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談判
雍國上朝的大臣們,近幾日覺得,提心吊膽的。
自從王后離開咸陽,陛下便帶著小公子上朝聽政了。
小公子剛剛會爬,雖然爬得不太好,卻樂此不疲閑坐不住。他常常趁著父王處理政事,偷摸爬出來。
雍國國君的王座在大殿最高處,往下有九層臺階。一個不留神,小公子就從臺階上摔下來。
自然是要哭的,嗷嗷大哭。
好在有了經驗后,趙政就命人把御案搬到下面。這樣小公子倒是不會摔了,但大臣們都遭了殃。
眾人正襟危坐的朝堂,小公子一會兒從這位大臣衣袖下鉆出來,一會兒蹬著那位大臣的屁股,使勁兒往前挪。過一會兒沒了動靜,低頭一看,他在啃自己放在地面上的笏板。
口水流好長。
而陛下這會兒發問:“卿有事奏,何事?”
事兒都記在笏板上呢,總不能跟小娃娃搶東西吧?大臣歪頭瞇眼仔細看清了上面的字,抬頭想要回稟時,陛下已經問起別人。
而小公子丟下他的笏板,去研究另一位大臣的靴子了。
好在今日收到大梁城的密信,陛下看起來心情不錯。
“水。”
他沉吟道:“阿禾去之前,就想到了吧。”
趙政眉心微蹙,目色中一抹涼涼的笑。
“這下可以早些結束了。”
早朝結束,趙政抱著公子阿謙回止陽宮。
他坐在轎輦上,聽李溫舟稟報剛剛收到的邸報。
“已經開挖,”李溫舟道,“王吉親自去的。”
剛剛在朝堂收到姜禾的信,知道她威逼魏忌的手段。這會兒就得知開挖河道,看來她的動作很快。
“自然是要挖,”因為在高處,阿謙很乖,趙政拍了拍他道,“母后想阿謙了,想早些回來呢。”
阿謙埋頭在趙政懷里,啃他衣襟上系著的玉玦,聚精會神。
“有王后在,”李溫舟俯身道,“自然一切順利。”
趙政微微閉眼,凝神不語。
他很著急,很忐忑,也很焦慮。
阿禾如今,跟魏忌很近吧?他們見面了嗎?
只要魏忌知道開挖河道的事,應該要不了多久,就會束手就擒。
那么他就會……活著嗎?
不能讓魏忌活。
趙政的手指按在轎輦上,有些用力,以至于清瘦的手指指尖發白。
抬轎的人更加小心,唯恐小公子從轎輦上跌下來。
下臺階時,李溫舟特地提醒道:“趙高,慢些。”
他的小徒弟趙高被責打后領職抬轎,做得還算盡心。
趙高點頭,邁出一小步。
他神情恭敬,那一雙眼睛卻悄悄轉動著,思考著,記憶著。
“蘇大人回來了。”
蘇宅內,陳南星送上采買的過冬衣物,含笑施禮。
“是恩人來了。”
蘇夫人和蘇渝一起迎出來,看到禮物貴重,忍不住推讓。
“怎么能讓恩人破費。”
蘇渝去大梁城打探消息,昨日才回來。陳南星聽說他一路凍得不輕,立刻去裁縫鋪子里買了兩件現成的冬衣送來。
為了周到些,也給蘇夫人買了兩件,給孩子們買了幾樣奇巧玩具。
如今她不缺錢。
“奴家住在咸陽,也只有你們兩位是親人。送些衣物,不算什么的。”
陳南星嘴甜,蘇夫人這才收下。
“那就別走了,”她挽住陳南星的胳膊道,“今晚就在這里吃飯,咱們好好聊聊。”
陳南星沒有拒絕。
她跟著蘇夫人向前廳走去,不用問,蘇夫人就開始絮叨蘇渝這回凍得得了風寒的事。
“路上可慘了。唉,這打仗啊……”
陳南星認真聽著,時不時點頭。
“過一陣子說不定還要去……”
蘇渝跟在她們后面走了幾步,原想阻止妻子說他的事,又突然想起今晚的飯菜簡陋,于是折返出門,到集市上買熟食了。
咸陽城華燈初上,百姓穿梭在小販叫賣聲中。遠處炊煙裊裊,一片和諧景象。
人間煙火處,最是撫人心。
蘇渝忽然停步,認真看過一圈,似乎要把這些景象全部刻在腦中。
好覆蓋這一趟旅途中,見到的悲慘不幸。
大梁城這一處行宮,也是當初惠王所建。
不知道是不是當河湖密布的城池建好后,雄才大略的君主登上城墻,發現了什么,故而之后把行宮建得很高。
最上面一層宮殿的地面,幾乎跟城墻一樣高了。
那時候,便擔心過水災嗎?
