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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驅逐和成全


別傻了。

    你既已做了雍國的代統領,必然能保全齊國。

    那又何必要把自己置于兩難之境。

    好好的日子過下去,不要單槍匹馬戰死。

    魏子佩越過姜賁,向迎娶公主的馬車走去。

    往日見兄長愛而不得憂傷困苦,魏子佩只覺得太傻。

    可如今,她突然明白了這種傻,只不過是“成全”二字。

    圍攏在公主府門口看熱鬧的百姓,把這些瞧得清清楚楚。

    不斷有人把消息傳出去,惹得大家議論紛紛。

    ——“好貴重的賀禮!”

    ——“不是賀禮,聽說是聘禮!”

    ——“搶親啊?小伙兒長得還蠻精神!”

    ——“精神有什么用,咱們國婿可也不錯。”

    ——“唔……郡守雖然沒人家好看,但這是名正言順的夫君嘛。”

    ——“等一等,公主殿下出來了,怎么看起來公主和小伙兒才登對?”

    ——“你屁股可別坐歪了,你是魏國人,那小伙兒可是雍國的。”

    瞧熱鬧的人往前推擠著,爭先恐后來看三人的對峙。

    “那不是雍國的,”雍國正使被擠得雙腳離地,忍不住想要撇清干系,“那是齊國公子!”

    沒人管他說了什么,百姓們沉浸在激動萬分和感同身受的情緒中。聽到魏子佩拒絕,甚至有人悄悄抹了一把淚。

    姜賁立在原地。

    他看到魏子佩轉身,看到她鬢發間步搖擺動東珠輕顫,看到她眼中將落未落的淚水,然后感覺到冰涼的衣服擦過他的手臂,魏子佩已經走出去。

    “別傻了”,是什么意思?

    他心里念著這三個字,只覺得五臟六腑碎了一般。

    是她真的變心了吧。

    真的吧?

    姜賁感覺有人撞開了他的肩膀,是那位新婚國婿。

    他沒有躲。

    雖然想要當場把這男人殺了,但他如今甚至顧不得憤怒。

    可惜了。

    他竟然忘了為自己難過,只覺得可惜了姐姐準備的賀禮。

    那禮單的最后一頁,燒灼他視線的賀禮。原來姐姐準備這些,不僅僅是為了賀魏子佩,還是為了賀他這個弟弟。

    姜賁僵硬地站著,直到聽見身后有弓弩再次拉開的聲音。

    一個高亢響亮的聲音穿透熙攘的人群,厲聲道:“本公子在,竟然有人敢在舍妹大婚之日撒野嗎?”

    自稱公子,應該是魏國公子魏忌無疑了。

    聽聲音,似乎是從公主府傳來。

    眾人紛紛看向那面敞開的大門,那里的護衛仆從已經跪倒,透過高大的門廳,可以看到魏忌一襲白緞錦袍,立在院中。

    他手里握著一張弓,引弓待發。

    “如此蠻橫,當就地格殺。”魏忌道。

    他眼中幾分厲色,似乎根本無心去辨認門口站著的高大男子是何身份,拉滿弓弦的右手已經松開。

    姜賁沒有來得及躲。

    那支箭釘入他的肩頭,巨大的沖擊力讓他向前一步險些跪倒。他口中悶哼一聲,轉身拔劍時,看到人群中拼命想要擠過來的雍國正使。

    “住手!這位是齊國公子!”

    姜賁能看懂他的口型,然而他的聲音,都被百姓驚慌的叫聲淹沒。

    魏忌根本不打算近戰。

    他把一支支羽箭抽出,一次次射過來。

    魏國公子可百步穿楊,自然也可以在百步外,把姜賁扎成刺猬。

    姜賁用劍格擋,卻并未退讓。

    第一箭刺左肩,第二箭刺小腿,第三箭后背……

    好在后面的那些,都因為力道不夠,或者略有偏斜,被姜賁持劍擋下。

    “護衛何在?”

    似乎已經極度氣憤,魏忌索性丟下長弓拔劍走來。

    “在!在!”

    山呼海嘯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聲聲令人顫栗。

    “殺了他!”

    魏忌已經看到姜賁的面容,卻仍舊揚聲喝令。

    這是要同齊雍兩國撕破臉了。

    密密麻麻的箭雨向姜賁飛來,疾如閃電、無孔不入。

    姜賁仍然沒有退開。

    然后他發現,在這驚心動魄抵擋箭矢的瞬間,他已經不再是孤身一人。

    魏子佩站在他身邊,手中握著一把劍。

    “兄長,”她在格擋的空隙間看向魏忌道,“你不能殺他。”

    “如何不能?”魏忌施施然站著,唇角微揚,“殺了他,便是殺了雍國衛尉軍代統領,便是殺了齊國公子,不虧。”

    不虧嗎?

    不怕引來戰事嗎?還是為了震懾敵國?

    形勢的緊張讓魏子佩一時失去了判斷力。

    而圍觀的百姓為了避開箭矢,也已經逃開大半。

    余下的終于聽懂姜賁的身份,心有余悸地大聲感嘆。

    “原來竟是齊國公子!”

