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她要后位
人和人之間想要培養出一點可以彼此信任的感情,其實非常難。
姜禾從小沒有兄弟姐妹,所能信任的只有父親母親而已。她常常一個人坐在門前臺階上,看巷子里同齡的孩子們經過。
姐姐帶著弟弟去買糖葫蘆,哥哥從學堂回來,給妹妹捎一塊黍餅。
她無比艷羨地看著他們,雖然她家里不缺吃食,雖然他們衣衫破爛頭發凌亂。
后來姜禾認識了魏忌。
少年公子明媚灼目,忤逆王兄的旨意救她出來。千里護送到達臨淄,溫暖了她整個冬天。
魏忌,也是她能夠信任的人。
臨淄城并沒有給姜禾留下太多美好的回憶。
那時候父母親不在了,同族的親眷不愿意收留她,于是她只能聽從太后的安排,進宮為奴。
再后來,像是知道她吃的苦已經夠多,命運開始把一顆顆糖果送到她手里。
趙政、姜賁、宗郡、采菱,慢慢地,她不再是獨自一人,她有了個家。
既然是她的家人,那么姜禾只能接受他們壽終正寢,不接受別的。
“姐姐!”
驚天動地的喊聲霹靂般落下,打斷了姜禾的思緒。
姜賁像是被人從水里拎起的木棍,渾身淌雨滾進來,差點摔在宗郡的床上。
“你慢點!”
姜禾站起身,蹙著眉頭把姜湯遞過去。
“喝了。”
姜賁驚慌著急,卻被姜禾認真的神情震懾,只得抬手捏住湯碗的邊緣,“咕咚咕咚”飲盡,這才喘了一口氣說話。
“姐姐你沒事吧?”
“我沒事,”姜禾強忍眼淚轉過頭,“宗郡為了救我,你看……”
“宗管事?”姜賁看著被團團裹住的宗郡,心頭火起。
是男人尚且傷得這么嚴重,如果是姜禾,恐怕已經救不回來了。
“誰敢行刺姐姐,我出去弄死他!”
“只不過是去取靈水,怎么雍國祭祀祖宗的九嵕山,還有刺客潛伏?”
“我路上聽了一句,說是郎中令軍反叛?”
“那這就是趙政的錯了——”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想要往下說,卻強忍著咽下去,挪動腳步,走到了姜禾身后。
門簾再次掀開,趙政走進來。
他好似沒有看到姜賁,目光只停在姜禾身上,眼中波光涌動,口中卻只淡淡道:“馬車已經備好,走吧。”
“本公子也備好了馬車,姐姐又不是回宮,自然是跟我走。”
姜賁鼓起勇氣,反駁道。
趙政仿佛這才看到姜賁,他陰沉的眼睛抬起,在姜賁身上落定,開口道:“姜公子來了?把宗郡抬回去的事,就交給你了。”
宗郡是姐姐的救命恩人,當然要抬回去。
只是他們不是在聊姐姐跟誰回去的問題嗎?
姜賁撓撓頭,護衛們已經小心步入前廳,在御醫的安排下,抬起宗郡平躺著的木板。
或許是聽到了趙政的話,他們給姜賁留了一個門板角。
趙政牽著姜禾的手,在郎中令軍的護衛下走出前廳。
院落已經被清理干凈。
姜禾看了看,那輛她覺得親近,想要掀開車簾的馬車,已經不見了。
回到都城咸陽的第三日,姜禾親自前往楚國使館,一為探望楚國公主的病情,二為查點韋南絮留下的遺物。
這次楚國公主倒愿意面見姜禾,只不過因為受傷的腿不能見風,她只是隔著垂下的帳簾,同姜禾寒暄了幾句。
侍女引著姜禾,到達裝有韋南絮遺物的房間,便恭敬地施禮退出了。
那意思是無論姜禾怎么查,或者要拿走什么,楚國都不會阻止。
郎中令軍走在姜禾前面,把所有東西都先翻過一遍,才遞給姜禾過目。
她看得很仔細。
女人們喜歡的精巧擺件、寫在竹簡上的棋譜、發飾胭脂,還有雍國制式的衣服,甚至是幾封寫下來沒有寄出的書信。
信是寫給趙政的,或傾訴衷腸,或指責嗔怨,句句情真意切。
就連如此私密的東西都有,可卻沒有她耗費數百條人命,研制出的解藥。
不應該這樣的,除非那顆解藥,在別人的手上。
楚國公主。
作為有能力與雍國對抗,問鼎天下的楚國的公主,怎么會肯拯救敵國國君的性命呢。
她想要什么?
