜禾的目光落在趙政緊閉雙眼的臉上,疑惑而又驚駭道:“怎么中了這么多種毒藥?”

    她像是在問御醫,其實是在問趙政。

    事實上,應該說他中過了七個國家所能提取煉制的全部毒藥。

    這是以身試毒,還是出國為質?

    趙政沉靜的臉上沒有神情,而御醫搖著頭嘆息道:“沒辦法的,陛下已足夠小心,還是防不住。”

    是的,他已經足夠小心。

    從不在外用膳,只喝放涼的白水,更衣沐浴也不要奴婢伺候,步步如履薄冰,卻還是次次中招。

    “以前的也便罷了,”姜禾走到太后面前跪下,俯身叩頭道,“臣妾已查明,此次毒藥從何而來,由誰所下。”

    未等太后詢問,姜禾便故意對外道:“宣衛尉軍統帥蘇渝覲見!”

    話音剛落,等候在外的內侍總管李溫舟便傳蘇渝進殿。

    蘇渝在屏風外跪下,肅然道:“稟太后殿下,稟王后殿下,微臣已查明,毒藥‘醉歿’下在酒器中。是長安君府上護衛常柏青更換了有毒的酒器,才讓陛下中毒。而煉制‘醉歿’之毒的門客,也已被微臣捉拿,他如今正巧投在長安君門下。另外,昨日在宴會外糾集亂民鬧事圍攻行宮一事,也是長安君所為。”

    趙政以身為餌,就是等著刺客有所動作。

    只是不知道他有沒有想到,長安君或者韋彰德,會歹毒至此。

    如果要破壞齊雍聯姻,殺齊國公主也就夠了。

    比如齊國行館的刺殺,雍國王宮的火焰。

    但趙蛟的目標卻是趙政,是他一母同胞的兄弟。

    他甚至不屑于把毒下在齊國公主的酒器里。

    太后神情劇變,而姜禾已經再次叩頭道:“請太后殿下下令捉拿長安君嚴審。”

    烏云遮蔽了天光,殿內一瞬間有些幽冷。

    太后看著面前跪下的姜禾,又看一眼床上昏死過去的趙政,攥緊了深衣上繡著的十二章紋。

    弒君是死罪。

    她的兩個兒子,一個要中毒而死,一個要奉律而死嗎?

    沒有人敢催促她做出決定,而姜禾已經抬頭看向太后。

    那目光中不僅僅有希望她主持公道的懇求,還有一些別的東西。

    像決然,像冀望。

    “開門!”

    達政宮的這座地牢平時不常關人,陰冷潮濕,偶爾還有毒蟲爬過。

    趙蛟的腿傷剛剛痊愈不久,此時坐在這里,真是半刻都待不下去。

    萬萬沒有想到,平日里偏愛他的母后,今日竟然把他關了起來。

    接下來呢?把他送去廷尉那里審訊定罪嗎?或者干脆就活活餓死,以掩蓋王宮這場人倫慘劇?

    毒藥下在酒器里,太后只要問過同趙政一樣的酒器在哪里,就能猜到毒是他下的。

    但是趙蛟仍舊有恃無恐。

    因為在他心中,只有他和母后相依為命十七年,是真正的母子。

    而趙政,是養在外面,跟他們從不一心的外人。

    可如今趙蛟知道自己錯了。

    老牛尚知舐犢,哪想到他的母親竟要殺了他了。

    這一切都是因為趙政。

    太后那日的話言猶在耳。

    ——長安君,你怎么有資格不甘心?

    ——長安君,你做不到。

    母親竟然會為了趙政,折辱他,貶低他,又不惜把他殺死!

    人人都說兄長好,到如今,連母親也站在他那一邊。

    趙蛟扶著鐵門站起身,看向不遠處急急走來的內侍。

    母后或許還不知道,達政宮,如今都是他的人了。

    明日,整個雍國都城,都會是他的人。

    “開門。”他的眼中蔓延出炙熱的火光。

    鐵鏈“叮叮咣咣”地響著,像兵器,像腳鐐。

    止陽宮中,太后的手忽然松開衣襟,回答姜禾道:“此事還需從長計議。”

    “如何從長計議?”姜禾問道,“如今證據確鑿,若母后瞻前顧后,臣妾擔憂宮中再生變故。”

    “如何生變?”太后惱羞成怒看著姜禾,厲聲道,“國君猝死,才是最大的變故!陛下只有這一個親兄弟,若長安君被關押,誰來應對六國使團,誰來壓制先王族兄叛亂,誰來穩定局勢,完成九嵕山祭奠?”

