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魏公子的信物
渡過黃河,便是魏國境內(nèi)。
這里的春天來得晚一些,河邊垂柳尚且灰撲撲的,林中陰暗些的地方,雪還沒有融化。
天上銀河流淌,地面黃河滔滔。
姜禾坐在篝火旁,聽到陶罐里黃豆爆裂的響聲,隨手丟一捏粗鹽進去,對面跪坐的宗郡把陶罐取下來。
“炒豆子好了!彼烟展捱f給采菱,看著姜禾的神情,終于忍不住問道,“殿下您,在憂慮陛下的病情嗎?”
不僅僅是趙政的病情。
姜禾的手指撿起一根木棍,把那上面爬向篝火的螞蟻抖落。
螞蟻掉入草叢,改變方向,往一粒餅屑處爬去。
她微微抬頭,目光越過樹林,越過遠(yuǎn)山,仿佛能看到東北方的某處,姜賁帶領(lǐng)的齊國軍隊襲擊趙國營地,血戰(zhàn)廝殺的場景。
父親故去時,告訴她說,別難過,狠下心。
趙政也曾給她寫信,說姜禾,要狠下心。
她知道自己熟讀的兵法,若用在實處,便是你死我活的戰(zhàn)爭。因為她的一句話,一個指令,原本可能會死的人活下去,而原本能一生安樂的,死了。
以前的戰(zhàn)爭,她都是不得不自衛(wèi)的反抗者。而這一次,她成了那個攪動風(fēng)云的謀士。
就比如這個晚上,尚在睡夢中的趙國大營里,死去的人何止一二。
姜禾特地囑咐過不能留超過三個活口。
故而,姜賁是不會手軟的。
那些趙國人也有兄弟姐妹,有父母妻小。可只是因為她一句話,便要身首異處。
殺戮,殺戮,即便知道初心為何,從送出那封信到現(xiàn)在,姜禾也沒有一刻不在煎熬。
她突然明白去年大梁城外,魏忌的煎熬和躊躇。手握那么多人的性命,即便是神佛,恐怕也會猶豫不定吧。
姜禾可以狠下心,卻沒辦法不難過。
篝火熊熊燃燒,如同噴濺的血液。
姜禾猛然按住胸口咳嗽起來,似有一股腥熱的氣息從她心肺間涌出,喉頭咸熱,她吐出了一口鮮血。
天地旋轉(zhuǎn),篝火若即若離似乎要撲到臉上,姜禾的視線里,只有宗郡越過篝火向她伸出的手。
別的事,全然不記得了。
天快亮?xí)r,一條野狗試探著叫了幾聲,往軍營這邊悄悄靠近。
昨日它來過,想撿一些趙人的殘羹冷炙,但趙人喝罵著用刀槍驅(qū)趕它們,有個同伴跑得慢,被趙人一槍穿過脖子,剝下皮,烤著吃了。
兩里外都能聞到狗肉的香味。
但今日這營帳里似乎很安靜,野狗卻突然豎起耳朵聳起鼻子,仔細(xì)聞了聞。
血腥味,人類的血腥味。
它被這原始的味道刺激得毛發(fā)炸開一瞬,試探著往前走了幾步。
地面流淌的鮮血染紅了它的四爪,趁著一絲朝陽的光,它看到營帳內(nèi)外,躺滿了死去的趙人。
偶爾有身穿外族服飾的死人,似乎是燕人。
一個還沒有死的男人靠在戰(zhàn)車上,見野狗靠近,撿起一塊石頭狠狠砸過來!
“燕國的野狗!”他虛弱卻目眥欲裂地罵道,“待本使稟明陛下,定要發(fā)兵燕國,屠城夷族!”
野狗躲閃開石頭,卻沒有離去。
它前肢向下后腿彎曲,“嗚嗚”低嘶著,繞著這唯一的活物轉(zhuǎn)了個圈。
今日它已經(jīng)沒什么好怕了。
果然,那趙人似乎被它嚇壞了,扶著戰(zhàn)車起身,費力地爬上一匹馬,伏在馬身上,迅速逃走了。
野狗放下心來。
滿地的肉,先啃哪個好呢?