姜禾走回楚國公主休息的寢殿,推開了那扇朱漆木門。
帳幔遮擋著,她無法看到楚國公主的面容。但她知道這女子非同小可,絕不是一位心思簡單的女子。
她大大方方讓自己來找,等著自己來問,好開出條件。
她比尋常人,更能沉住氣。
“你知道本宮要找什么。”
姜禾開門見山,不喜歡虛與委蛇那一套。
“本來不知道,”帳幔后的楚國公主聲音沙啞,“但公主說要查看,本宮就先去看了看。別的沒什么,有個藥丸子,看起來挺珍貴。”
姜禾的心頓時如同被人捏住,一呼一吸,都由不得自己。
“安國公主你,是要得到那顆藥嗎?”
姜禾一動不動,等著楚國公主往下說。
占據上風的人向來喜歡多說些話,那便給她足夠的時間,自己好想辦法。
“其實關于韋南絮找人研制解藥的事,本宮也略有耳聞。王兄縱容她傷天害理,必然是為了得到更大的好處。本宮帶著韋南絮前往雍國,一路上都擔心她惹出什么是非,壞了本宮的名聲。這下好了,不知道是誰把她殺了。”
“她死了,但她的藥還在。這會兒安國公主您來找藥,本宮猜著,必然是為了醫治一位挺重要的人。”
“是誰呢?”
“公主你,還是姜公子,甚至是……”
帳幔中的她微微笑著,說話的語氣并不惹人討厭。
“你想要什么?”姜禾問。
楚國公主在帳幔中長長嘆了一口氣,笑道:“沒想到公主殿下如此爽快,那本宮就不客氣了。”
一連幾日都有雨,今日雨停,正午時卻格外悶熱。
姜禾從楚國使館離開,先回了一趟宅院。
姜賁提著一籃吃食坐在院子里,嘗了一口,嫌棄地丟到一邊。忍不住再嘗一口,又丟下。
如此反反復復,像是著了魔。
“哪兒來的?”姜禾問。
見她走進來,姜賁立刻站起身。
“別人送的,難吃。”他一臉煩悶。
姜禾想了想,對姜賁露出一絲笑。
弟弟長大了,有人愛慕了,說不定明年這時,就能為他準備大婚的儀式。
“我聽說姐姐出去,嚇了一跳。你的胳膊還抬不起來呢,怎么不多養養?額頭的傷也沒好,要是被雨淋了怎么辦?我就回去拿點東西,姐姐你就偷溜出去了。”
他一面抱怨一面心疼。
“不妨事。”姜禾瞧見姜賁籃子里的點心,捏出一塊嘗了嘗。
咸中帶甜,甜里有酸,黏膩惡心,直沖喉嚨。
她轉過身子,咳嗽著,險些干嘔出去。
“我就說很難吃啊!這蠢女人,看我不揍她一頓!”
姜賁一面給姜禾拍背,一面怒不可遏。
“能給你做點吃的送來,已經是心意。你有本事,自己做一次試試!”
姜禾罵他幾句,便去偏房看望宗郡。
宗郡起了高熱。
雖然御醫說這是正常反應,但姜禾粗通醫理,也知道如果熱度不退,很可能會燒壞腦子。
采菱照顧著宗郡,正用鶴嘴壺給他喂藥湯。
每喂三壺,最多咽下半壺。
可是采菱卻噙著淚,一刻不歇地喂著。
姜禾在宗郡床前坐了一會兒,這才動身往宮里去。
因為靈泉和郎中令軍反叛的事,宮中再一次清洗逆賊。
姜禾在去往議政殿的路上,留意到有幾名內侍在擦拭甬道的地板。
不知道昨夜,又有多少人被處死。
趙政正在同大臣議事,聽說姜禾到了,便拋下政事,前來見她。
還未進殿,他便呼喚她的名字,有些開心道:“我大雍已經奪下趙國十余城,王翦準備進攻平陽。阿禾,若平陽攻破,就是大雍將士,送給你我最好的新婚賀禮。”
他很少有這么開心過。
像一個終于要實現夢想的孩子。
可當他看到姜禾的神情,臉上的笑容卻忽然凝固,腳步微頓,停了停,才開口道:“出什么事了?”
“趙政,”姜禾牽住了他的衣襟,無限柔情地抬頭看他,緩緩道,“解藥在楚國公主手里。”
笑容散去,趙政高大的身影如逐漸冰凍的墨玉,聲音瞬間冷淡。
“她要什么?”
“她要嫁入雍宮,高居后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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