    “真是跟殿下好登對。”

    他們議論著,全然不顧臉已經紅成茄子色的新郎,郡守蘇放。

    劍雨過后,魏忌終于走到了姜賁和魏子佩面前。

    姜賁持劍擋著魏子佩,他只覺得他的心快要從胸口跳出來。

    她舍命來護自己,縱使死了,也無憾事。

    可魏子佩又撥開他的手臂,走到魏忌面前。

    “為什么?”

    為什么要殺他,你明明知道我……

    當著這么多人,后半句話窩在魏子佩心里,她說不出來。

    “為了魏國的顏面,”魏忌聲音冷淡道,“你且退開。”

    長街安靜如夜,就連那些五大三粗的護衛,也都紛紛屏息。

    姜賁在眾人的灼灼目光中,牽住了魏子佩的手。

    她的手那么軟,并未掙脫。

    “她若不退呢?”

    姜賁盯著魏忌的眼睛,把魏子佩拉到身后,另一只手握緊寶劍。

    “她若不退,本公子就當清理門戶。”

    那些一直被魏子佩隱忍的淚水奪眶而出。

    “她若跟我走呢?”姜賁問。

    “跟你走,便等同脫離族籍,從今日起,再不準踏入魏國半步。”魏忌神情冷漠。

    “兄長!”魏子佩上前一步,在哭泣中顫抖。

    她知道魏忌的性情。

    他雖然常常以溫潤和煦示人,但也倔強專斷說一不二。

    今日只要魏子佩敢離開姜賁,姜賁便會被射殺。

    而她若護著姜賁離開,也從此就不再是魏國的公主。

    魏子佩靜靜站著。

    她感覺到姜賁肩頭的鮮血滴在自己衣袖上,順著衣袖,再淌入他們二人緊握的手心。

    他才受過重傷沒幾個月,就又添新傷。

    剛剛那些箭那么密,除了兄長射中的那些,也不知還有沒有別的傷,會不會正中要害。

    魏子佩這么想著,緩緩松開了姜賁的手。

    在姜賁不舍和心碎的神情中,她向前幾步走到魏忌面前。

    纖纖素手抬起,拔掉了頭上的步搖,抽出精致的玉簪,解下綴著東珠的金鳳冠,一一丟下。

    長街上“叮咚”作響,那些貴重的器物像是被她隨意丟棄。直到為了嫁作人婦而束的長發如絲緞般滑落,魏子佩才拎起裙裾,端端正正跪在魏忌面前。

    “子佩拜別兄長。”她的聲音有些微弱,卻非常堅定,“并非子佩要舍家離族背棄魏國,實在是無法見姜賁白白丟了性命。待我把他送回雍國,再來公子府請罪。”

    她的頭重重磕在地上,繼而起身,再次牽起姜賁的手。

    “走吧。”

    走吧傻瓜,這一回,讓我護著你。

    駿馬飛奔出城,在官道上疾馳三里,確認并無追兵,才勒馬而停。

    “子佩……”姜賁心里都是話,卻不知道該先說哪一句。

    “閉嘴!”魏子佩拉著他坐下,雙手用力,掰斷了刺入皮肉的箭桿。

    “子佩,今日你大婚,我……”姜賁忍著痛,仍舊開口。

    “不要說話!”她撕開他的衣服,食指和拇指按住傷口邊緣,把箭頭拔出。

    箭頭離開身體,翻動皮肉,流出更多的血。她有條不紊地清理創口、敷金瘡藥,再撕開衣衫包扎。

    這都是那一次她到邊關戍守,跟兵將學的。

    處理完他的傷口,魏子佩問:“你自己能回去嗎?”

    “不能。”姜賁坐在地上握住她的手,怕她逃開,干脆又抱住了她的腿。

    魏子佩被他抱得動彈不得,緊張的情緒褪去,反而哭起來。

    “你不要耍無賴,”她道,“我與兄長從小交好,這一次,他定然恨透了我。”

    “不會的,”姜賁一只手松開她,從地上拿起箭頭,“不信你看這個。”

    黑色的箭頭上沾滿鮮血,若說有什么特別引人注意的地方,就是箭頭被刻意磨掉了倒刺,磨圓了角。

    所以雖然入肉,卻并沒有刺入太深,拔出來時也沒有帶出肌肉和經絡。

    這是專門為姜賁做的箭,為了射中他,引她袒護,繼而驅逐和成全。

    魏子佩怔怔地看著那箭頭,哭得更兇了。

    她還記得那日在公子府,魏忌說過的話。

    ——“新娘子出嫁,當然要開開心心的。”

    ——“信,送出去了。別的事,就不是兄長能夠左右的了。”

    原來他一直都只盼著自己開開心心的。

    淚水模糊了視線,魏子佩感覺姜賁抱住了自己。

    她伸出手臂,把姜賁也抱緊。

    “對不起……”她哭著道,“我對不起兄長。”

    “對得起,”姜賁安慰著她,“那個紫茄子能干什么?有我做他的妹夫,還能幫他不少忙。”

    紫茄子……

    魏子佩想起他們離去時,郡守蘇放那張臉。

    他們一走了之,那些爛攤子,都得兄長收拾了。

    “別怕,”姜賁安撫著她,“本公子娶你,大禮一個都不會少的。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親迎、共牢合巹乃至宗廟見禮,咱們都走一遍。到時候魏忌也未必就不會出席。魏子佩,”他鄭重又小心地親吻她的額頭,“從今以后,你有另一個家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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