天亮?xí)r,魏子佩終于摸進魏國營地。
好在她身上還有腰牌,守營的人雖然看到她神情狼狽,卻不敢攔截,迅速引著魏子佩去見正使龍陽君。
龍陽君剛剛梳妝完,乍然見公主殿下親臨,迅速起身,腰間還未扣好的玉帶掉落,很是狼狽。
“殿下怎么在這里?您不是應(yīng)該在魏國嗎?”
龍陽君躲到屏風(fēng)后系緊腰帶,才風(fēng)度翩翩地出來。
“你快去!”魏子佩顧不得儀態(tài),慌亂地陳述著見到的事,“快去趙國營地!趙國人慘了!”
魏子佩的姐姐是趙國王后,對待趙人,她有天然的親近感。
“殿下稍安毋躁,慢慢說!
龍陽君看著魏子佩干裂的嘴唇和亂蓬蓬的頭發(fā),一時不知道該給她遞一杯茶還是一把梳子,干脆先去泡茶,路過妝奩時揀出一柄纏金絲小銀梳。
“齊國公子姜賁,帶著大軍夜襲趙國營地了!”魏子佩言簡意賅道。
“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饼堦柧蜒心ズ玫牟璺塾勉y匙挑起,放入茶壺。
小炭爐上的水剛好燒開,此時冒著熱氣,室內(nèi)很快彌漫茶香。
“他們穿著燕國人的戰(zhàn)服!”魏子佩又道。
龍陽君握住茶壺壺柄的手抖動了一下,抬頭看她。
“燕國?”
“燕國!”魏子佩道,“這是雍國的陰謀!他們想讓趙國燕國開戰(zhàn),坐收漁翁之利!”
“陰謀。”龍陽君眼中似有火光閃過,口中喃喃。
魏子佩看著他那張明艷美麗近似女人的臉,不知道一向聰明的他為何不斷重復(fù)自己的話。
“所以本宮冒死來見你!你要在趙國國君發(fā)怒要同燕國死戰(zhàn)前修書一封,告訴他們真相。只有這樣,趙燕才不會開戰(zhàn),三國同盟才能合力抗雍。”
魏子佩的語速很快,她天青色的衣袖揮舞開,似乎恨不得親自給龍陽君研墨奉筆。
龍陽君轉(zhuǎn)過頭,手指輕輕拎起茶壺,橙黃的茶水流線一般落入茶盞。
他并沒有慌亂著急,反而越發(fā)優(yōu)雅從容了。
“公主殿下,”龍陽君緩緩道,“你可知道雍國已經(jīng)滅了韓國嗎?”
“韓國?”魏子佩臉上神情變幻。
“你可知道,如果不出意外,下一個必然是我大魏嗎?”
韓國緊鄰魏國,而魏國這些年跟雍國的矛盾可不少。
龍陽君遞給魏子佩茶水,把小梳子放在幾案上,自己又倒了一杯茶,輕輕吹開浮沫,淡淡道:“那你知道,什么是意外嗎?”
這就是意外。
齊國假扮燕國突襲趙國,就是意外。
“趙國國君心胸狹隘又自視甚高,必然會同燕國開戰(zhàn)。到那時,兵力抽調(diào)向東,西邊便無暇顧及。趙政那樣的人,怎么會放過這個機會呢?”
龍陽君輕品茶水,神情透著愉快。
“可是……”魏子佩猛然搖頭道,“趙國王后是本宮和哥哥的姐姐,哥哥不會坐視不管的!哥哥他——今日若龍陽君不去,本宮去!本宮親自去趙國,姐姐她會相信我的!”
“有人來了!”龍陽君打斷魏子佩的話,手中的茶盞向營帳門口擲去!
