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退兵的條件
后院梨樹下只跪坐著他們二人,姜禾澄澈的眼睛里倒映逐漸變黃的樹葉,以及趙政豐神俊朗的臉。
他正在低頭吃粥。
或許是因為雨水豐足土地肥沃的緣故,洛陽這邊的粟米比雍國那邊顆粒飽滿些。
這里的樹木枝葉也更多更大。
良禽擇木而棲,姜禾,是想要留在魏國吧。
真是個撞破南墻不回頭的女人。
“退兵,”趙政唇舌間咂摸著這兩個字的滋味,抬頭道,“條件呢?”
聽到趙政這么問,姜禾的神情才算放松,臉上也有了一點笑意。
昨日淤積在她胸肺間的委屈難過散去,留下絲絲縷縷的惆悵和一點決意披荊斬棘的信心。
果然他們之間,還是適合這么直來直去,這么不講仁義道德。
“我給你糧食,”姜禾的手輕輕拍了拍桌案,笑道,“我還有些糧食。”
“不要。”趙政搖了搖頭,“休想賺孤的金子。”
她在他面前,什么時候做過虧本的買賣?還不知準備加價幾倍呢!
與其如此,自己干脆從蜀中調運糧草支援修渠罷了。
更何況她以后在魏國,錢的作用不大了。
給她那么多錢,等于給魏國王室那么多錢。
虧本的買賣,趙政也不做。
眼見自己沒有得逞,姜禾歪了歪頭,有些俏皮道:“陛下如今夜夜孤獨,我昨日得了一個美人兒,給你陪寢。”
趙政的眼皮抬了抬,搖頭道:“頭上插一根草,衣衫襤褸走路都不穩長得像令堂的美人兒?恕孤無福消受。”
姜禾的臉黑了。
他果然都知道。
昨夜果然是他陪自己走了回來。
真是膽子大,豈不知隔了一條街道,對面就是魏忌的宅邸嗎?
“我可沒有多余的兵書。”
“孤要兵書做什么?”趙政道,“當年夫子講學,弟子七千余,能領圣人訓學而時習且明澈于心者有幾人?兵家密卷從來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人。”
是孫武的傳人,是聰慧異常的她。
“那你要什么?”
姜禾環手于胸,神情提防道。像是唯恐被趙政訛詐。
“你,”趙政饒有興致地看著姜禾因這個字乍然吃驚的神情,轉而道,“……的回信。”
什么回信如此重要?
姜禾有些疑惑。
“孤給你寫信,你要回信。”趙政的神情一瞬間嚴肅起來,“先前孤寫信告訴你孤已經放了姜賁,你怎么不回信?”
是那個啊?
姜禾蹙眉向他看去。
難道履行承諾這樣的事,還需要夸獎你幾句嗎?你又不是三歲小孩。
“從今日起,”趙政道,“你每旬要給孤寫一封信,孤若來信問你什么,你要回答。魏忌接下來恐怕會說服六國合縱攻打我大雍,孤不讓你做奸細從中傳遞軍情,但跟軍情無關的,孤若問起,你要回信。”
他不要糧食不屑美人更不提如今唯獨雍國沒有的兵書,他只要她回信給他。
不管這個要求里藏著多少陰謀詭計,起碼是容易實現的。
“好。”姜禾回答。
兩個字也是回,到時候就回“已閱”。
然而姜禾剛這么想著,趙政已經打斷她的思緒道:“每封信,不少于一百字。”
“啊?”
“用飯吧。只喝酸梅湯怎么行,你是腌醬壇子嗎?”趙政把熱乎乎的湯粥推到姜禾面前,用不容置疑的目光盯著她拿起木勺,乖乖吃飯。
梨樹下一黑一紅兩個身影齊齊持勺,齊齊吃飯,齊齊去夾果蔬青菜。
魏國的飯菜自然沒有雍國王宮里的可口,但共同進食的那個人在,他可以多吃些。
“宗郡,”趙政揚起眉心道,“添飯。”
姜禾神情不滿攔下:“要給銀子的,不能白吃。”
宗郡樂呵呵接過精致的湯鼎,一路奔去小廚房。撥浪鼓在他衣袖中輕輕晃動,他覺得或許不用去退貨了。
一頓飯吃完,趙政從前門離開。
他抬眼看了看斜對面魏忌的府邸匾額,目色冷硬如鐵。
一直在四周防備的蘇渝靠過來,扶趙政進入馬車,親自駕車離去。
趙政坐得距離車簾有些近,似乎漫不經心般,突然開口道:“蘇渝,你知道為什么孤不把她抓走嗎?”
她?誰?姜禾?
蘇渝嚇了一跳。
雍王做事從未問過他的意見。
蘇渝自認是趙政手中的箭,只用朝趙政瞄準的方向射去。只需要鋒利,不需要有腦子。
“微臣不知。”
“因為啊,”趙政輕輕把頭靠在車廂上,透過被風吹起的窗簾,看著漸漸遠去的宅院,低聲道,“孤要給她時間報盡魏忌給的恩情,這樣姜禾才能發現,她是大海邊升起的一輪紅日。小小魏國,盛不下她的熾熱孤勇和風華絕代!”