    姜禾的腿跪得有些疼痛,然而卻沒有她的心疼。

    事到如今,太后竟然還在想著六國使團和王族叛亂以及九嵕山祭奠嗎?

    縱橫之術和帝王之道那些,她不是不知道。

    然而她卻不能理解,一個母親,竟會放棄為長子主持公道,來保全弒兄謀逆的次子嗎?

    “母后,”姜禾心肺寒冷齒間也冷,一字一頓道,“陛下病重,您要讓長安君應對使團,壓制叛亂,完成九嵕山祭奠嗎?”

    她看著太后。

    她的目光第一次帶著哀求。

    她是瀟灑肆意毫無畏懼的人,從不曾求過誰什么。

    但她的目光和神情在懇求太后,求求你千萬要說不要。

    病床上的那個人,他醒著,他能聽到。

    他在中毒昏迷的夜里,夢囈中喚著娘親。

    即便你生而未養,即便你偏愛幼子,也請讓他看到一次你的憐憫和公道。

    然而太后漠然看著姜禾,堅決道:“政兒命不好,不是哀家的錯。”

    那也不是長安君的錯嗎?

    姜禾難以置信地垂下頭,不敢看床上那人的神情。

    她真希望趙政睡著了。

    是她想當然了,想當然以為天下的父母,都會像她的父母一樣疼愛孩子,都會像魏忌的父母那樣,把王位留給長子,把呵護留給幼子。

    趙政的人生,從六歲那一年開始,便跟他們全然不同。

    雍國太后姬蠻,沒有因為和長子分離而對他內疚關愛,反而自始至終,都把他當作雍國最鋒利的刀。

    握在手中,實現目的。

    這大雍皇宮上下,除了陪他十多年的內侍總管,恐怕沒有一個人真心為他。

    “蘇渝,”太后的聲音響起,她呼喚屏風外的衛尉軍統帥,“陛下病重,你守好宮禁,暫把兵符交給哀家保管。”

    屏風外的蘇渝遲疑一瞬,便恭敬地拒絕道:“回稟太后殿下,陛下昏迷前有令,衛尉軍上下謹遵王后命令,不敢有失。”

    太后神情微滯,冷笑道:“那若是陛下大薨呢?”

    蘇渝這一次并未遲疑,叩頭道:“若陛下大薨,微臣當隨葬王陵。兵符的事,自然有新君決斷!”

    姜禾轉頭看向屏風,蘇渝在屏風后,她看不清他的神情。但她知道自己又錯了,真心為趙政的人,多了一個。

    “好好好!”太后連說三聲好,語氣中卻皆是鄙夷,“哀家為先王守好王位正統殫精竭慮,沒想到竟遭爾等非議忌憚。蘇渝,你這些日子不必待在宮中了,去安排七日后的九嵕山祭奠吧。”

    這還怎么去祭奠?

    姜禾抬頭問道:“母后,陛下他恐怕不能……”

    “不能什么?”太后怒不可遏道,“兄終弟及,若陛下七日后未醒,去九嵕山參加祭奠的,便是趙蛟。至于你,齊國公主姜氏,自然仍是我雍國的王后!”

    兄終弟及,占王位,娶王嫂嗎?

    姜禾忽然覺得可笑至極。

    她揉著酸麻的腿站起來,冷笑著看向雍國王后。

    她明白如今六國使團齊聚雍國國都,若國君大薨,長安君又被處死,雍國會亂成什么樣子。

    她也明白太后善于弄權,為了穩住局勢,即便再恨趙蛟,也不舍得他死。

    但她沒有想到,她竟然連長子的發妻都不放過。

    是了,齊國使團也在這里呢。

    齊國蠻橫,絕不容許公主在千里之外守寡。那樣齊雍兩國便聯姻不成反生齟齬。

    若是公主又嫁新君,齊國那邊勉勉強強便答應了。

    只是這樣也未免太過貪婪了吧。

    貪婪的人,是不會有好報的。

    “母后。”姜禾身姿挺拔站著,看向太后。

    當你不再奢望一個人為你主持公道,當你把命運握在自己手里,你會覺得無所畏懼連冷風都可用作戰刀。

    “恕臣妾難以從命,”姜禾決意道,“臣妾會抓趙蛟,審趙蛟,殺趙蛟!至于你雍國的王位由誰來坐,就看誰更有能耐了。我齊國,也不屑再與你雍國聯姻,反而很愿意趁機分一杯羹,讓你能早點見到大雍亡,人心散!”

    “你這個……賤婢!”

    太后猝然起身,揚起巴掌向姜禾打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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