“啪”的一聲,茶盞摔碎在地面上,碎片彈射而起,外面的人慘叫起來。
“正使大人,是卑職等!庇腥巳掏椿卦挼馈
“你們帶了外人!饼堦柧齾柭暰。
趙國軍營被襲,正是風(fēng)聲鶴唳之時。
“齊國姜賁,求見龍陽君!苯S的聲音在后面響起。
幸虧他知道龍陽君劍術(shù)高超,躲在了這些引路人的身后,要不然破相的就是自己了。
魏子佩跳起來。
“你怎么來了?你是什么居心?害了趙國人不夠,還想欺負(fù)我們魏國嗎?本宮告訴你,十個齊國也不夠我們魏國打!不信你試試龍陽君的劍,試試我魏國的男兒。你是不是想求我們不要把事情說出去?你休想!本宮一定會為姐姐討回公道……”
魏子佩站起身,像一只發(fā)怒的小獸,喋喋不休地對著姜賁罵起來。
姜賁覺得聒噪得很,又不能在龍陽君面前教訓(xùn)魏國公主。他揉了揉耳朵,瞇著眼對龍陽君笑了笑。
龍陽君也揉了揉耳朵,卻沒有笑,而是正色道:“齊國公子姜賁,你是怎么進來的?”
魏子佩頓時噤聲,驚訝地捂住了嘴。
她是公主,才得以走進大營,見到龍陽君。
而齊國公子姜賁,如何沒有通稟,便一路暢通無阻來到這里?
姜賁退后一步,對龍陽君淺淺一禮,起身后鄭重道:“因為本公子拿著這個!
他的手?jǐn)傞_,手心里躺著一枚三棱箭頭。
箭頭光滑,上面刻著繁雜的銘文。
只要是魏國中尉以上的將領(lǐng),都認(rèn)得這枚箭頭。
這是公子魏忌的信物,可托付生死、號令三軍的信物。
“哥哥他……”
魏子佩瞬間明白過來。
姜賁要做的事魏忌知道,而且支持。
哥哥他,背叛了姐姐。
魏子佩雙眼含淚猛然轉(zhuǎn)身向外走去,卻聽到兩聲暴喝:“站。
喝止她的不光是龍陽君,還有姜賁。
似乎沒有料到對方和自己同時開口,龍陽君與姜賁對視一眼。
姜賁見魏子佩只是停腳一瞬,便又要向外走,不得不阻止她道:“請公主殿下三思,第一,你是魏國的公主,還是趙國的公主;第二,魏國的百姓重要,還是趙國的百姓重要;第三,三國結(jié)盟,真的就能抗雍得勝嗎?”
魏子佩淚流滿面,身體顫抖,突然跪坐在地大哭起來。
姜賁看著她搖了搖頭,從龍陽君妝奩上拿出一塊紅色的絲帕,遞到她手里。
“你的哥哥已經(jīng)做出了選擇,你今日答應(yīng)也好,不答應(yīng)也好,什么都不會改變了。”
魏子佩突然抬起頭,看著姜賁神情惱怒道:“問我是誰,問我魏國的百姓是否重要。那你齊國公子,為何要做雍國的狗?”
“殿下!”龍陽君出言喝止,可魏子佩還是把話說了出來。
姜賁神情坦蕩地笑了笑起身,回答道:“我同公主不一樣,我深知自己是誰,所以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齊國百姓!
他說完向外走去,走到營帳門口時,又似乎想起了什么,轉(zhuǎn)身對龍陽君點頭道:“父王讓我把公主殿下送回魏國,既然送到了龍陽君這里,想必很安全。”
龍陽君眼中莫名流露出一絲激賞,點頭道:“公子放心!
姜賁這才大步流星而去,他走了好遠(yuǎn),魏子佩忽然轉(zhuǎn)頭向他的背影看去。
營帳飄飛開,少年公子意氣風(fēng)發(fā)腳步堅定,似乎一切成竹在胸,不必徘徊擔(dān)憂。
(本章完)
(https://www.dzxsw.cc/book/46792501/36365941.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ǎng):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wǎng)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