而到那時,他寫給她的信,也有厚厚一沓了吧。
蘇渝聽得不太明白,但他隱隱有些擔憂。
需要多久呢,三個月,三年?親近陛下的人,只有他和李溫舟知道,陛下被御醫判定體內余毒未清,只能活三年了。
縱是蘇渝這個心思粗獷的漢子,也不禁有些擔憂。
他沒敢回頭,馬車鉆出洛陽城門向西駛去。
希望下一次來時,他帶著十萬鐵騎,踏平這個讓陛下牽腸掛肚的地方,帶走那個讓陛下流連不舍的女人。
十月廿九,魏國國君魏圉托病退位,魏圉之子魏增繼位。
圍魏四國得兵書而退。攻破河中府的雍國,也悄無聲息地退兵,傳言說是因為他們得知魏國兵強馬壯糧草充足,不得不退。
在返回楚國國都的路上,楚國上將軍項燕捧著兵書聚精會神,手不釋卷,甚至險些從馬上跌落。
而楚國公子羋負芻則看著項燕的模樣神情陰沉。
在軍隊埋鍋造飯的一處林地,公子負芻口中銜著一根長長的狗尾巴草,終于忍不住踢了項燕一腳。
“喂!”他冷不丁道,“這兵書,你滿意嗎?”
“滿意!滿意!”項燕拍著腿道,“從今日起,打敗雍國有望了!”
公子負芻卻仍然緊皺眉頭。
項燕等了一會兒突覺氣氛有些異常,這才依依不舍地把目光從兵書上移開,恭敬地看向公子負芻。
羋負芻冷然道:“項將軍可曾想過,我楚國打敗雍國有望,但是攻破齊國魏國呢?寫這部兵書的人,可就在魏國住著,可是齊國的公主。”
那倒也是。
“還是公子想得長遠。”項燕放下兵書,拱手道。
“所以安國公主姜禾這個人,”他開口道,“要么為我所用,要么被我所滅!”
項燕神情微滯。
雖然知道這件事有悖天理,但也覺得只能這樣。
“不就是求娶!”想到此處羋負芻忍不住笑了,“魏國有禮有節求娶,咱們楚國自然也該這樣。既然帶著兵馬,豈可空手而回?本公子要把兵馬駐扎在齊魏邊境,親至洛陽求娶姜禾。若她應了也便罷了,若她不應——”
羋負芻做了個斬首的動作,狠狠道:“以絕后患。”
項燕心中微凜。
他低頭看著兵書上的字跡,雖并未見姜禾本人,可還是忍不住覺得惋惜。
想了想,他提醒道:“可是公子您已有夫人,如何求娶?”
不光有夫人,公子連兒子女兒都一大群了。
羋負芻高大威猛的身軀渾不在乎地抖動幾下,哈哈大笑道:“這有何難?如今母后已大薨三年,我楚國王宮并無新后。本公子為父王求娶新后,不就成了?”
可是人家年方二八正是青春年少,你的父王已年屆五十了,人家愿意做你這五大三粗二十來歲的楚國公子的繼母嗎?
但看著羋負芻志在必得的樣子,項燕不由得為姜禾捏了一把汗。
這女子聰慧機靈,可羋負芻也詭譎暴虐,不知這一遭,她能否渡過難關。
“姐姐,我陪你去。”
剛送走雍國國君趙政不久,姜賁就蹦跶起來。見宗郡準備了一輛寬敞舒適的馬車,姜禾帶了不少東西,他便擠進來。
姜禾看著他一笑。
“你怕臟嗎?”
“怕啊,”姜賁瞇眼道,“但那是姐姐的親爹,等于本公子的干爹,不怕的。”
真是聰明,知道她要接父親回來了。但什么親爹干爹的,虧他想得出來。
但馬車還未出院落,忽然便見偏門處駛進來一輛裝飾雍容的馬車。
魏國公子魏忌從馬車上跳下來,轉身掀開車簾,恭謹道:“姜大人,到家了。”
姜禾渾身血液瞬間倒流,一時間僵住。待反應過來,她慌忙跳下馬車走過去。
魏忌果然幫她把父親接回來了。
他看到姜禾,溫聲道:“我清晨回來,先去了城外接姜大人。除了他,還請來了善針灸的大夫,想試試能不能為姜大人疏通頭部經絡,以期恢復神智。”
姜禾越過魏忌去掀車簾,果然見父親瑟縮在馬車最里面,緊貼著車廂,手中不知拿著什么東西。
“父親,”姜禾開口道,“女兒接你出來。”
聽到這個聲音,姜安卿向外看來,然后突然竄出車廂,把手中那東西高舉,向姜禾脖頸刺來。
那是一半破碎的瓦片。
他大吼著:“國之大事,死生之地,殺!”
雖算不上鋒利異常,但若用力,絕對能割破姜禾的咽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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