然而若讓大梁城數十萬百姓都躲在這里,還是不太現實的。
“他走了。”
龍陽君步入大殿,見魏忌正坐在幾案前想些什么,并不理睬自己。他只好主動開口,打破沉默。
要說話的。
說話,才能思考,才能想出對策。
魏忌仍然沒有應聲。
他知道是誰走了,然而他不關心,也沒有心思關心。
他心里,只有大梁這三十二萬百姓的死活。
龍陽君緩緩走來,跪坐在魏忌對面。
紅泥小火爐里的炭火快要熄滅,他用鐵杵撥弄著,讓火燃燒起來。
等水燒開,研磨茶葉,沏了滿滿一盞。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龍陽君道,“為了等主力部隊回來,就讓她淹!”
魏忌沒有動,若不是他的手指在搓揉腰間掛著的三棱箭頭,龍陽君幾乎以為他已經變成木頭。
“還有兩個月她才能挖通吧?這兩個月,咱們造船!把大梁城所有的房子都拆掉,用房梁造船。本君就不信,造的船,還不足以救下一大半人?”
魏忌這才動了。
他極其緩慢地搖了搖頭。
“一大半?那么,另外一小半呢?更何況水不是慢慢升起來的。你見過海嘯嗎?如果黃河水倒灌入護城河,那將是海嘯般,吞噬一切的洪水。”
臨時造出的船,只會被擊打成碎片。
龍陽君端起茶盞,神情僵硬,遲遲沒有飲一口。
看來造船這件事,魏忌已經想過了。
可是,要他們服輸嗎?
“你知道嗎?”魏忌忽然道,“當初也是在大梁,楚軍圍困城池無法突破。我那時在城外,因為不舍得七萬將士命喪楚軍之手,險些釀成大錯。”
還好后來雍軍齊軍共同來援。
可即便如此,姜安卿也在楚軍的箭下死于非命。
姜禾知道他是什么樣的人。
她的計策,每一步都是針對自己。那么精準無誤,啃噬著他的心。
她和那時一樣,殺伐決斷從不遲疑。
遲疑的,永遠是他自己。
軟弱的自己。
只不過三日,魏忌已經瘦了一圈。
他的眼窩有些青,抬眼看龍陽君道:“你應該跟兄長一起走的。去黃河以北。等我死了,帶領軍隊打回來。即便不回來,再建都城,重整旗鼓,也不難。”
“別說笑了,”龍陽君搖頭,“你怎么能死?”
魏忌怎么能死?他是魏國百姓心中的王,是朝臣心中的君主。
有冰涼的風吹進來,掀起殿內的帳幔,掀飛得很高,又重重放下。
聲音很大,像是什么人在嘆息,在不安,在心痛。
“趙政,”魏忌道,“他不會讓我活。我也,不會接受他的施舍。”
龍陽君仰起頭,大口喝下茶水。
茶水混合著茶葉的碎末入喉,他把茶盞摔在地上。
“那就要多討些好處!”
龍陽君眼含熱淚起身:“我去同她談。”
他將再一次代表魏國出使。
不管這是不是最后一次,他仍將威武不屈,與敵人唇槍舌戰,為國家謀最大利益。
龍陽君還記得他同姜禾第一次見面的情形。
那時候他剛剛得到魏王寵信,風頭正勁一時無兩。魏忌要同他比劍,他第一局贏了,第二局卻輸給對方。
龍陽君從未輸過。
他仔細觀察過,第一局結束后,魏忌身邊坐著的那個紫衣姑娘,對他說了不少話。
原來對方取勝的原因,是那位十三歲的小姑娘嗎?
她坐在看臺上,天真爽朗地笑著,舉起雙手鼓掌,為魏忌助威。
閃亮無邪,讓人忍不住心生好感。
因為這點好感,龍陽君在魏圉要他追殺逃跑的姜禾時,停下了腳步。
他看到魏忌把姜禾背在身上,在洛陽長街的大雪中,飛跑向前。
雪中點點紅痕,是少年人的鮮血。
龍陽君是容易動情的人,因為動情,他覺得那個僅僅十三歲,聰慧美麗的姑娘,還可以多活幾年。
今日當他手持象征使節的白旄步入雍國軍營,忽然有些后悔。
如果當年,他的心硬一點,就好了。
“王后殿下。”龍陽君抬袖施禮。
“請坐。”姜禾在最高處頷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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